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钰和苏璟安返回,假扮他们的暗卫也回到各自岗位上,宋语书恋恋不舍地跟飞鸾告别,飞鸾翻了个白眼:“只是让你回自个家罢了,你这样倒像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呸呸呸!”宋语书忙道,“别说丧气话。”

    沈宁钰揶揄地看着他们:“有劳宋大夫操劳多日,飞鸾,送宋大夫回去。”

    飞鸾傻住:“主子?”

    宋语书率先反应过来:“多谢主子!”

    皇家围猎那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城郊猎场出发。猎场坐落于群山之间,四周山峦起伏,不时有野兽吼声响彻山谷,惊起一群飞鸟。

    皇上下令先在各自营帐自行休整,明日再开始狩猎。苏璟安被太子叫走未归,沈宁钰记得这附近就是马场,带上飞鸾往那边走去,人还未到,先听到马匹嘶鸣。见有人驯马,沈宁钰来了兴致,快步跑到场边。

    这是一匹通体棕红的骏马,毛发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但它也是烈马,驯马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将之驯服,反惹恼了它,发了狂一般绕着马场狂奔,还不断甩动身体企图摆脱背上的人。

    两厢僵持太久,驯马师逐渐耗尽了体力,但马却不知疲惫。它高高扬起前蹄,身体几乎与地面垂直,仰天长啸一声,惊得沈宁钰心头一缩:“不好!”

    驯马师摔到地上,一个翻身躲开踩下来的马蹄后就动弹不得,几个人连忙将他运送到安全地带。马场主人正要用草绳套住它,它却像着了魔一般直直向围栏飞奔,正对着营地的方向,照这样下去,难免有人受伤,而它也注定会被官兵乱箭射杀。

    不能这样!

    电光火石之间,沈宁钰打定主意,就近找到树桩,赶在马飞奔而来的瞬间一个猛冲借力,踩着树桩高高跃起,直接跳到马背上。

    “主子!”飞鸾高声惊呼,沈宁钰已颤颤巍巍地随马跑远。

    马儿受惊,又企图以同样的方式甩掉她,沈宁钰整个身体都趴在马背上,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手臂缠住缰绳死死抱住马脖子,总算有惊无险地扛了下来。然而,它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狂奔,因为没有了马场围栏的束缚,速度更快,冲劲更猛,沈宁钰勉力坐起身子,拽紧缰绳与它对抗,终于在它冲进营地前成功将它带上小路。

    两边景物飞一般倒退,沈宁钰起初还能听到身后马蹄声和飞鸾不断的呼喊,没多久耳畔便只有疾风划过。这匹马的速度太快,非寻常马匹可以追上,沈宁钰沉着地控制着缰绳与它对抗。它已经闹腾太久,再跑一会总会没力气,只要她坚持到那时候便好,而在此之前,她只需要不从马背上摔下来,同时避免它跑向人群。好在这边已经靠近猎场外缘,不会有人现身,因此也就不会出现烈马伤人的情形。

    然而老天似乎有意在逗她玩,她刚想到这里,前方近一人高的草丛里突然钻出个人来,失魂落魄地沿着路迎面走来,完全听不到沈宁钰喊她躲开的声音。

    沈宁钰无奈,只能猛拉缰绳,突然让狂奔中的马停下并非易事,它嘶鸣一声,依旧不管不顾地挣扎向前,沈宁钰加大力道,马儿吃痛,凌厉叫声穿透云霄,马蹄高高扬起,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两条后腿上。饶是沈宁钰早有准备,铆足全力夹紧马腹,也觉得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下坠,直到感觉脚下踩空,再也找不到马镫的位置……

    沈宁钰骑着一匹不受控制的烈马往野地狂奔的消息很快传遍营地,苏璟安却对此并不知情。他与林湛将军共同负责猎场布防,为谨慎起见,二人亲自带队绕着外围细细检查一圈,确认无碍后才折返。

    林湛是个直性子,客套几句后四下瞅瞅,见手下们离这边还有几步远,压低声音对苏璟安说道:“说实话,宁钰是沈将军唯一的后人,我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先前得知那孩子要嫁给你,我还嫌你不配,岂料是我自个眼拙。”

    林湛还是个愣头小儿时就加入了沈家军,从炊事班一路打拼,斩获战功无数,被沈恒一手提携,领兵三万,戍守边关。沈恒故后,战火停歇,他被收回虎符,在兵部任职,半生坎坷风光,可谱写一世传奇。

    苏璟安笑:“以前借着纨绔草包的身份办事能掩人耳目,现在情况不同,便不用藏着掖着了。”

    “嘿嘿,是这个理。”林湛道,“宁钰这次也来了吧?”

    “嗯,她在营帐休息。”苏璟安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

    “沈家丫头得沈将军亲传,除了一手好枪法,骑射功夫也是一绝。她上次参加围猎的时候,陛下让小辈们比赛,她一个小丫头,比其他年轻公子矮了一个头,却在马背上大展拳脚,哈哈,那么多人,愣是没一个人能压下她的风头。陛下允诺要满足她一个心愿,她却说希望四海太平,这样爹爹就能多在家里陪她和娘亲了。”

    林湛说到此处哈哈大笑,将声音压得更低:“托她的福,陛下念及将士们辛苦,那日之后军中待遇提高了两成。而魏丞相一直看不起咱们武将,更不允许引以为傲的长子输给任何人,结果他不仅输了,武将也被陛下称赞,老头子气得连他惯会的假笑都忘了,吹胡子瞪眼,别提多好玩了。”

    苏璟安只是想想这种情景就觉得过瘾:“啧,原来我过去错过了这么多好戏。”

    “那可不!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宁钰本事见长,这次指不定会怎么玩呢,大伙都有眼福了。”

    话落,他们几乎同时听到有马飞奔而来,担心有刺客,纷纷拔刀往路上跑,冲出草丛的瞬间听到一声刺耳鸣叫。

    苏璟安只觉得马背上的人身形十分眼熟,待看清她的脸,顿时风中凌乱:她不是应该在营帐休息吗?怎么跑来这了?

    他动作比脑子反应快,飞身冲过去,还未靠近她,只见那匹马高扬身体,猛地跃起,沈宁钰死死挂在马背上,身体突然随着惯性摇摆,不受控制地下坠。

    可恨他今日徒步而来,离她还有段距离,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紧张得几乎窒息,声嘶力竭地吼道:“宁钰——!”

    风鸣马哮间,沈宁钰似乎听到苏璟安的声音,但她无暇判断,全部注意力都用在控制身体不要跌落,她全身发力,身体紧绷像豹子,在被甩出去的刹那一把拽住鬃毛,另一只手随即抱住马脖子,双腿发力夹住马肚子,先后找到两侧马镫踩牢,总算稳住身体。

    也许是马觉得那么大的动作都没甩掉身上的包袱,也许是它没力气了,在沈宁钰再次稳稳坐在马背上控制缰绳之后,马蹄在地上胡乱踩踏几下,终于安安稳稳地停下来不再闹腾。沈宁钰顺了顺它的鬃毛,翻身下马,将它拴在旁边树干上,才去扶那个早已被吓得动弹不得的姑娘。

    “柳姑娘?”沈宁钰吃惊,“你怎么独自在这里?”

    柳如絮面无血色,闻言缓缓抬头,看清沈宁钰的脸后终于放松下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喜极而泣,坐到地上就啜泣起来。

    沈宁钰正发愁如何安慰她,身子突然跌入一个温热又熟悉的怀抱,苏璟安焦急的心跳令她无法忽视:“受伤了吗?”

    他急促地喘着气,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沈宁钰转过身,看到他担忧的目光,这才意识到方才那道声音果然出自他口。她微笑着退出他的怀抱,随意转了一圈:“喏,我好好的。”

    苏璟安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往前一栽,压在她的肩上:“眼福是有了,我胆子也差点吓破了。”

    沈宁钰拍拍他的肩将他推开,苏璟安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坐着一个顶着满面泪痕正僵硬地凝视一株野草的姑娘。

    他干咳两声站直,去另一头看那匹马的情况,林湛也已经带着人赶过来,向他了解情况后,后怕地拍拍胸脯顺气:“还好还好,还好没事。”

    沈宁钰朝柳如絮伸出手:“能起来吗?”

    “……能。”柳如絮扶着她的手站起来,擦干泪痕,打落身上泥土,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向沈宁钰行了个大礼,“这是我第二次得夫人相救,夫人恩深如海,如絮唯有以命偿还。”

    沈宁钰直接问:“此地偏僻,你怎会独自来这里?”

    “我……”柳如絮嘴唇嗫喏,含混道,“我在帐内憋闷,想出来透透气,不成想迷了路。”

    她极不擅长说谎,眼神语气全都在出卖她,沈宁钰看在眼里,不再追问:“你今日受惊了,早些休息吧。”

    柳如絮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手指攥紧衣摆,终于打定主意喊住她:“夫人!”

    沈宁钰顿住回头:“何事?”

    “……我,我已经知道公主府那日之事,出自何人之手。”

    沈宁钰轻轻点头:“那就好。”

    柳如絮见她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不解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不想。”沈宁钰如实回答,“与我无关。”

    柳如絮如梦初醒,苦笑道:“是啊,这一切都已经与你无关了。”

    这下换沈宁钰迷糊了,她见柳如絮心神不宁神思恍惚,状态比公主府初见时相差甚远,好心说道:“你若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回去。”

    “不妨事。”柳如絮笑容如枝头初绽的梨花,“那人是张嫣儿,虽说你不想知道,但我想告诉你。”

    原来是她。果然是她。但张嫣儿与柳如絮素不相识,能让她走这步棋,沈宁钰只能想到是因为魏允同。沈宁钰嫌恶蹙眉:张嫣儿手段卑劣另说,魏允同何时有这般魅力,能让张嫣儿为了他伤害无辜人?张嫣儿的眼光也太差了些。哦——她悄悄打量了一眼柳如絮——这边也有个眼光不行的。

    飞鸾姗姗来迟,苏璟安让她将马留下,随林湛等人先行离开,自己站在一边等她,不断往沈宁钰处看。柳如絮本想与她多说几句,发现苏璟安的视线,向沈宁钰告辞:“耽误夫人时间,是如絮的不是,回去的路我知道,就不再劳烦夫人了。”

    她刚才还说迷路了……沈宁钰没有戳穿她,果断前去牵马。这马只认沈宁钰,苏璟安牵它,它闹脾气不走,换成沈宁钰来牵,先是发出友善的低鸣,又蹭蹭她表示亲昵,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苏璟安被气笑,指着它道:“算你厉害!”

    这个时间回去营帐也无聊,苏璟安与与沈宁钰各乘一骑,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山林转悠,不知不觉来到后山山脚,一道小河蜿蜒而过,河水清澈见底,水中鹅卵石上的五彩花纹都能看得分明。

    山腰古树投射下一片阴凉,沈宁钰席地而坐,目之所及,是一片马鞭草铺就的紫色花海,正逢花期,花开正盛,深深浅浅的紫,从岸边向天际流淌,在金色阳光下更加如梦如幻。

    苏璟安折了片叶子,吹着盛京历代孩童都会哼唱的小调。沈宁钰抱着双膝,头靠在膝盖上,侧过脸恰好看到他低垂着眉眼认认真真吹奏的侧脸,阳光为他周身镀上金边,赏心悦目,不外如是。

    沈宁钰听着悠扬婉转的小调,身体放松下来,就这样朝着他的方向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时,已是夜色降临。耳边的乐声不知何时结束了,她躺在苏璟安腿上,被他无意识拍着肩,察觉到她在动,苏璟安低下头:“醒了?”

    “嗯。”

    苏璟安揉揉腿,沈宁钰见状,伸手替他按摩,苏璟安顿住,触电似的往后一缩。

    沈宁钰:“?”

    苏璟安尴尬地笑了笑,指着天空让她看:“这里看星星极好。”

    沈宁钰抬头,月白银蓝的星光点点闪烁,星河耀眼,雾蒙蒙的白色光芒温柔清浅而不黯淡,似一道云,裹挟着无数星辰。

    苏璟安趁她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揉着腿,直到酸困感完全散去,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动作自然,可他却对她的每一个碰触都异常敏感,只是碰一下他的腿,就能令他酥麻半边身子,若被她知道,保不齐会觉得他是个变态。

    天色不早了,沈宁钰也有些乏累,马被拴在河边,距这里还有段距离,苏璟安蹲在她身前,说什么也要背她回去,沈宁钰毫不客气地趴到他的背上,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你在乐什么?”

    她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苏璟安倒抽一口气,后悔自己得意忘形,给自己找罪受。

    沈宁钰捏着他的耳朵又问:“问你话呢。”

    “就是开心啊。”他连忙回答。

    苏璟安觉得再这样下去他铁定要腿软,必须得想法子分散自己和她的注意力,稳稳托住她,对她道:“扶好了。”

    “什么?”沈宁钰没搞清楚他的意思,但已不用再问了,因为苏璟安突然加快速度跑起来,这段路是个下坡路,他飞也似地猛冲下去,沈宁钰下意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等他跑到河边,将她放在地上,沈宁钰猛地跺他一脚:“你疯了吗?这么黑的路,摔了怎么办?”

    苏璟安笑得欠揍:“我不会让你摔的。”

    “……我是说你。”

    苏璟安心里极为熨帖:“你也太小看我了。”

    “德行。”

    他们沿原路折返,沈宁钰将马送回时特意面见马场主人,主人解释它一直排斥人的靠近,但此等良驹一旦驯服便是千金难求,他相继派了最老道的驯马师来驯,一连几日拿不下它,今日更险些酿成大祸。

    沈宁钰喜欢它,想将它买下来。

    “这马也与夫人您有缘。”马场主人不是短视之人,表示沈宁钰帮助他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还避免了一个可能会让他掉脑袋的大麻烦,便以普通马匹的价格将它卖了出去,他对沈宁钰道:“夫人明日若参加狩猎,此马可助您一臂之力。”

    马头伸出来,沈宁钰摸摸它的脸,削了一块苹果喂它吃下,笑道:“听到了吗?明天可要拜托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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