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地很快,抱完期末的佛脚后,学校就放寒假了。

    唐晓蔓从上海回到了苏州,又从市区搬回了老家。她的老家在西山岛上的明月湾古村,爷爷奶奶常年在那住着。冬日的温度越来越低,太湖沿岸围着一圈泛黄的芦苇。靠岸的湖面已经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野鸭子不知寒冷地光着脚丫在冰上行走,让人看了都直打颤。

    一到饭点,旁边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直到夜晚,游人都还络绎不绝。

    唐晓蔓最喜欢明月湾的古码头,最爱吃奶奶做的素面。

    “哎哟哟,馋猴似的,锅里还有呢。”奶奶又是欢喜、又是忍不住提醒唐晓蔓吃慢点。

    爷爷则在旁点燃一支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从小吃到大,还没吃腻啊。”

    “吃不腻。”唐晓蔓的两只眼睛眯成了月牙,嘴角还挂着素面的汤汁,“外面做的没这么鲜。”

    这一说奶奶便笑地合不拢嘴:“等过两年你分配工作了,奶奶去给你当保姆,天天下素面给你吃。”

    唐晓蔓:“奶奶,我们毕业不分配工作......”

    某天晚上,唐晓蔓吃饱喝足,正在书桌前翻看自己之前的日记。

    一边翻看一边感慨,自己从小到大怎么这么懂事。

    “滴滴滴。”

    电脑桌面上企鹅的图标在不停地跳动——竟然,是林丞发过来的消息。

    林丞:【你家在苏州?】

    唐晓蔓这才想起来,她昨天在□□空间发过古码头落日的照片。

    唐晓蔓:【对。】

    只回一个字是不是有点冷漠?她又补上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林丞:【我过两天也在苏州,有空见见吗?】

    唐晓蔓脸颊一阵发烫,他要来见她?

    独自,来见她?

    唐晓蔓咬了咬下唇,回复道:【有空。你什么时候来?一个人吗?】

    她最小化了企鹅的图标,却又无心再做其他的事情,只好顺手把旁边的台灯挪了过来,将绳线绕来绕去。

    不一会儿,小企鹅又跳动起来。

    林丞:【明天可以吗?我是一个人。】

    唐晓蔓:【咱们在什么地方见面?】

    林丞:【你想去哪?】

    奇怪,明明是他来苏州玩,她招待他,怎么问她想去哪?

    苏州也不大,基本上各个角落她都去过。一时问她想去哪,她还真的想不起来。

    转念一想,其实明月湾古村就挺不错?在太湖旁边,可以逛逛村落,时间够的话还可以看落日。

    而且这几天游人一直比较多,唐晓蔓自从上初中后就不在这边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思忖了片刻,唐晓蔓提议:【来明月湾怎么样?这边风景还可以,就是离市区有点远。】

    林丞:【可以。】

    对话框的另一边,林丞的眉头微蹙。他现在还在桐乡,这次的举动似乎有些冲动。

    不过他向来如此,做决定的时候可能会思考很久,但是一旦决定做好了,便会快速执行。

    他想回学校,或是,想见唐晓蔓。

    因为他在家里待地并不开心。

    明明父母都在家,但是这个家却异常地空旷与冷清。林丞的爸爸平日里忙于工作,总是早出晚归。

    妈妈自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全职主妇。虽然她没有工作,但是在家的时间也很少,林丞也不知道他妈妈每天都在忙啥。

    马上就要过年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一个舒心点的除夕夜了。一回家,时间就过地非常非常慢,像有人拖着时钟的针、不让它转动似的。

    更重要的是,父母总是争吵。有时候林丞也不懂,为什么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就可以让父母吵起来。他也不懂,两个人的脸都已经撕破了,为什么还没有分开。

    起初林丞父母的感情是很好的,爸爸勤劳多新,妈妈温柔似水,不知多少人都羡慕。可是自从他爸爸被发现出轨以后,这个家就再没温馨过。

    那是林丞小学一年级时候的事情。大人总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实际上他懂,他什么都知道。

    林丞一年级时,他爸爸出轨了厂里的女员工,自此之后他妈妈的脾气日渐火爆。

    他妈妈开始和爸爸分床睡,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又哭又笑。过了一段时间,又像没事人一样,开始不停地买东西,衣服、包包、鞋,堆地家里到处都是。

    回想起来,他妈妈高消费的习惯也是从那个时候逐渐开始的。

    原本林丞以为母亲会离婚,结果没有。林丞又以为父母会和好,结果也没有。

    父母的感情在吵到天崩地烈后开始缓和,却又因各种嫌隙矛盾升级。

    在林丞上初中时,有一段时间,他爸爸开始各种对妈妈示好。

    每次回到家,不是带点化妆品,就是带点首饰,终于在有一天,爸爸回家,带了一束花。

    就在林丞好奇父母感情怎么会变地如此之好时,母亲却发了疯似地把花踩在脚下,又把之前父亲送过的礼物全部都扔进了垃圾桶,嘴里责骂父亲的话更是污秽不堪:“林春南你这个狗娘养的,又是在外面哄惯了哪个狐狸精,把这一套现在用在老娘身上了。你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长啥样,大腹便便,肚子胖地像怀胎怀了六七个月似的,那些狐狸精能看上你什么?不就看上你有几个臭钱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娘养的,要不是我爸妈当初借钱给你办厂,你能有今天?王八蛋,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拿走,免地沾我一身骚气......”

    林丞爸爸则是大声叫囔着“神经病”、“不可理喻”之类的话语。

    从此以后,林丞对父母的感情彻底失望。

    他慢慢地意识到,母亲从未原谅父亲,他们之间也永远不会和好。

    后来,林丞长大了。

    最近几年,父母也没有什么大的争吵,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搭伙过日子。

    只是这个家,一天比一天破碎、冷清。

    在远离父母的校园,林丞可以把注意力都放在学习上、放在未来的计划上,他并没有多少烦恼。

    可是一回到家中,他便无处可逃。家里的每一处都让他感到窒息和压抑。

    回到家有两周了,他的忍耐也慢慢到了极限。

    直到有一天,他在空间里看到唐晓蔓前一天发的动态。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那一刻,他好想见她。

    想念她身上的茉莉花的香味。

    想念她做什么事情都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样子。

    让他在她旁边静静地呆上几分钟就好。

    想到这,他便起身坐到电脑旁,查了一下桐乡到苏州要多长时间。还好,从嘉兴出发,一共三个多小时,不算远。

    他打算问一问唐晓蔓家在什么位置,如果她在苏州,他就去找她。

    回想林丞小的时候,母亲总告诉他,做什么事情都要克制。

    不能对一个东西太喜爱,否则当事情的发展不符合预期的时候,便会失望。

    所以,如果哪一天母亲带他去游乐场,那么在那天里,他喜欢的过山车永远不可能坐第二次。

    只有唯一一次例外,那年夏天他在外面吃了一支冰淇淋,闹着要吃第二根的时候,一开始母亲不同意。

    他也知道怎么撒泼打滚都是不行的,只能默默地站在那家卖冰淇淋的商店外,撅着嘴,不争气的泪珠顺着脸庞滴落。

    母亲心软了,给他买了第二根冰淇淋。那是他童年最快乐的一天。

    这次他坐在火车上,去找唐晓蔓的时候,脑海里一直都是他吃那根冰淇淋时候的场面。

    列车奔驰而过,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变地陌生。他就像在电影里一样,长途跋涉着去见她。

    从桐乡到嘉兴,再从嘉兴到苏州,辗转过市区去往明月湾,去见她。

    真的是一件勇敢而又幸福的事情。

    午后,唐晓蔓按约定来到了村口。她穿了一件粉色的羽绒服,围着纯白的毛绒围巾,像一颗糖果。此时正是苏州最冷的时候,她在村口那棵巨大的香樟树下等他。

    虽然是冬日,古老的香樟树仍枝叶繁茂,把路过的行人衬托地格外渺小。沿河有一艘木船停靠在岸,河水就像镜子一样倒映出清晰的树影和船影。

    等了约摸二十来分钟,林丞到了,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笑了,用手招呼着他过来。

    林丞像是瘦了一些,脸有些憔悴的样子。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外套的拉链却没有拉上,露出白色的衬衫和牛仔外褂。

    唐晓蔓轻盈地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到苏州的?从市区那边过来花了很长时间吧?”

    林丞如实回答:“今天刚到。路上还好,来明月湾这边花了一个多小时。”

    他用力挤出一点微笑,唐晓蔓却感到林丞笑地有些苦涩。

    或许是路途颠簸,有些劳累了。

    还好她今天带他来的是一个清闲自在的地方,如果他累了,可以随时坐下来休息。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缓慢地走着,旁边都是白墙黑瓦。绿油油的野草沿着河边石头的缝隙生长,河水不急不缓地从高处落下,滴答进下游的水流里。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开始的时候两个人还有点尴尬。唐晓蔓望了望林丞,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也只剩下傻笑。林丞却实不实地注视着她,这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稍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侧有个农妇在晾晒自家的农产品,林丞蹙眉,指着竹筛里晾晒的黑色果子,诧异地询问:“你们这,冬天还卖葡萄?”

    那名正在干活农妇抬眼看了看林丞,好脾气地纠正道:“这是乌梅。”

    唐晓蔓没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林丞将脸瞥到一边去,装作自己刚才那句话没问出口。

    走了一会儿,唐晓蔓将林丞带到了古码头。

    她很喜欢来这边遛弯,古码头的落日堪称一绝。只是现在还是下午两点左右,看不到落日,只看得到近处枝叶凋零的古木。偶有微风吹过,码头静静地延伸向远方,湖面泛起一层细细的涟漪。

    唐晓蔓笑盈盈地看着码头的方向:“看,好看吧。”

    林丞的眼睛迎着阳光眯起:“嗯。”

    又一阵风吹过,唐晓蔓把围巾拉高了一点,遮住了鼻子。瞧着林丞敞开的外套,她小声地说道:“不冷吗?把拉链拉上吧。”

    林丞低头,乖乖地系了牛仔褂的扣子,又把外套的拉链给拉上。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听话地就像一个邻家的小弟弟。

    她发现林丞确实很乖,只要你说的是合理的,他就会乖乖地照做。

    如果以后生养的是一个男孩子,也像他这么乖就好了。

    再加上这样的炸街的颜值,怕是做父母的会开心死吧。

    或许因为明月湾是唐晓蔓熟悉的地方,她今天的状态很放松,心情也很好。

    她一字一句地给他介绍了很多,这里盛产什么、一年四季有什么变化,她童年怎样再这里度过、最喜欢去哪一个角落......

    平时唐晓蔓的话并不多,而在学校的时候,林丞总是话多的那个,因为他总要应付环绕着他的男生或是女生。

    但是今天,是她一直在讲,他一直在听。

    唐晓蔓只觉得林丞最开始笑起来还有点勉强,慢慢地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应该是被明月湾的美景治愈了。

    他们就这样,在古码头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只是,还没等到落日的时候,林丞便说他要回去了。

    唐晓蔓有些惋惜地说道:“还有落日没看呢。不过这个时候回去也好,可以早点回市区。”

    哪里是回市区那么简单,他还要赶傍晚回嘉兴的火车,再从嘉兴回到桐乡。

    估计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不过这一趟,他来地好值。

    来之前,他还有点担心是不是这次的见面有点突兀,他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儿,一切都是未知。

    来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度过了寒假里最美好的一天。如果加上昨天的话,就是两天。

    明月湾很美,可是,美好的不止明月湾。

    唐晓蔓送林丞的时候,一直送到来时见面的地方。她还想多送一程,林丞招呼着让她回去,她便只好回去了。

    和林丞并肩走的时候,那条路很短,可她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相同的一条路变地很长。

    她忍不住想到,这次的见面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缘分不仅仅只有大学这段时期,也连接着过去和未来呢?如果林丞老家也在这里该多好,如果林丞和她一起长大,该有多好。

    只是,那天林丞的状态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离开的时候,背影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并没有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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