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懿经年,皊州沧渊境。

    上古遗留的独株双生灵根,因神魔大战双双陨落。神、魔逆转不再,少年魔神悟感神使,褪魔化神。

    至此,天下大安。

    *

    “父亲,阿姐已经走了,天下太平,我不愿成为她的替身!”

    “你懂什么,拯救苍生,维护天下太平,便就是我们无极宗的使命,神女的使命亦是如此,不可推脱!”

    银翎被反绑着双手,跪在无极宗祠堂软垫之上,身上被迫带上的装饰首饰叮铃作响,只是不论她怎样推辞,掌门依旧进行着封赏仪式。

    三百年前,无极宗掌门之女鹿羡鸢,劝阻魔神回头而力尽,神陨。

    三界得以迎来百年安稳,她本以为宿命已解,自己这个养女终于不用心惊胆战被当做神女备选,身上的担子能够卸下,成为一个混吃等死的咸鱼,却没想到即便是生来被诅咒,命不久矣的凡体,也会被推上那个位子。

    无极宗喜素色,而阿姐却独独欢喜亮堂饱和之色,银翎依稀记得,阿姐奉神女仪式当天,大红的锦衣被换下,丢在一边,一如她们的命运,无法逃脱。

    阿姐曾同银翎说道:“若是有机会,希望你可以长命百岁,自由自在。”

    当她真正处于这个仪式的正中,才发现曾经阿姐的教诲是多么无助。

    “小女银翎,命途多舛,望祖辈庇佑,百病尽消,护天下泰安。”

    繁复的话术不断重复,冲击着银翎绷紧的神经。

    随着一声干呕的声响,黑血从她体内倒出,晃动的烛火跳跃在眼前,可是她最不想看的便是这象征她短暂生命的融火。

    百病尽消……

    哪有将死之人胆敢会奢望这些。

    *

    等银翎再次醒来的时候,净白的纱帘环绕在床沿之上。

    她回到的,是曾经鹿羡鸢住过的神女寝殿。

    身上已经被换上干净的衣衫,依旧是耀眼的白,脆弱破败,她又何尝不是呢。

    与此同时的弥罗界。

    一个单薄的身影被侍从抬了上来——鸢玄。

    弥罗魔界曾经最炙手可热的魔神人选,却因为温卿濯是天生双生灵根之一,上古遗脉,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少年双手无力耷拉,多么讽刺,当初便是这一群长老觉得他会抢了温卿濯的风头,给他灌了不少药蛊,废了修为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断了手筋,让他沦为了噱头最大的堕落魔神备胎。

    “鸢玄,界外新报,沧渊玉京山重新择出了神女。”

    少年摇晃着抬起头,猩红的两抹颜色从双眼早已结痂的枯洞里沁出,映在眼前白色的遮罩之上。

    “哦,倒是忘了,你,耳目不识,那我再大点声告诉你。”

    微弱的声音从耳蜗传入:“鸢玄,想不想重新成为魔神,报仇雪恨……”

    他怎么会放弃这样的诱惑,那个曾经唾手可得的地位。

    轻点了脑袋,他被旁人搀扶着入座。

    他天赋异禀,同那上任魔神比较起来,各方面都更胜一筹,只可惜现在破碎不堪,无力重整旗鼓。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灌输进他的身体,耳畔的声响逐渐放大,恢复到正常水平,只是眼睛因为创伤时间过于久远,恢复起来有些慢,依旧目力不清,身上的旧伤以极其夸张的速度,迅速生长,愈合。

    整个弥罗界,能够产生这样纯净灵力的,只能是换生却随爱而去的,温卿濯的神髓。

    “鸢玄,你的剑道曾经无人能敌,我们相信,假以时日,你便能吸收温卿濯全部神力换生。”

    “但是你要记住,你的仇人,永远是沧渊境,玉京仙山的神女。”

    “可不要走温卿濯那个废物的老路,为了爱情放弃主宰天下的机会。”

    “那个神女的名字,现在唤作——银翎……”

    极短的音节不断回荡在少年脑海。

    “银翎……银翎,不,你不叫银翎,你是叫……”

    鸢玄倒在床榻之上,抱着脑袋痛苦翻滚。

    他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其他,但脑海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深深锁着,不想让他回想起来。

    “到底是叫什么呢……”

    *

    “小师妹,快来看,山门境外怎地倒着个人影?”

    “师兄,还是别管了,咱们是偷偷溜下山的,若是被掌门知晓了,又得好久不得出门了……”

    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声。

    “都怪我!你看都忘记你身体不好了,银翎还撑得住吗,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云澍师兄,我没事,咱们还是尽快下山吧……”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因为被那晕倒的人使力拽了下裙摆就甩到在地,手掌被岩石磨破,殷红的血珠睡着手掌滑落。

    晕倒之人嘴唇嗫嚅,断断续续的声音冒出,两人蹲下身凑近,却听得一身冷汗:“银翎,我找银翎……”

    得了。

    下山的计划又要搁置了,还是赶紧把这人抬上山给长老们看看。

    无极宗作为沧渊境少有的仙山门派,不少百姓心驰神往,百年来上山求教的人数以万计,但大多都毫无仙骨,即便是行善辗转几生,依旧到不了入门的水准。

    厅堂之上,长老们看着昏迷在地的人,再看看将人带上来的银翎和云澍,甩了甩衣袖叹了口气开口责怪:“什么人都带上山,万一哪天什么人趁你们心善,将你二人弄死都不知道!”

    “师叔,此人原先我们不想管的,但是他开口就是要找银翎殿下,您也知道的,神女自小孤苦,被掌门收入山门之后鲜少露面,这一来就说是找她,弟子觉得蹊跷,便先行带上山给长辈们定夺。”

    “此人来历不明,还是得等苏醒之后问询再做定夺。”

    云澍伸手交错准备作揖行礼,却被走下来的懿清扶住,他愣神抬眸。

    “你啊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担心银翎便跟她说,整天憋在心里……”

    懿清师叔的话语极轻,云澍听得整个脸庞突然爆红。

    他直起腰,转身时瞄了眼银翎,甩手便回到原位。

    银翎看着师兄的反应,有些奇怪,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贴上额头,喃喃:“怎地脸这样红,云澍师兄你生病了吗……”

    云澍褪下拉着他胳膊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轻咳两声之后回复道:“师叔说,等那人醒了之后问询出目的,再做决定。”

    云澍整理了一下衣衫,顺了口气,磕巴着继续说着,“师妹,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这人我来盯着就好了,等人醒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就跟你说。”

    银翎闻言,瓷白的脸上扬起漂亮的微笑:“好呀,我就知道云澍最好啦!”

    少女转身蹦跳着就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松了一口气的云澍,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口换了下呼吸,平复了心跳,自语:“没大没小,好歹我也是你师兄……”

    寝殿之内,银翎将身上的衣衫换下,打开衣柜准备换一身,看着里面琳琅多彩的衣物,细眉微皱:“都是阿姐喜欢的鲜嫩之色……”

    无极宗两位宗主千金,一位清冷温婉,却喜亮眼之色;一位伶俐明媚,只是命不久矣,本就偏爱极净之色。

    两姐妹身世不同,感情却极好,银翎问过鹿羡鸢为何喜欢这鲜亮之色,那时候她只是回答着,因为不喜欢这既定的宿命。

    那时候银翎不会明白,阿姐为何会那样说。

    如今时过境迁,银翎接替鹿羡鸢的脚步成为了新一任神女,早早习惯了神女的衣食住行,只有在和亲近之人相处时,才会展现出最本真的自己。

    宗门之中,属云澍师兄最为照顾她,两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鹿羡鸢曾经打趣撮合过他们两人,银翎哪里不懂,不过是她自身寿数短暂,怕误了师兄余生。

    “叩叩叩——”

    “师妹,我进来了……”云澍敲门之后,没听见回复,倒是听见了家具碰撞滑动的声响,以为是银翎身体又出了什么差池,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进来,却看见自家小师妹瑟缩在屏风之后。

    “银翎你没事吧,可是身子骨又不适了,我可以为你调理。”

    “没有,别过来!”

    她的话语还没有落地,那人就走过了屏风翩跹而来,小姑娘衣衫还未换上,为了避免尴尬只能先披着薄纱将身子转过去,“我……方才在换衣服,你……别过来了……”

    “额……那个……我以为……”

    云澍撇过脑袋,将双手捂住眼睛,磕磕巴巴地回答着。

    待到房内之人换好衣衫,拍了下来人的肩膀,才颤抖着转身。

    面前时瓷白病弱的小师妹,明艳鲜嫩的颜色将她衬得面色更加苍白,嘴唇也是没有什么血色,对上她的眼睛,云澍再次脸颊泛红,方才香肩欲露单薄雪白的背影再次回映在脑海里。

    “云澍师兄,那人的身份可查明了?”

    银翎拿起桌上的口脂抿了抿,浅淡的肉桂之色掩映了疾病的苍白。

    “那人还未苏醒,或许是山下村民奔波而来,晚些时候我再去看看。”

    “我同你一道去。”银翎反驳道。

    “那人既是为了寻我而来,那我自然是该露面的。”

    *

    偏房别苑之外,无极宗设立了严实的结界,除同门法力高强者,皆无法破除。

    银翎和云澍看着金色的阵法,相顾之后皆点了下头,随后结印进入。

    玉京山依雪山之巅,常年阴寒,早年银翎被领来初期,因为没有灵力加持,吃了不少苦头,本就孱弱的身子骨更是因为山上的气候一病不起,卧床数载。

    “山境这般寒冷,那人能撑住吗?”

    “懿清师叔已经给他号过了,除了眼睛问题大点,身上其他都是上山形成的擦伤,应当是劳累过度昏睡了而已。”

    两人站在床前,看着昏睡之人。

    素净脸上的白色绫缎已经被更换过了,整个人毫无生气,和刚来无极宗的自己如出一辙,交叠的衣领之下皮肤上有不少的淤青,合在身前的双手满是冻疮,打结的长发已经被梳顺,服帖的压在背后,只有匀称的呼吸显示着熟睡。

    “看来还没醒。”

    银翎抱臂嘟囔着,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床上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水——”

    沙哑的声线急切而出。

    银翎揣起水壶,倒了杯水,云澍将人搀扶起身后,接过递来的杯子,送到那人嘴边,茶水很快就见了底。

    “还真是渴坏了。”少女替他顺了顺气,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回身问询:“平白无故出现在山门之外,有何目的?”

    “我找银翎神女。”

    其实在两人破开阵法进入别苑的时候,他就醒了,不过是等待着两人先开口的机会,他好试探前来看望的人是谁。

    不过银翎和云澍不知道就是了。

    两人皆是一愣,虽说玉京山神女更迭自然是要明示天下,但这般急切就上山寻找神女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为了公平起见,两人扯谎接话:“神女堪堪接任,还未正式出关,现在无法面见。”

    枯竭沙哑的声音轻笑起来:“仙师可是在唬我,坊间传闻新任神女命格带劫,然是被迫上任的,是否愿意接任尚且不可知,何来的闭关一说?”

    两人敛了神色,盯着面前的人,伸手在他面前晃悠,确认他真的看不见才停手。

    “我确目力不清,仙师不用试探。”

    目的不纯,上山只为找寻神女,这样直接的话术两人自然得加紧审问。

    那人撑着边缘坐起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地。手脚无力,目力不识,身形纤瘦,这样的男子到底是怎么爬上这玉京山的?

    “身子不好,修养好了就下山去,无极宗不是你想赖就能赖的地方,根骨脆缺,毫无仙根,即便是你能找到神女阁下,也没有任何用处。”

    云澍将人重新放置在床上,郑重开口呛声。

    “不问问我叫什么,就赶我走,你们仙门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那人嘴角沁出血痕,滴落在干净的里衫上,漾开一片血色。

    银翎看着床上的人,面庞清瘦,双颊瘦得有些脱相,微微凹陷,尖而小的下巴衔接着转折分明的下颌角,双目遮掩,这般病态的容貌在她脑海里没有任何的印象,况且这般羸弱的身子骨更不像是大有名头的人物,甚至抛开面容来看,没有仙骨,没有灵力,甚至手筋都被挑断过的人,即便是他们心善,将人留在别苑,以后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出路。

    “手筋缺损不能着力,身上多处受伤初愈,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来头?”

    云澍感应到银翎的想法,开口问询。

    “温卿濯那小子……你们应该不陌生,那小子以前就打不过我,为了让把他当上魔神,弥罗界长老联合将我残害至此境界。”

    “我,鸢玄,不知你们可有所耳闻。”

    闻言,两人皆是一惊。

    鸢玄是谁,魔域最具天资的天之骄子,狂傲矜贵的暴戾之人,温卿濯实力不错,但和他相比,何止是小巫见大巫,简直就像是隔辈差距而形成的完虐,曾经最炙手可热的魔神人选,独独败给了上古遗族的双生灵根血脉。

    这样狠戾的人,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师妹,你且看住他,我去找师叔他们。”

    话毕,云澍便化成一缕薄烟离开。

    缠着白绫缎的脑袋歪头转向银翎,逞强的笑挂在面露惨色的脸上,沙哑凉薄的声音落下:“你师兄尚且惧我如此,你为何不怕。”

    “恐惧吗,你这样厉害的人现下可是法力尽失,下床都困难,我有何好怕?”银翎跨步上前,捏住鸢玄的脸颊揉捏,“当然,你若是叫两声好听的,我便在师叔长辈们面前卖你个面子,给你开个单间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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