白虎寨内,沈宁钰被秦十一待会房里后轻而易举地摘下他的面具,赫然正是苏璟安的脸。虽已认出了人,但真正看到他还是有些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沈宁钰喃喃问道。

    苏璟安没有多言,先打了一盆温水,回来时递给沈宁钰一条干净帕子。沈宁钰接过,简单擦洗

    苏璟安脸色黑沉沉的,沈宁钰也心事重重,太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说起。

    敬国公世子莫名出现在白虎寨,成为“秦先生”,还被奉为座上宾,她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许是房里气氛安静得令人窒息,苏璟安再也憋不住,率先开口:“你怎么突然来掖康了?”带着委屈的味道。

    沈宁钰定睛揣摩他的表情,确定自己理解得没错,又思及与他相遇时的场景和袁兴说的话,当即知道他是误会了,压低声音试探地问:“你莫非以为,我是为了魏允同才来的?”

    他瞪过来,眼睛泛红,似是在控诉她明知故问。

    沈宁钰把玩着他的鬼脸面具:“想说什么就说,过了这个时间,就轮到我问你了。”

    听她这样说,苏璟安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疑问珠串似的一股脑抛了出来:“你是为了魏允同才来的?他是朝廷派来的治水官员,自有专人救,何必让你亲身涉险?你只给我八字回信,却能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大气不喘说了一通,字字句句离不开魏允同,越说越委屈,赌气一般盯着沈宁钰让她给交待。

    沈宁钰听得一愣一愣:“你在瞎说什么……”

    她不由思考苏璟安是几岁孩童的心智,无奈地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通,末了说道:“我与其在盛京等得心焦,不如亲自来一趟,又逢魏允同失踪,便与他的人合作行动。”

    “真的?”苏璟安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睛越来越亮,不死心地反问。

    沈宁钰没由来地恼怒,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太高:“假的!”

    “不不不,是真的!”苏璟安傻笑起来,“他才不值得你涉险。是我糊涂,我蠢。”

    他可不就是蠢吗?刚才醋意上头,竟误以为沈宁钰专程来救魏允同。又想到魏允同被抓来不过一天,她从盛京出发绝不会这么快赶到,所以只可能提前来了掖康。那么,她来掖康做什么?他不认得钱九等人,自是将沈宁钰前往掖康的原因也扣在魏允同身上。竟忘了,沈宁钰对魏允同的厌恶并不亚于他。

    他暗暗抽了自己一嘴巴,庆幸自己制止袁兴撕票间接帮了沈宁钰,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又变成了那个始终眼睛亮晶晶地看自家娘子的苏璟安。

    沈宁钰见他正常了,点了点那副面具:“秦先生,现在说说你吧。”

    苏璟安面露难色。

    这事说来话长,沈宁钰又明显不会让他糊弄过去,他正考虑如何开口,门“咚咚咚”被敲响。

    袁兴的粗嗓子在门口大喊:“秦先生方便吗?我进去了。”

    苏璟安脸色一变,沈宁钰眼疾手快替他戴上面具,他下意识扶好,袁兴进门的时候,苏璟安背对他站着,沈宁钰的手落在他耳边,二人两手相叠,在昏暗烛火掩映下甚是暧昧。

    沈宁钰抽回手,苏璟安转过身来,带着怒意:“何事?”

    袁兴嘿嘿一笑,往桌上放了一个小瓷瓶:“这是小弟此前寻来的好东西,用了它,便是那九天玄女也得乱性,不过……”他奸笑地看向苏璟安身后的人,“看样子,好像多此一举了。”

    “寨主客气了。”苏璟安声音冷若冰,袁兴只道是他在气自己破坏了好气氛,拿出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径自离开,还体贴地关好门。

    待他走远,苏璟安将那瓶子药倒进花盆,又把药瓶捏得粉碎。

    沈宁钰看着他的动作,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盛京那个浑浑噩噩的纨绔世子跟眼前这个人对上号:“苏璟安,你到底在做什么?”

    袁兴这一出让苏璟安防着隔墙有耳,栓上门,吹灭蜡烛:“今天太晚了,先休息,等明天你自会知晓一切。”

    他不打算继续瞒着她了,明日就是收网的时候,与其现在冒着被偷听的危险空口讲来,不如让她亲眼看看。

    房内只有一张床,苏璟安自觉地摆好椅子躺上去。但那椅子有些年头了,稍一动弹就吱呀乱响,苏璟安顾及着沈宁钰,不敢再动。

    他若这样凑合一夜,明天定然浑身酸痛。

    沈宁钰犹豫片刻,一咬牙,给他腾出了位置:“你……过来睡吧。”

    苏璟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沈宁钰气恼道:“再不来,我就后悔了!”

    “别别别。”苏璟安忙不迭翻身而下,屁颠屁颠地躺到她身边,嘴角忍不住上扬。

    夜深人静,苏璟安的气息渐稳,沈宁钰突然睁开眼——她睡不着。既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也是因为她始终在想,若苏璟安与袁兴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她又飞快地摇头抹去——总归得先搞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苏璟安还在熟睡中,翻了个身,把手搭在她腰上,沈宁钰拎着他的胳膊移走,没多久又被他缠上。

    反复几次,沈宁钰也累了,认命地闭眼睡去,一觉醒来便是第二天天亮。

    苏璟安的手臂移开了,正侧身看着她,笑眯眯地说道:“起来吧,见过袁兴咱们就下山。”

    走在寨内小道,两边房屋鳞次栉比,中间过道纵横交错,俨然一个小山村。

    沈宁钰沉默地走在苏璟安身边,不少闲来无事的粗野汉子站在门边,他们不是断腿就是瞎眼,因身有残疾被袁兴安排做粗活,死寂的眼睛猎物一般盯着沈宁钰,待看到苏璟安又别过脸去。

    苏璟安直接将她揽在怀里,隔绝了一切视线。沈宁钰抬头看他,他始终目视前方,连个眼神都不给,似乎认为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行至半途,不远处房间里一声痛苦尖叫骤然惊动众人,不久屋门打开,两个光膀子的汉子一前一后抬着木板迎面走过来,一人胳膊被齐肘斩断,一人是独眼龙。

    随着他们走近,沈宁钰看清木板上盖着一块粗布,被鲜血染了大小不一的红,粗布下,一条伤痕累累的小腿无力垂着,脚上挂着脏污不堪的红色绣花鞋,随着颠簸晃动几下,跌落在地,被独眼龙随意踢到路边的排污沟渠里。

    他发现沈宁钰的目光,厉声斥道:“看什么看!再看送你去陪她!”

    “好大的胆子!”

    他才看清旁边站着的是苏璟安,脸色大变:“秦,秦先生。”

    苏璟安瞥了一眼木板:“怎么回事?”

    独眼龙羞涩笑道:“就那么个事呗,不小心玩过头,把人玩死了。”

    “她是谁?”

    “张员外的女儿。”另一人插嘴,“秦先生有所不知,那张家老爷嗜赌成性,欠了寨主万两银子,棺材本都赔上也还不完,最后卖了女儿来抵债。张小姐早已是我白虎寨的人,死了也无人追究。”

    沈宁钰神色一凛,苏璟安死死按着她的肩,她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

    苏璟安厉声道:“袁寨主已经下令全寨上下戒备,以防魏允同卷土重来,你们就是这样听令的?”

    二人抖如筛糠:“小的,小的们被安排在下午巡山。”

    “这也不是白日宣淫的借口。”苏璟安随便招呼来一个人,“带他们下去,这般紧要关头竟行此荒唐事,我替袁寨主清理寨中蛀虫。”

    他们被带走,苏璟安又挥手喊来乔装打扮的初一:“张家小姐是个可怜人,找人将她厚葬了吧。”

    沈宁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情沉重,直到进入白虎寨的议事厅才被眼前场景转移了注意力。

    袁兴坐在主位虎皮椅上,寨里的小头领分做左右,桌子上摆满时蔬瓜果,沈宁钰不由想到以野菜树皮充饥的灾民。

    袁兴领头,在场人对苏璟安恭恭敬敬道别,末了,袁兴道:“秦先生此去路途遥远,带个女人多有不便,不若就让她留在我这里吧。”

    苏璟安一顿,伸手搂住沈宁钰的腰,含笑道:“这可不行。”

    沈宁钰不免回忆起昨晚,表情有些僵直,但还配合地靠近他。苏璟安暗喜,却在听到袁兴的话的瞬间变了脸色。

    “她是魏允同的女人,扣下她当人质,不怕他带兵过来。”

    沈宁钰嫌恶地皱眉,苏璟安忍无可忍:“她若与魏允同有什么关系,白虎寨何至于风平浪静到现在?”

    众人面目各异,袁兴更是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无论如何,这女人对我们有用,我是不会放的。”

    “这可由不得你。”

    “先生是要为了她与我白虎寨为敌不成?”

    “凭你也配当我的对手?”

    袁兴一噎,索性不再演戏了,冷笑道:“我自是比不过秦十一,但你是他吗?”

    厅内气氛骤然凝重。袁兴手下面面相觑,不懂袁兴为何这般说。

    “那你说,我是谁?”

    沈宁钰完全不知道苏璟安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但见他镇定自若,有意无意惹毛袁兴,直觉这场戏马上就要结束了,不动声色地摸上腰间——她的刀在昨日被袁兴收走,但还有一把匕首藏在身上。

    这里是白虎寨的地盘,内里站着的都是数一数二的小头领,人多势众,一旦矛盾爆发,她与苏璟安无异于俎上鱼肉。

    “总归不是秦十一。”袁兴身体前倾,撑在桌边,“鬼面书生秦十一,视女人为妖邪,而你——”

    他将视线落到沈宁钰身上,一切不言自明。

    秦十一曾助津口渡顾三爷平息了一场祸乱,而顾三爷在道上是数一数二的地位,秦十一搭上他这条线,自此名声大噪。据说他曾被一场大火毁了容貌,整日以鬼面示人,行踪隐秘,表面端方如玉,内里暴虐无常。

    袁兴此前并未见过秦十一,私下里打听到他近日途径掖康,特意邀请他来白虎寨,以期能结识到顾三爷。

    为此,他费尽心思打探秦十一的喜好,从而听来一个道上众所周知的秘密:秦十一虽替顾三爷杀了不少人,偏又最信命,只因曾被断言会在壮年之时命丧一女子之手,此后便不再让女子近身。有没眼力见的以为他好男风,曾往他床上送去小倌,反被他一刀砍掉头颅。

    秦十一何等身份,旁人岂敢随意编排他?袁兴便信了这条消息,连日来一直没做找死的事,直到昨夜。

    因为秦十一太过反常,袁兴越想越不对,又亲自前去确认,看到那暧昧场面瞬间警铃大作,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连夜布置下去。

    白虎寨今日表面上是防魏允同卷土重来,实际是在防这个假秦十一。

    袁兴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见他站在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迟迟未言语,心里也开始打鼓:莫非,当真搞错了?

    苏璟安蓦地笑出声,看了下时辰,轻声道:“是时候了。”

    沈宁钰不知他的意思,只见他缓缓摘下面具,白玉面庞露于人前,没有丝毫烧伤痕迹。

    “袁寨主果然警惕,可惜,太迟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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