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天下午,姜绥告了假,沐浴后,衣服换了又换,头发拆了又拆,最终在紫苏的建议下,姜绥换了身绯色对襟窄袖长褙,缘边以金线修以缠枝莲,内搭白色交领上襦,下着淡紫色百迭裙,梳高髻,头戴铺翠花冠,簪崔佑之前买的金球簪,又缀有雪梅、蝴蝶。

    姜绥问:“好看吗?”

    白芷道:“好看好看。”

    临行前,姜绥不放心,又问:“真的好看吗?”

    紫苏道:“我的好娘子,再不走您可要错过约定的时间了。您今天一定是最好看的女郎。”

    白泽寺对着中翥河,那条河很长,无论是时间意义上,还是空间意义上,都很长。

    姜绥一路小跑,快到白泽寺时,却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期待与激动,忧思与紧张,各种感情交织交缠,心情复杂,无以名状。姜绥走到中翥河边眺望,平复心绪,终于,慢慢走到崔佑身边。

    姜绥过来时,崔佑正在和卖灯笼的小贩议价,穿的是姜绥正月初一见过的那身衣服。

    姜绥问道:“想买哪个灯笼?”

    崔佑指着那个上印有神宫仙女的六角形纱灯,道:“他要收一百二十文。”

    姜绥道:“我想要那个上面画着百花,有题字的花灯。”

    灯贩问:“这个?”

    姜绥道:“不是,再往右边。”

    灯贩道:“这个吗?这个一百五十文。”

    姜绥道:“两个灯笼,一共给您一百八十文行吗。”

    灯贩道:“这位娘子,这哪能行,这我就真不赚钱了。”

    姜绥道:“我是诚心想买,但您这要的太贵了,我刚问的别家都没那么贵的。二百文您看成吗?”

    灯贩道:“二百一十文。”

    姜绥掏了钱,拉着崔佑去白泽寺,在寺前买了一把香,道:“你要进去吗?进的话就再买一把。”

    崔佑道:“进。往年无所求,但今年不一样。”崔佑给自己买了一把香。

    出来后,崔佑问姜绥:“你信佛吗?”

    姜绥道:“不信,只是心中有所求,除了祈求神明保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崔佑道:“你求的是什么?”

    姜绥道:“希望我哥哥平安。”

    崔佑有些惊讶:“你还有一个哥哥吗?从来没听你说过。”

    姜绥语带思念,道:“他离家好几年了,这些年没回来过,你家不在这一带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可是这一带孩子王,我哥哥经常帮我擦屁股。没来昉溪之前,我爹开了一家镖局,经常带着我哥哥,有时候也会带着我,我哥哥可能从那会儿起就梦想着能云游四海,行正义,铲不平。”

    崔佑道:“其实若是安于一方,这些也能做到。”

    姜绥沉默,少顷,又道:“不过安于一方能做的是不是有些少呢。”

    崔佑想起了什么,一时间沉默了。

    姜绥又道:“不过或早或晚,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们都在这儿,他的家在这儿。”

    姜绥又道:“不过他也跟我说过,他想写一本给母亲的游记,我母亲生前最爱看游记了。”

    姜绥神色哀伤,崔佑亦跟着伤神,沉默半响,又问:“你往年都会拜佛吗?”

    姜绥道:“今年才开始,有一位娘子和他郎君云游时见了我哥哥,说他脸上多了道疤,我放心不下,爹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心里一定也很担心。脸上有,指不定别处也有。求神佛无非是能有个心理安慰,因为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姜绥又买了三盏河灯,问:“你不放吗?为你逝去的父亲和母亲,为在生之人祈福也可。”崔佑听了这话,也买了三盏。

    放了河灯后,崔佑道:“你可能是我见过的最眷恋家庭的人。”

    姜绥道:“对,家和家人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家对我来说像什么呢?”

    姜绥思索片刻,道:“就像,像一个带锁的房子,它有着林立的高墙,我想离开,想要自由,搭上梯子攀到一半,一回头,发现这里也有眷恋,也有回忆,咬咬牙,抛下这些不舍,外面是一片新天地。但出去后发现自由没有那么好,不自由也没有那么不好。于是又回到这个房间,仔细寻找,原来钥匙一直在自己手里,打开房门,出也容易,进也容易。但又不能出的太久,却能进的很深。”

    姜绥又道:“我在哥哥走后,曾短暂的离开过我爹爹去远游。刚走的那会儿我哪怕生病也很高兴,觉得没有人再冲我念叨,也会成就一番事业。可是,比如我想吃某一道菜的时候,我会不自觉得开始想念。可是他在哪里呢?他被我抛在了远方。当我开始想念那些念叨,变得孤独,即便身边有几个新认识的朋友,还是觉得十分空寂,我就知道,我该回去了。回去后又开始怀念在外的那些时光。很矛盾是不是?”

    崔佑笑道:“很矛盾,但又很耀眼。”

    姜绥不解,道:“耀眼?”

    崔佑道:“当你离开时,你父亲也是很担心的,但他没有因为担心就折断你的翅膀,忍着眼泪,目送你离开,你又因为不舍和想念,回到家人身边,而且留仙居做到现在,你的功劳也是不可缺少的,你在忠于你自己的同时,没有罔顾家人的心意。你才那么小,就已经知道对自己来说可贵的是什么了,难道不耀眼吗?”

    姜绥含笑道:“和你说话,我觉得好舒服,明明认识的时间不算久,却好像我们之间已经见过很多面,说过很多话。”

    姜绥又:“你上次说的志怪故事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崔佑道:“讲的是有一处深山里住着一群村民,深山里活跃着灰熊,人们敬畏着深山,而又对灰熊满怀恐惧,希望山神赐予他们力量,能将所有灰熊杀害。但这一切都被一只灰熊看在眼里。它在某一天先得到了力量,又学会了人类社会的规则,进而统治着剥削着这一带的村民。再后来一个智者也得到了力量,带领着村民与灰熊作斗争。关于结局究竟是哪方获胜我还没想好。”

    姜绥道:“没关系,你只要写了,我就一定会支持的。”

    猛地,姜绥想到刚刚买的灯笼,“呀,灯笼还落在河边呢。”

    崔佑道:“一起去取吧。”

    分别时,崔佑打趣姜绥,道:“叶娘子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姜绥自觉羞赧,道:“她突然有事,所以没来。”

    崔佑道:“没来也好,我更想和你两个人一起,这样的话,做什么都行。”

    接着又道:“这个簪子果然很衬你。”

    雪、夜色、月亮、人声,一切仿佛和过往没什么不同,可有分明有一些不同。这个夜晚,少男少女们的情愫缠绕,终将变成无可替代的,无法斩断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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