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雀蹲在垃圾桶旁,微弱的灯光让她不得不将头埋得更低。

    白色的纸片上是清秀方正的字迹,纸片被江雀在地面摆好,她小心拾起,然后夹进课本。

    摘下向食堂阿姨借来的一次性手套,江雀满意地拍掉裤脚沾染的灰尘。又站在宣传板前,她一点点将胶水与白纸分离。

    书桌前,她低着头,谨小慎微地将所有的纸片重新粘在白纸上,等胶水干透她才敢喘气。

    从支离破碎的纸片再一次认识喻槐安,和他的梦想。

    江雀抬手按摩着酸胀的肩颈,忽略凝固在指尖的透明物摩擦在皮肤上的不适感,看着四分五裂的纸张重新被拼凑好,她凑近闻了闻确定没有异味,满意地点点头。

    点点星光隐匿在漫无边际的夜晚。

    喻槐安伸直臂弯,将窗户关好,盘旋在脚边的来福蹭着他的脚脖,他悄声蹲下,摸着来福的头顶,小声叹息:“明天不是个好天气。”

    漫长又潮湿的秋季,黑色的水泥地倒映着身穿校服的人。

    喻槐安的手里握着的黑伞正在阻挡斜风细雨,可阴沉的天空布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灰色云朵,游离在他内心的灰暗之处。

    江雀来得迟,又是踩着点走进教室。她抖了抖书包上的水珠,将伞收好,习以为常得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什么作业要交。”

    丁杰斯淡淡“啧”了一声,带着些许怒气转过身,看见她身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解竞赛题的喻槐安,还是忍不住开口:“喻槐安,你真的是私生子吗?我听他们说你妈妈是之前很火的那个小说家,也叫喻什么的。”

    喻槐安没有说话,但握笔的手稍有停顿。

    私生子,第三者,精神病,道德败坏,这样的字词,他从昨天一直到今天听过无数遍,他都没有反驳。

    他知道,这是一生都无法摆脱且早已习惯的枷锁。

    “就你八卦!就你话多!” 江雀将手里的作业本重新拍在丁杰斯的肩上。

    “喻槐安,下次听见别人再这么说你,你就像我这样反击回去。”江雀捂住耳朵,扭头对他继续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因为她的行为和话语,喻槐安眼里的阴霾渐渐消散,嘴角也悄悄弯起。

    她将课本翻开,小心拿起夹在书里被拼凑好的优秀作文,手肘轻轻撞向他的手臂。

    “铛铛铛!”

    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纸张,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只是一下,又重新恢复运作,接下来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我都帮你粘好了,虽然还是有点皱。”

    发现看着自己的喻槐安没有反应,她抬手在他的面前晃动着,“诶!高兴过头啦?”

    只有他清楚,她拼凑完整的不仅仅是作文,而是破碎的他。

    喻槐安轻轻眨着眼,对上她灵动的笑眼,“谢谢你,江雀。”

    “谢什么,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学着程简的样子,把手搭在他的肩膀。

    “还有,不要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的梦想。”

    “要相信自己,坚持自己。”

    喻槐安点头,笑着应下她的谆谆教诲,“知道了,小江老师。”

    “孺子可教也!”她不由自主地抬手覆上他的头顶,满脸欣慰。

    喻槐安看着打在玻璃窗上淅淅沥沥的雨点,打湿了树,打湿了路,也打湿了她耳鬓的碎发,但是秋雨并不悲伤。

    等到午后,天终于放了些晴。

    走廊上,喻槐安的肩膀被人重重撞上,他压了压眉,面前的人从齿缝挤出几个字:“啧,撞到人也不知道道歉。”

    喻槐安不想理,刚要走又被男生拉住手臂。

    “是你先撞到我的。”喻槐安淡淡说着,他对于男生不看路还倒打一耙的做法感到烦躁。

    “哟,你说是就是啊!你一个私生子,你妈还是第三者,你还威风起来了!”男生把字咬得重,扭头朝身后的伙伴露出得意的嘴脸,像是潜伏在暗处的野狼终于等到猎物。

    喻槐安阴沉着脸,半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掰开男生攥着自己的手,嘴里念念有词道:“王八念经。”

    他的声音不小,足够走廊上的几个人听清楚。

    男生倏地瞪大了眼睛,将另一只手上拿的校服搭在肩头,只想给他一巴掌好泄愤,可悬在空中的手掌下一秒却被人紧紧握住。

    “想动他,你得先打过我。”

    江雀站在喻槐安面前,朝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生挑了挑眉。

    男生并不认识江雀,自然不知道她的过往。他扯着嘴角,扭头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谁啊?劝你别多管闲事!”说时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发现女生抓着自己的手更加用力,惊讶自己居然挣不开一个女生的束缚。

    “怎么?你不会连我都打不过吧!”江雀愠怒地瞪着眼前的男生,掌心暗暗使着劲。

    江之南晃悠悠地逛到这里,发现走廊上围着一堆自己的人,而人群中间站着的江雀又是真生气的表情。他抬着下巴问江雀面前的男生,“彪子,你在这儿干嘛呢?”

    知道江之南认识自己抓着的人,江雀滕得松开手。

    “南哥,这人撞了我也不道歉,还骂我。”男生见江之南出现,像是有了靠山似的,神情比先前更加高调。

    喻槐安站在江雀身后,手里的草稿纸捏得紧,淡淡说着:“是你撞到我的。”

    “道歉。”江之南双手插兜,不耐烦地瞥了男生一眼,“彪子,道歉。”

    男生先前的嚣张气焰一下全无,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之南,“南哥,你让我道歉?”

    “让你道歉,废话这么多。”

    江之南说完,立刻掏出一只手,按着男生的后脖颈往下压。被他强行压下头的男生脸气得通红,嘴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细看也不像是“对不起”的唇形。

    “江之南,你天天都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玩在一起。”江雀皱着眉,嫌弃地看着面前的江之南,“你要是和他们一样的话,我就让我哥来管教你。”

    听见江雀提到让江牧教训自己,江之南不禁打了个寒颤,岔开话题道:“知道了,已经给你道歉了,没事我就先走了。”

    江之南说完,也不管自己的一群兄弟,转身就走。

    一群吊儿郎当的男生见江之南在女生面前都有些畏缩,便也落荒而逃。赶忙追上前面的人,不服气地问道:“南哥,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为什么是我们给他道歉。”

    江之南站住下楼的脚步,厌恶的目光直直落在叫“彪子”的人那张不服气的脸上,“你以为和我有点交情就到处惹事,指望我来帮你擦屁股,这次我是帮了你,以后可就不一定了。还有刚才那个女生,你最好别去惹她,也别去惹她周围的人,她身边的人非富即贵,你惹不起!”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而此时的江雀正扭头问身后的人,“喻槐安,你没事吧?”

    被她保护得很好的喻槐安抿了抿唇,“谢谢你,江雀。”

    “都是好朋友,说什么谢不谢的!”

    江雀的一双大眼睛眯起,嘴角弯弯,透过云层裂缝的一缕光照亮的是他心中的隐晦。

    周六的下午,喻槐安从老师手里接过模拟赛的准考证,和他同时出现在考场内的还有周诗瑶,以及别校的方响。

    喻槐安早在九月就知道方响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学无术。相反,方响很聪明,方响就是省赛中排在自己前面的第一名。

    刚走进考场就看见了正襟危坐的喻槐安,方响嘴里哼着小调找位置,发现自己的座位是喻槐安的旁边,握住椅子的靠背从桌下拉出。

    刺耳的摩擦声让坐在方响前面的周诗瑶本就紧张的心更加焦躁不安,她压住心中的怒火,扭头温声道:“同学,麻烦你动作轻一点。”

    方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注意到喻槐安同样因为那声音而紧皱眉头,不屑地说道:“我看是你们太紧张了,不过就是一场模拟赛……”

    坐下之后,周诗瑶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安分下来,时不时挪动椅子或者拉响桌子。

    她也不再伪装,盯着吊儿郎当的方响,口吻直截了当,“你要是坐不住我建议你去看医生,免得自己生了痔疮都不知道。”

    说完,周诗瑶便转回身子,将自己的座位往前挪动,尽可能远离后面坐着的“多动症”。

    周诗瑶的话让考场内紧张压抑的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

    如果换作是别人,方响一定会生气,也许会和别人对骂。但前面坐着的女生表面上看着温柔亲和,骂起人来却很对他口味。

    他盯着前面人挺直的背影,伸长手去够女生的肩膀,挑眉笑道:“同学,对不住咯!”

    周诗瑶抖掉肩上突然出现的手掌,拉着椅子又往前一些,表示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流。

    没得到回应的方响觉得有些无趣,单手撑着下巴,头朝着喻槐安的方向,声音不大也不小,周围的同学刚好都能听见,“你不应该参加数学竞赛,你应该参加生物竞赛。”

    喻槐安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参加生物的话就可以深入了解关于精神病的遗传问题。”

    “怎么不说话?是戳中你的心事了吧。”

    方响并没有放弃,不停追问着,可旁边的喻槐安依然没有正视过自己一眼。

    喻槐安的大脑从方响出现的一刻就自动屏蔽了他的存在,只有赛前朋友们鼓励他的场景。

    “小喻老师,加油!”

    “模拟决赛而已,还不是你紧张的时候。”

    “加油,一定会是好成绩。”

    前桌同学放在桌面的试卷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没有着急作答,大致翻看了一下题型和分数的比例,才开始动笔。

    方响直接将试卷翻到最后一面,不屑地摘下笔帽,和所有人不同,他从最后一题往前开始做。虽然老师经常会让他改变做题的方法,但他就是享受这种擒贼先擒王,拿分先拿最多的这种刺激感。

    毫无意外,方响成为第一个答完所有题的人。

    他抬眼环顾四周正准备举手提前交卷,斜眼瞧见喻槐安还在解第二面的题目,便打消了念头。

    他一会儿小声地咂巴着嘴巴,一会儿故意将手里的试卷大声翻折着。虽然不知道这招对喻槐安有没有效果,但前桌的女生却举手向老师示意。

    老师走到方响的桌边,手指敲在他的试卷上,“同学,可以提前交卷的。”

    考场内的同学或多或少都有受到方响的影响。

    等老师收走试卷后,方响起身经过前面女生座位的时候,他垂眸看向她的试卷,又偷偷将手背在身后,朝女生竖起大拇指。

    周诗瑶试了无数种解法都解不出笔下的题,又看见提前交卷的多动症给自己竖的大拇指,只当他是在瞧不起自己,心烦得很,无心解题,便也提前交卷了。

    她刚走出考场两步就再次被“多动症”黏上。

    方响双手插兜,语气闲散,“你叫周诗瑶是吧,怎么你也提前交卷,刚才看你还几题没写?”

    “不会。”周诗瑶随口扔下一句,快步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周诗瑶很清楚自己能进决赛完全是因为运气好,联考时的题型恰好是她比较擅长的,可今天的模拟考出现的题型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她从来没有奢望过金牌或者国家队,只要能在高考时加上几分就够。

    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的方响根本没想到周诗瑶会这么直接地承认自己的不足。他看着周诗瑶的背影,微微挑着眉,“挺有意思。”

    穿过大半个操场,刚打完球的程简不凑巧在操场和方响撞个正面。

    “你是喻槐安的朋友吧。”

    “难道会是你的朋友?”程简撩起衣角擦掉下巴的汗珠,权当他在放屁。

    方响以为说话呛人是岐江中学学生的一大特色,不然怎么一个个比自己的脾气还爆。他又说,“好心劝你,别不当回事,小心精神病会传染。”

    程简直接骂道:“神经病。”

    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顿的方响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考场内,身边没了噪音的喻槐安,眉目舒展了不少,解题的思路也更加清晰了然,在用另一种解法得出同样的答案后,他才放心地合上笔盖。

    等回到教室已是课间,江雀将水杯塞进他手里,“辛苦了,小喻老师。”

    他打开瓶盖,只是抿了一口打湿唇瓣,问她:“江雀,你觉得我能顺利保送吗?”

    “这还用问,当然可以!”江雀大言不惭地回应着,虽然她根本不知道喻槐安的对手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他顿了顿,原来她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信心。

    “那我会更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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