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雨雪纷飞。

    京中迎来了寒冬过后的暖意,春意盎然,莺歌燕舞,处处是生机。

    茶馆里说书的没日没夜,滔滔不绝的讲述近些年来京城中发生的大事

    黎国二十二年,裴老将军因病归京致仕,退出朝野沙场,郊帝将兵权交予其子裴徇惊,任命其代其父在南境平复命叱入侵。

    黎国二十三年,相府千金失而复得,相府大摆宴席五日,郊帝书信亲贺,并赏珠宝首饰,亲赐皇家御牌。

    同年,二月,仅一年,裴徇倞大捷回朝,城中百姓夹道而迎。裴徇倞归朝后,交予兵权。

    黎国二十四年,裴徇倞受封刑部尚书,作为王朝史上最年轻的尚书,予府邸,赏黄金万两,赐良田百亩。

    同年二月,城中多平民报官,家中女儿无故失踪,下落不明。

    至三月,失踪人数以十计数,传至朝廷,郊帝大怒,将案件由大理寺移至刑部,由京中新晋尚书裴徇京彻查此案,务必缉拿诱拐案凶手,还百姓公道,此为遮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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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花案为何?”

    说书人声情并茂,绘声绘色的道“自二月起,京中不断有少女失踪,少女失踪时多穿着红裙,头戴珠饰,每经小巷,便刹那消失匿迹,此为遮花案。”

    说书人言毕,忽的一阵阴风吹过

    严浣的裙角被风扬起,她瑟缩了下肩膀,眼神向楼下一瞥,瞬间僵住

    目光所及之处正是一红裙女子,带着围帽,有风拂过,围帽被轻拂起一角,珠钗上的玉珠相撞,十分清脆。

    女子端坐在看台正中间,十分显眼。自说书人讲到身着红裙时,或许是太过应景,已然有几位看客如严浣般发现了她。

    “大家可知,为何偏偏如此?”说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严浣回过神来,不再盯着那红裙女子。

    台下面面相觑自然答道:不知

    “传闻是煞龙浮世了,煞龙最喜欢穿红衣唱歌的女子,一旦被他盯上必先唱上整整三日,之后便拨筋削骨,饮血入喉,再慢慢拆入腹中,钱塘百年便有先例,那时钱湖边处处是人的头皮枯骨,可怖至极”

    说书人将折扇猛地拍在案上,严浣被吓的一激灵,只听那说书人神神叨叨道:“各位听,可有听到有人在唱《红怨》”

    严浣眼神惶惶,侧耳细细聆听,果真听见《红怨》里几句细碎的词,严浣听出原词应当是:

    -妻有何怨,只盼日夜长久,不舍与君约

    -红妆掩面,只叫人白了头、白了头

    她曾听闻过

    《红怨》词曲原本说的是一对仙侣情曲,妻子日日等待成仙的丈夫归来,最终感动上苍,让女子成仙,与偶佳成的故事,此刻掺着雷雨从茶馆里窗口传来,却如同蚁虫般爬上人的脖颈,阴森恐怖

    “真的有人在吟唱”在场的看客如见了鬼般喊道,一时间茶馆变得嘈杂混乱起来。

    不知怎的,严浣下意识望去那时所在红衣女子的位置,此刻已空无一人。

    “娘子,娘子”严浣的丫头冒雨归来,直奔二楼茶桌,见严浣失魂般怔然,去叫她

    严浣回过神来,见是自己的丫鬟归来了松了口气

    “娘子这是怎的了,怎的这般乱套?”人群嘈杂吵闹早已掩盖了那如鬼魅般的曲子,丫鬟不清楚缘由,疑惑问道

    严浣摇了摇头,眉宇间染上担忧:“阿兄可回来了?”

    “娘子” 严浣的丫鬟犹豫半晌,还是道:“书馆的人说没有见过您阿兄呀”

    “什么?”严浣脸上煞白,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正当严浣心中打鼓时,一群官兵忽然闯入,皆腰间别着佩刀,身着蛟龙铠,为首的人身着常服,一身玄紫色的衣袍在昏暗的烛光下异常夺目。

    “娘子,是青龙卫”丫鬟这几日在外徘徊,一眼就认出了这帮人的来历,忍不住牙关发抖。

    “别慌”严浣虽也心慌,但终究是他们主仆二人的主心骨,她怎会不知青龙卫,青龙卫是将军府的人,更是邢昭司的人。

    只不过他们初来京城不过三日,青龙卫不可能是冲他们来的,但如今江南的通缉令书早已传至大理寺,严浣现如今拿不出通关文书,若被青龙卫核查必然会被怀疑,依刑部的本事用不了多久便会查出她的身世。

    到时...严浣不敢再想,她曾听闻过青龙卫的手段,落到刑部,会比到大理寺更惨。

    决不能被青龙卫的人察觉。

    她强稳住心神,用一只手用力握住丫鬟发抖的手,仅晃神了片刻便目光坚毅想出了对策

    严浣道:“趁现在嘈杂,我们从后门出去。”

    这间茶馆位于京郊处,一共两层,二层一半供茶客喝茶,一部分住店,严浣已经在这间茶馆停留三日,为了应备不时之需,早已摸清逃跑路线。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主仆一前一后从后门出去,摸黑在这不熟悉的小巷,他们逃命逃的急促,雨丝挂在脸上模糊着视线,鞋袜踩在水坑里也已经湿透。

    可严浣却毫不在意,只一股脑的向前跑,仿佛后面有豺狼虎豹般

    或许她也未成想,曾经衣食无缺的她,有一日竟会落的这般狼狈。

    丫鬟回儿落在严浣身后,紧紧跟着严浣,只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响起。

    当回儿意识到后面有人在追他们时,立马慌了神

    她本想告知严浣,但一抬头便望见严浣拼命逃亡的背影,她咬咬牙,忽然停下来,隔着雨声大喊:

    “娘子! 这里是岔口,两个人的目标太大,怕是跑不出去这条巷子就会被捉,不如在此处分开,到时再汇合。”

    严浣猛地一顿,停下脚步,看着回儿也未多想,回应道:“好,我们便在来时的娘娘庙里汇合”

    她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凄凄道:“回儿,保重。”

    回儿眼中闪过泪光,见严浣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中

    她轻声回道:“娘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严浣与回儿分开后,便一直向前逃,她从不知有小巷如此绵长,如走不到尽头,她好几次都撞进死胡同,就在她看见濒临崩溃之时,忽的看见小巷尽头光影绰绰。

    是街头!

    她心下一喜,抬着早已经冻的麻木的双腿,跌跌撞撞像街头跑去。忽的,乐曲声自远方幽幽传来

    -君不见妾,自哀伤

    -血沾衣裳泪两殇

    -妻有何怨,只盼日夜长久,不舍与君约

    -红妆掩面,只叫人白了头、白了头...

    严浣脚步一僵,浑身血液如冻住了般,曲子越来越近,仿佛如在她耳边吟唱,也愈加凄惨。

    喉咙干涩,严浣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僵着脖子一点点回过头去,果然在离她不远处看到一个身穿红衣的男人

    男人头戴着鬼面具,只露出了一双苍白的手,在这样阴森的环境下如同煞狱阎罗。

    拨筋削骨,饮血入喉,说书人在茶馆所说的话涌入脑海

    严浣几乎在想到说书人在茶馆所说的话之后脑海里立马闪过两个字

    快跑!

    只是刚回头,那煞狱阎罗便如同鬼影般闪至严浣身前,严浣心下一沉,恐惧细细麻麻的爬上心头,她看见鬼面具下的那双眸子闪过一抹嗜血的笑意,阴柔的声音响起

    “晚娘,你去哪啊?”

    *

    “大人,遮花案的第十四起身份确定下来了。”吉利拿着卷轴铺在桌上,见裴徇倞并无反应,又复叫了裴徇倞一声“大人?”

    “嗯”裴徇倞自假寐中睁开眼,折腾了一夜有些疲累声音亦有些沙哑,他伸了个懒腰,懒懒道

    “继续说”

    “是”

    吉利看了眼裴徇倞,最近遮花案在城中闹的凶,自打案件从大理寺转至刑部后,圣上下诏书要求刑部在半月之内破案

    全城的百姓、全朝的大臣都盯在着刑部,盯着这位半路出家刑部的少年将军。

    这又是裴徇倞新任刑部尚书以来的第一个大案

    裴徇倞年纪轻轻便被任命为尚书,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等着他犯错,好在朝中弹劾他。

    如此施压下,裴徇倞已经整整两天未合眼了

    只不过不是为了案件

    昨日吉利找到裴徇倞时,是在风华苑

    京中最大的花楼......

    吉利叹了口气,继续道:“昨日在京郊被掳走的女子是信中县严县令,哦不”似乎觉得说的不够严谨,吉利改口道:“信中县前县令之女”

    裴徇倞闻言抬眸,这才清醒了些,询问道:“严信阳的女儿?”

    “是”吉利也觉得邪门“严家叛敌投城,听说是大人您亲自将严家收押,那时便说其女严浣消失了无踪迹,未成想竟会出现在京城。”

    “昨日我们在途中遇到拦路的丫鬟,便是严浣的贴身侍女,似乎和严浣一直在一起逃命。”

    昨日,有人飞鸽传书至刑部,刑部值守的官兵一瞧,只见鸽脚上死缠着一快红布,取出纸条一看,上面小字赫然写着,六个字

    “京郊茶馆,速来”

    守卫不敢擅作主张,忙将纸条和红布一块呈给吉利。

    吉利看过后总觉得心中不妥,忙快马加鞭去风华苑去寻了裴徇倞,却还是耽误了些时辰。

    彼时裴徇倞正在美人怀中,饮酒作诗,好不惬意。

    吉利突然到访,他也未恼,反而一手拿着酒觞一手将红布在手中拿捏把玩。

    这红布眼熟的很

    分明是最后失踪的女子留在案发现场所遗留的那块。

    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引刑部的人去京郊茶馆。

    此人对案件颇为了解,却不会是凶手,那究竟意欲何为?

    这倒是让裴徇倞生出兴趣,此人必有所图,而且与遮花案息息相关,或有好戏开场,他不去岂不可惜。

    刚至附近,便听有人吟唱《红怨》,裴徇倞对此太过熟悉,这便是每次凶手犯案时响起的怨曲。

    恰在这时,一人影闪入店中,此人身着红衣却看不清容貌,裴徇倞却瞧见了那双苍白的手,凶手每次犯案的现场都会有白色粉末遗留在地面上

    裴徇倞忽的想到什么,立马便带人进了茶馆。

    只是搜查过后,并未见到此人,此人如同鬼魅人间蒸发了般。

    就在这时,发现了这京郊茶馆的后门。

    —

    吉利道:“昨夜在岔口发现这丫鬟时便觉得神情不对,后将她带入刑部后也未套出什么信息,直到今日提审时,狱卒询问可知晓遮花案中的女子身份,这丫鬟便紧追不舍一直问什么遮花案有什么关系。

    狱卒见她松口,便与她讲了。这才知晓,她不松口原是怕牵扯到严家严娘子,未成想是严娘子涉入遮花案中”

    裴徇倞赞赏的点点头“这丫鬟倒是衷心”

    “可不是”吉利轻叹,“知晓严浣涉入遮花案,她这才全盘托出,原来,昨夜雨中她听见我们的人在后面穷追不舍,担忧严浣被抓,便提议二人兵分两路,她便在岔口等着我们拖延时间”

    吉利又觉得可惜,小声埋怨:“只是,若不是这丫头,我们怎么会让凶手这么轻易跑了。”

    裴徇倞略加思索,问道:“除了他二人,可还有旁人与他们一道?”

    “那丫鬟说,仅她二人,并无旁人”

    裴徇倞冷哼一声“两个女子,既无刀剑利器,又无银钱软玉,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自信中逃来京城,必定有人协助,你再去探一探这丫鬟的口风”

    “是”

    吉利刚领命走出没两步,复又犹豫退回

    清了清嗓道:“施娘子也醒了,相府担忧施娘子见过贼人的脸,被蓄意报复,如今安置在刑部客房,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吉利眼神慧深莫测,仔细的盯着裴徇倞的脸,不错过裴徇倞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早就听闻京中流传着大人和相府千金的风流韵事,可昨夜看着好似传闻有假?

    昨夜裴徇倞等人在勘察凶手时,顺着踪迹找到了巷子口,便发现了晕倒在地的一年前相府失而复得的千金施琼月

    起先衣衫遮住了面容,还并未确认身份,施琼月一袭红衣,惨白手臂有一道颇深的口子,血迹混着雨水在蜿蜒在地,妖冶且诡异。

    当吉利将覆在其脸上的衣衫移走,施琼月毫无血色的脸在众人之前,吉利惊讶到张大了嘴巴,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裴徇倞,裴徇倞自然也认出了她,只微微皱了眉头,神情之间在无任何异常,如看平常人一般。

    他附下身,半跪在其身前去探她的鼻息

    施琼月眼睛蓦然睁开,用力握住裴徇倞的手臂,待看清来人,立马放下眼中的戒备,强忍着疼痛指着屋檐的方向,艰难道:“有一个女子,被人掳了”

    说罢便又晕了过去。

    裴徇倞心下一惊,他原以为凶手的目标是施琼月,见她无恙已是放心,却未成想听到施琼月说凶手另掳他人,忙将施琼月交入吉利手中,自己向她所指方向独自追去。

    可终究一无所获。

    而施琼月则是当时案发现场唯一见过凶手的人

    施琼月是相府千金,幼时失踪,自一年前才被找回来,如今是相府整府的手心肉,相府的老夫人听闻后大惊几近晕厥,丞相更是亲自来刑部看望,并亲写书信给圣上希望圣上可怜弱女,让其可以先留在刑部,保全安危。

    圣上应允,于是施琼月作为遮花案唯一的目击证人,便被破例保护在了刑部。

    裴徇倞忽的忆起昨夜里施琼月睁开眼转瞬而逝的戒备与杀意

    如今醒了,确实是要去询问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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