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简从衣柜的防尘袋里小心取出黑色西服套装,换好衣服系上领带,站在镜子前不断调整好每一根头发的弧度,但还是不满意。

    他屁颠颠追在女人的身后,顶着一口低沉的播音腔郑重其事道:“亲爱的母亲,请问您可以帮我画一个完美的妆容吗?”

    “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惊讶地看向早已准备好的程简。这还是儿子第一次要求化妆,之前每次都是自己求着他才行。

    程简见妈妈不为所动,而是慢步到厨房给自己倒上一杯温水,接着坐在餐桌上开始享用来自程主任的爱心早餐。

    “妈,你赶紧吃完帮我化一个吧。”

    程主任从厨房端出一杯现榨的果汁放在桌上,不解道:“你不是晚上比赛吗?你着急什么?”

    “老程,查一查这小子是不是早恋了。”

    妈妈抬眸瞥了眼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的少年,拿着程主任递来的纸巾擦着嘴角,细声细语,“我可听说,组委会给每一位选手都赠送了一张门票。程简,你的门票也没给我和你爸呀?”

    早恋这两个字在程家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不能被谈论的话题,所以程主任也只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和女人一样将手摊开放在桌上,向程简讨要那张早已送出的门票。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这位神通广大的母亲。

    程简提溜着眼珠子,将房间里能看的物品看了个遍,还是避开关键问题,含糊其词道:“哎呀,没早恋,只是因为今天是决赛,在电视台里面拍当然要比平常的比赛更正式。”

    妈妈笑得不怀好意,“真没有?”

    “真没有!”

    他伸出三根手指对着天花板的方向,信誓旦旦。

    早恋,他就是想,也没这个机会。毕竟他对余音,准确来说是暗恋关系。

    程简坐在妈妈的化妆镜前,眼睛虽然闭上了但嘴却没停过,“别化太浓,记得用你那些贵的化妆品。”

    他知道母亲作为著名话剧演员是有两套化妆品,一套是表演话剧用的,因为消耗量大所以价格也就很亲民;另一套就是母亲日常用的,全是他认识或不认识的大牌。

    “你还挑上了。”妈妈手里捏着粉扑,一点也不心疼地拍响他的脸颊,疼得程简是敢怒不敢言。

    听见妈妈收拾东西的声音,程简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有肤色稍微白了点,“啊?我还以为化完妆会更帅呢!”

    “你遗传到我一半的美貌就知足吧。”

    妈妈对着镜子给自己抹上口红,她对自己怀胎十月的作品还是很满意的。

    吃过午饭,程简就被爸妈送到了电视台的大楼下。他们走时还不忘探出车窗,嘱咐道:“别太紧张了,我和你爸可没时间给你送裤子。”

    “妈!你们赶紧走吧!”

    程简恨不得将整个头都埋进大衣里,只能加快脚下的步伐。

    和周围忙着梳妆打扮的人不同,他只身一人坐在休息室,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收到新消息提醒。

    “你到了吗?”还是按捺不住地将消息发出去。

    很快,桌面的手机传来震动声,“我在观众席。”

    “我来接你。”

    他放下手机,倏然站起,对着镜子再次整理好领带的位置。

    担心被人认出,全副武装的余音戴上口罩之后就隐没在舞台正对面的观众席内。她低头看着手机显示的消息不知所措。

    来接她?要去哪里?

    舞台下的工作人员手里握着对讲机,不难看出他们正在调整舞台的灯光效果。

    在程简走进演播室的一瞬间,作为时间之神的柯罗诺斯懒洋洋地伸出手指轻触这世界的面板,暂停属于她的时间。

    一束从天而降的光不偏不倚地照亮正大步前进的少年,宽平的肩膀,修长的身姿,微卷但蓬松的黑发。黑色大衣自然敞开露出内里的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锃亮的皮鞋。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人身上,没有掩住笑意。

    当少年利落的下颌线一点点靠近自己的脸颊,余音甚至忘记了呼吸。

    即使褪下校服,少年的身上仍然散发出强烈的青春讯息。

    茫茫人海中,他总能找到她。仅凭一双不经他人允许,就能魅惑人心的眼睛。

    “我带你去休息室。”

    程简俯身凑近她的耳朵,声线被压低,上扬的尾音。

    她甚至没有思考,放空一切想法,任由自己的手腕被宽大的手掌圈住。

    余音只是跟在他的身后,就开始大肆遐想,属于她和他的目的地是乌托邦。

    休息室内,其他选手早已准备就绪。

    程简将余音安置在电视机前的座位,转身门口的饮水机,接上一杯不够滚烫的热水。

    他脱下自己的黑色大衣,盖住她因坐下便裸露的膝盖,眼角嘴角都带着笑意,“等会儿我们都走了,你就可以把口罩摘下来了。”

    她垂眸看向半跪在膝盖旁的人,乖乖点着头。

    余音安静地坐着,握着他递来的纸杯,手心的温度逐渐攀高,一直蔓延到脸颊。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工作人员提醒大家到时间该上场了。

    程简等到最后一刻才起身,站在门口朝她挥挥手,“记得看电视。”

    “程简,加油。”

    逐渐冷清的休息室,口罩下的唇瓣动了动,温柔的声线带着些许沙哑。

    “好,那我们晚点再见。”

    休息室除了余音再无他人。

    她看着镜子,发现自己脸红得像是正在高烧,庆幸今天作出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戴口罩。

    江雀准时出现在电视机前,镜头扫过程简的一瞬间,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吓得旁边的江牧手一个哆嗦,刚削好皮的苹果直接掉进垃圾桶。

    他在医院饿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发现冰箱空无一物,家里的零食也全被这个好妹妹消化干净,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个蔫巴的苹果,就这么献给垃圾桶了。

    江牧放下手里的水果刀,指关节被捏得嘎嘎作响,咬着后槽牙,“江雀,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揍你!”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外卖到了,我去拿外卖!”江雀麻利地穿好鞋,一路小跑到玄关。

    在食物吞咽进嗓子的一瞬间,江牧终于恢复和善的面容,指着电视机里人说,“程简上电视了。我还记得他以前来咱们家玩不小心打碎一个花瓶,哭得都不敢回家。”

    “哈哈,那都是小学一年级的事情,不过他现在可不会了。”

    江雀看着电视机里的一米八几,艺高胆大的人,很难将小时候的爱哭鬼联想到一起。

    换作现在的程简不小心打碎花瓶,大概第一时间指责花瓶的质量不好。

    灯光下,程简身着正装,手里拿着话筒,身后的大屏幕正显示他抽到的即兴表达的关键词分别是:父亲,满分。

    当电视前的观众,包括程主任自己都以为镜头前的人要开始以“我的满分父亲”为内容演说的时候。

    程简垂眸片刻,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自己每次主持完让爸爸打分的场景。

    自己第一次上台主持的时候,他问父亲,“满分十分,爸爸打几分?”

    父亲回答,“九分。”

    小学的毕业典礼后,他问父亲,“满分十分,爸爸打几分?”

    父亲回答,“九分。”

    等到高中的开学典礼,他问父亲,“满分十分,爸爸打几分?”

    父亲还是回答,“九分。”

    他手握着话筒,露出标准的微笑,目光直视镜头,缓缓开口: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天的主持人程简!”

    “古往今来,有太多太多的诗词名句都在赞扬父爱,渲染父爱。而我今天不再向大家讲述‘我的满分父亲’,而是‘父亲和我的满分’。”

    程简的短短两句话就抓住了舞台下所有人的眼球,也包括电视前的在意他的人。

    “小时候的我被人叫作‘小结巴’,我的父亲知道后毫不犹豫地把我扔进了幼儿主持班。我就这样不情不愿,稀里糊涂地开始了主持生涯。”

    “从早念到晚的绕口令,笑到麻木的嘴角。每当我在主持这条道路上想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会鼓励我说,儿子,比之前有进步,离满分越来越近,千万别放弃。”

    “我又重整旗鼓,再次张口练习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字词。”

    “随着我的主持经验越来越丰富,我开始变得贪心,比起裁判手里的满分,我更想要的是来自父亲的满分。”

    “七岁,我第一次上台主持,我的父亲给我打九分;小学毕业,我负责主持毕业典礼,我的父亲给我打九分;高中,我主持开学典礼,我的父亲还是给我,九分。”

    “我好奇父亲的满分制是否与我的有所偏差,否则当别人的父亲毫不吝啬给自己的孩子打上满分的时候,而我只有九分。”

    “我想,是不是我永远都达不到父亲心中的满分。”

    “直到我抽到这次比赛的关键词后,我想起那天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进主持班的前一刻。他说,儿子,不要因为不是满分就放弃,只要比上一次有进步就好。”

    “回过头看,原来,我得不到的那一分早已成为了我少年时期不断学习,不断追求的动力。”

    “现在,我反倒希望父亲永远都不要给我打满分。因为我不再追求满分,而是专注于脚下追梦的步伐。”

    “我们永远触碰不到太阳,但可以借着日光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卧在电视机前的程主任听完儿子这段激动人心的主持词,早已红了眼眶,接过老婆递来的纸巾,小声哽咽道:“程简,他还是长大了。”

    坐在程主任旁边的女人盯着电视的眼睛同样泛红,抬手抚去泪,“怎么就抽到父亲,早知道安排人,让他讲讲母亲了。”双手环着胸,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羡慕和不服气。

    程简站在台下的暗处等待主持人公布最终得分,虽然知道资本会控制结果但还是忍不住伸长脖子去期待自己的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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