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书房

    “咚——咚—咚——”略带急促的敲击声以特定的规律响起。

    不等里面的人反应,来者径自推开了门,语气透着一股慌乱。

    “爷爷,那个女人来朱明了。”

    和秦安长相有三分相似的男人快步走到秦安身边,神色惶惶不安。

    “畏畏缩缩,成何体统,给我站直了说话!”

    秦安看见这个孙子垂头驼背的怂样就来气,想他一世英明,到一千岁了竟有了一个这么不成器的孙子,只是派他去远距离监视镜流动向这么简单的一个小任务,他竟然还能被对方察觉,幸亏手下的人机智,果断断尾求生,把罗浮的那些人灭口,但也因此让镜流顺藤摸瓜寻到了朱明。

    “是,爷爷。”男人几乎是瞬间就绷直了身子。

    “秦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仍然失败的话……”

    秦安故意没把话说完,他这个孙子需要震慑,别以为他一直待在朱明就不知道秦祁在罗浮干的那些好事。

    “我…我知道了,爷爷。”

    秦安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之前爷爷对他虽然也很严肃,但从来没有用过这种眼神看他。秦祁知道,如果他这次真的失败,爷爷真的会放弃他,被抛弃的人下场是什么样子,被从罗浮救回来不久的秦祁自然十分清楚。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必须彻底打消镜流调查失踪案的念头。”

    秦安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心里已经打算好了,就在这次行动中把秦祁作为废子给舍弃掉,如今有了「圣女」,他不会再受到魔阴身的威胁,自然也不需要继续养着这个无能的废物。

    “是,爷爷。”

    不知道秦安打算的秦祁满心以为这真的是爷爷给他的机会,他想,好歹他也是爷爷的亲孙子,就算任务失败了爷爷要放弃他,估计也就是不再把他当成继承人培养——这是秦祁能想到的最令他绝望的惩罚。

    *

    踆乌桑旅

    “哈啊……镜流,你回来了啊。”白珩打着哈欠从卧室里出来,就见到镜流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们开的高级套房,规格是两室一厅。

    “昨天你回来的太晚,我就先回去睡觉了。”白珩昨天等到天黑,困得不行,为了不让自己柔顺的毛毛因为睡眠不足而失去光泽,她选择等第二天再告诉镜流她的收获。

    “我这边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地衡司司衡秦安最近要举办一个宴会,说是介绍家里的小辈。”

    “与秦有关,有权有势,我觉得他挺符合的。”

    白珩摸着下巴,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晃的频率逐渐和她手指的动作同步。

    “我有预感,只要参加这个宴会,我们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且我已经搞来了请帖,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白珩得意地把请帖拍在了桌子上。

    “即使有请帖,我们也不在宾客名单上……”

    镜流是苍城遗孤,纵使幼时家境尚可,被父母带着参加过类似的聚会,可如距离那时早已过了近八百年,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她自然不了解这些大家族宴会之中的潜规则。

    “嗐,这种大家族的聚会,门房都只认请帖——总会有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没法参加,然后托旁人来祝贺的情况。”

    白珩喜欢参加宴会,白家也是一个大家族,这些潜规则她熟悉得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再说了,咱们就是去凑个热闹,收集一下情报,又不是去砸场子。”

    “对了。镜流,你的尺码多少,我去定制两身合适的礼服。”

    这种宴会穿礼服是必须的,尤其是她们的目的还有打探消息,那就更要合群。

    白珩低着头,在玉兆上敲来敲去,留给她们的时间可不多,不急不行呀。

    “不必了,我并不打算以这个身份出现。”

    镜流坐在了白珩身旁,透露了一部分自己的计划。

    “若秦安真与幕后主使有关,想必从我踏入朱明的那一刻,对方就派人在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以此副面貌参加宴会,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不若趁机改头换面,以另一个身份进去——一个完全让人联想不到罗浮剑首镜流的身份。”

    *

    秦府后宅

    时下正值秋季,院中的银榧树却仍是生机勃勃的绿,只有其叶片间藏着的淡紫色果子说明秋天确实来了。

    “茯兔姐姐,我不想戴这个了。”

    闻溪指着茯兔手里的美瞳,仰着头,摇晃着茯兔的胳膊,可怜兮兮地撒娇。

    “每次戴这个之后眼睛都好不舒服,我会好好戴着墨镜,不把它摘下来的。”

    女孩眼睛本就明亮,独特的四芒星瞳孔更是让其光彩夺目,璀璨无比。

    “茯兔姐姐~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云芝看了一眼闻溪,帮忙打着圆场。

    “小姐戴着墨镜,只要不摘下来,和戴美瞳也没什么区别。”

    “好吧,但是小姐一定记得不能把墨镜摘下来哦。”茯兔本就意动,她也不想小姐难受,再听云芝这么一说,干脆地应下,把美瞳放回了盒子里。

    “嗯嗯,茯兔姐姐真好,小希最喜欢茯兔姐姐了。”

    闻溪抱住茯兔的手用脸颊蹭了蹭,说实话,因为频繁抽血,闻溪脸上原本被镜流好不容易养出的婴儿肥已经完全消失,摸起来的手感并不如最初那般好,但茯兔并不介意,她很喜欢小孩子,而且闻溪总会让她幻视家中的幼妹——她妹妹也喜欢这么和她撒娇。

    *

    朱明自古国继承的技艺有许多种,戏曲正是其中之一。

    朱明戏历史悠久,传承至今更是有诸多变种,其中朱明花鼓戏最为突出,广受仙舟人喜爱,甚至连不少化外民也对此赞不绝口。

    阳泰阁,朱明最著名的戏剧社——「缭腔轩」就坐落于于此。

    「缭腔轩」据传是从古国航行时代传承至今,至于这传言是否真实,只能说,真相随着时光早已流失,无法追溯。但「缭腔轩」如今风头无两却是实打实的有迹可循。

    「缭腔轩」由曲艺世家梅家代代传承,即使经历了三劫时代也不曾断绝,如今的当家正是第十代——梅舜华,据说她名字取自古国流传下来的诗篇——“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注1]

    闻溪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毕竟她被禁止使用玉兆,彼时她外界信息的来源只有秦安,后来秦安对她的管束松了,也只是能在云芝和茯兔的看管下看一些无关紧要的视频——她就是在这个时候接触到了花鼓戏。

    可以说,闻溪对它简直惊为天人,一见钟情。她八成前世也极为喜爱这个,不然没法解释她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就能对它评价得头头是道,甚至兴致上来了还能自然而然地咿呀哼唱两句,曲调上比之一些从小练花鼓戏的孩子也不差些什么。

    “也不知道梅老师今天会不会真的上台。”闻溪面上端的是忧心忡忡,这可是她为数不多被秦安准许的娱乐活动。

    这个时辰本是闻溪学习的时间,但闻溪听说今日有梅舜华登场,于是在秦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下翘了先生的课,溜出来看戏。

    为什么说是在秦安的默许下出来?就秦家那个外松内紧的守卫,闻溪可不信没有秦安的默许她能出秦府大门。

    秦安轻视闻溪,他不觉得一个小孩子能翻出什么风浪,何况这个小孩子极为信任依赖他,那就更不会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了。

    闻溪乐的如此,她就是在这种一次又一次的轻视下才抓住机会往外传递消息,多亏了她的那个“好哥哥”,听说罗浮那边秦安可谓是损失惨重。

    阿姊果然最厉害了!闻溪在心里给镜流鼓掌,不愧是她阿姊。

    “云芝姐姐,我们在这里歇一会儿吧,我有点累了。”瞄到不远处闪过的银色背影,闻溪眼神闪烁不定,墨镜很好地挡住了她的表情,没让云芝发觉她变化颇大的情绪。

    她和云芝有着共同的秘密,这让她们的关系比茯兔亲近许多,云芝在很多事情上也会选择站在她这一边,但她不确定她们在覆灭秦家这件事的立场上是否一致——她们的契约上并没有这一点。

    云芝只以为她想拥有更多自由,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被拿走记忆,她们契约的最初也只是云芝出于对她「圣女」身份的敬仰——她简直是被秦安成功洗脑的狂信徒,只是不知为何在签订契约后云芝对她的态度似乎已经超过了秦安,具体体现在如果她和秦安的意愿冲突,虽然云芝嘴上不说,但行动上隐隐地更倾向于她。

    镜流知道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她为了甩开对方,特意多绕了一些路,没想到在经过一个拐角时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镜流返回那个拐角,默默观察那个端坐在长椅上衣着华贵,仰着头和她身边撑着伞的侍女说些什么的女孩,她和闻溪长相并不相似,甚至连气质也完全不同,但镜流很熟悉,镜流没见过小时候的云莱,但即使是成年后的云莱,女孩也和她有足足五分像。

    镜流看见那个女孩朝她这个方向撇了一眼,墨镜似是无意间下滑,露出那双极为独特的四芒星瞳孔,她看着她,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手指微不可见地在长椅上轻敲了几下。若不是镜流对闻溪十分了解,又不错眼地盯着她,恐怕连她也发现不了闻溪故意做的的这些小动作。

    镜流几乎是顷刻间就确定,那是小溪,她整个人比失踪前瘦了一大圈,脸上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婴儿肥也没了,嘴唇几乎淡到没有血色。

    镜流内心极为酸涩,她不知道小溪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但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想必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情。

    她努力按耐住自己冲上前把小溪抱走的想法,待闻溪走了一段时间才佯装不经意地路过这里,坐在了相同的长椅上。

    镜流按着闻溪方才的频率敲动长椅,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一只与长椅同色的蝴蝶不知道从哪里出现,挥舞着翅膀停留在了她的手心,化作了一片淡褐色的蝶形石片。

    感受到镜流的体温,石片上逐渐浮现出淡绿色的字迹。

    [地衡秦安小心等]

    一分钟后,字迹逐渐褪色,蝶形石片自动复原成了蝴蝶,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镜流的手心,飞离了她的视线。

    又一刻钟,蝴蝶落入花坛中的泥土,碎成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尘埃。

    *

    “呀!”闻溪被撞得一个踉跄,多亏云芝反应快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

    “对不起……”

    来者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嘴唇蠕动,但因为实在饿得太久,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这难道是碰瓷?!]闻溪脑子里闪过一行加粗加红的大字。

    闻溪蹲在他身旁试探性地戳了一下,对方没有反应,又把手放在他鼻子下方,很好,还有呼吸,闻溪松了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云芝放下伞,也没管地上倒着的少年,满脸紧张地看着闻溪。

    “云芝姐姐,我没事。”闻溪站直了身子,理了下因为方才的动作而有些凌乱的裙摆,朝云芝安抚地笑了笑。

    闻溪绕着地上的人转了一圈,看身高应该是一个比她大了几岁的少年,黑色短发,身形瘦削,衣着整洁但十分破旧,边缘还有着破损后被缝补的痕迹。

    闻溪抬头对云芝请求道,“云芝姐姐,我们把这个…少年送医馆吧。”

    “既然碰到了,也是缘分。”反正这钱不是她的,能薅一些秦家的羊毛就薅一些,最好把他们薅穷,什么vip病房,什么最好的药都搞起来,她只是一个不到八岁、见不得别人在她面前受难的善良小女孩,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

    “啊……云芝姐姐,是你呀。”闻溪回神,看向云芝,“结果怎么样?”

    是不是需要吃很贵的药,住VIP病房,买高价补品补充营养?

    “小姐,医师说这孩子是饥饿且疲劳过度,再加上情绪起伏过大导致的机体应激性休眠,好好睡一觉,补充一番营养就好了。”

    “……云芝姐姐,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给他预付一年的医药费吧。”闻溪佯装没听到云芝后面的话,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云芝。

    “说起来或许也有我的问题,若不是撞到我可能他也不会晕倒,一年的医药费也算不得什么,再给他划十万巡镝的营养费吧。”

    “这怎么能怪小姐,分明是他自己不长眼撞过来……”见闻溪不容拒绝的眼神,云芝反驳的声音逐渐消失。

    “是,小姐。”

    “谢谢云芝姐姐啦,我在这里等你呦~”闻溪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朝云芝挥手,完全看不出方才那不容拒绝的强势模样。

    云芝拿着卡快步离开,这医院人来人往,她可不放心小姐自己一个人长时间在那里待着。

    还没过去一刻钟,云芝就回来了。

    “小姐,手续都已经办好,费用也都预存在了他的账户上。”

    云芝把卡放进闻溪的小荷包里。

    “嗯,那咱们走吧,云芝姐姐,现在去阳泰阁应该还能赶上梅老师的戏。”

    幸亏她习惯提早出门,要真是卡点出发,恐怕她现在就迟到了,八成连剧院的门都进不去。

    *

    “运气真好,赶上了。”闻溪慢慢平复气息,紧赶慢赶终于没有迟到,赶在剧院落锁的前一秒检票进来了。

    “……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

    耳听得悲声惨心中如捣,

    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

    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注2]

    闻溪已然完全随着台上旦角的表演沉入了戏曲世界,云芝不明白闻溪的感受,无聊的东张西望,她实在欣赏不来这个。

    表演终究会有结束的时候,闻溪意犹未尽地看着上方鞠躬致谢的旦角。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

    云芝可没这种感觉,她只觉得台上咿咿呀呀地听得她快睡着了。

    “时间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云芝看了眼时间,提醒道。

    “我知道啦,云芝姐姐。”本来还想要张签名的,这下也不成了,闻溪遗憾地垂下眼睛。

    “小姐,这花鼓戏有这么好看吗?”云芝犹豫半响,还是开口。

    “当然,就比如今天我们听得这场《锁麟囊》,台上的角儿唱腔抑扬错落、疾徐有致,行腔自然流畅,感情充沛,尤其是正旦,气息稳定,音色暗淡,这对‘湘灵’来说太适合不过了,梅老师的想法不可不谓巧妙……”

    闻溪简直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夸赞的话那是张口就来,都不带重复的,她身后的人听得忍俊不禁。

    “呵呵,多谢这位小小姐的垂爱,舜华的进步空间还很充裕,当不得您如此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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