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这些骂声对于沈清辞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就算是亲耳听见也不甚在意,不过是又多了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债多不压身嘛。

    不过骂归骂,这样一桩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摆在这里,他们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此番来岑溪的修士不少,谁都不想因为自身而影响到门派与家族的名声。

    陆明英见沈清辞的脸色不大好,劝她不如留在客栈休息,届时若是有什么消息,待他们回来后再告知于她。

    沈清辞拒绝了。她道:“我虽灵力低微,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若好逸恶劳袖手旁观,便是有违家训,为家族蒙羞。”

    她都这般说了,陆明英也不好再劝,不放心地又叮咛几句,臂如万一有危险躲到我身后,莫要逞强之类的话。

    沈清辞眨巴眨巴眼睛,对着十七八岁的少年装嫩毫无压力:“陆公子,你人真好。”

    陆明英缺根筋似的一脸正气凛然:“谢姑娘谬赞,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骆蘅抱着剑冷眼旁观,并不发表意见。她不爱多管闲事,若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或是寻常百姓,她自然会出手。但对于没有实力还硬要逞强的人,她无话可说,更不会出手帮忙。

    最该表态的江晏深却什么都没说,向掌柜打听了被灭门的余宅所在之处后,一行人披着月色前往查探。

    正如那掌柜所言,余宅现今已是一片废墟,院墙倒塌,宅门损毁,半扇躺倒在地,另外半扇斜斜连着被熏得乌黑的破墙,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砸下来。

    陆明英扶了一把,凝眸看向宅院之内。四处焦黑一片,房梁倒塌,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哪怕只是站在门口,依旧能闻到那呛人的气味。

    左邻右舍在那晚余氏被灭门的时候就仓皇逃走了,这几日在别处躲着未曾归家,都怕万一那灭门杀手重返故地,殃及池鱼。

    事情才发生没两天,镇上百姓不敢过来看热闹,更别提有人为余氏的人敛尸。他们一行人绕过影壁往宅院里走去,只见院内有几具姿势扭曲的焦尸,房屋废墟中勉强能辨认出几个人形,尸骨与杂物混在一起,烧的只剩下了粉末。

    但最令人惊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在这些残破的院墙上用血字写着‘恶有恶报、血债血偿’之类的话,鲜红一片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面而来。

    骆蘅上前抹了一把,墙壁上湿漉漉的还带着腥气,不过不像是人血。她肃然道:“应该是才写上去不久。”

    陆明英不假思索道:“那岂不是说我们在来这里的路上很有可能与凶手擦肩而过了?”

    说罢,一阵阴风拂过,地上某具焦尸的肩膀被吹得微微晃动,跟在后面的沈清辞一脚踩碎了不知谁的头骨,把站在她前方的祁君朔吓了一跳,回身低斥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沈清辞笑着问道:“你害怕了?”

    祁君朔大声反驳道:“谁说我害怕了?我是觉得你很吵!”

    沈清辞微笑道:“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我都懂的。如果你真的害怕的话,可以抓住我。”

    祁君朔气的冒烟,沈清辞的语气就像是他越反驳就越是害怕一样,他有口难辩,更不屑跟一个女子计较,可心里不忿,只能拿眼睛狠狠瞪她。

    沈清辞刚要好心提醒他小心眼睛抽筋,陆明英就看着那些歪歪扭扭占据了整片院墙的血字道:“杀人偿命?难道是仇家寻仇?”

    祁君朔果然扭过脸去:“什么仇家需要灭别人满门?难不成余氏上下十几口都与他有血海深仇?”他低头瞥了眼脚边那块扭曲的人形焦灰:“杀人还要焚尸,看看这些,连骨头架子都不剩了,好歹给别人留个全尸啊。”

    陆明英刚要接话,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动静,听着像是有人过来了。客栈内知道了灭门之事的不止他们几人,有人来查探也理所应当。

    祁君朔率先迈出去看了两眼,撇着嘴回来:“是天心门的人。”

    几十年前,玄门世家大族当道,血脉为尊,资源优渥。若是小门小户出身,与修道一途上便甚为艰难,除非有什么天降奇缘,教他诛杀降服妖兽厉鬼,扬名修真界,便能被这些世家邀为客卿,此后仙途顺遂。

    或是生来天资聪颖,少年成名,也能有机会被世家接纳为外姓子弟,以世家的名义行事,获取庇护与资源。

    长此以往,自然有人心中不服。这世上从不缺天才,只因血缘与姓氏无缘登顶至高之位,只能默默无闻地为那些世家公子做垫脚石,换谁恐怕都会不甘。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血统出身,只因志同道合而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创建门派,遍邀有志之士。以匡扶正义,救护天下百姓,斩妖除魔为门规,不论身份不论地位,来者不拒。上清门就在那时应运而生。

    这种类似于小打小闹的门派刚出现的时候,那些世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无论是论资历还是家族底蕴,这种半路出道的野路子根本就没有可与之一抗的实力。

    然而世家的打压早就令那些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的修士不满,自发加入上清门的人越来越多,世家便渐渐被剥夺了锋芒,走向必然的下坡路。

    大家族因为专断独行,醒悟的太晚。等到想要力挽狂澜,在家族内进行改革,什么本家旁支都一视同仁的时候,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早就在上清门内如鱼得水,不愿意再去与他们一路了。

    上清门一时风头无两,没有任何势力可以与之匹敌。

    不过天下事总不会永远尽如人意,有第一个门派出现,那自然就会有第二个。当初的志同道合也会渐渐形同陌路。见上清门如日中天,有许多人蠢蠢欲动,加上有没落世家的背后扶持,天心门与灵仙门依次出现。

    这几个门派发展的都不错,甚至在有一段时间里可以说是三足鼎立,难分伯仲。

    自然了,破船还有三斤钉,世家虽没落,却还是有不少人才。大家相互制衡,相安无事。

    时移世易,多年发展至今,上清门稳稳占得了三门之首,门主裴承司拥趸众多,一呼百应。门下弟子各个天赋出众,资质不俗。

    就拿江晏深来说吧,他是门主爱徒,寻常子弟十二三岁结丹已经能够被称为难得的少年天才,而他却是七岁结丹,十二岁起便能够独身一人出门游历斩杀妖邪。要知道门派规定弟子都是十五岁之后才能单独外出历练的,由此可见其天赋异禀,令人艳羡。

    单就一个江晏深,便能让裴承司这老家伙傲气十几年。他如今25岁,同龄与平辈的子弟不及他便也罢了,许多年长他许多的前辈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只可惜沈清辞到处兴风作浪的那几年没与他交过手,现下伤势还未完全恢复,怕是不好分个高低。

    祁君朔作为上清门内较为出众的弟子之一,自恃身份,总觉得高人一等,自然不会主动上前与天心门的弟子谈话。

    但来此的远不止他们三门的人,或许是想知道这桩灭门惨案与沈清辞到底有没有关系,很快,方才在大堂内出现过的那些人都赶来了。

    他们见到了这些血字,又去翻看屋内的这些尸骨,议论纷纷,争论半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都烧成这样了,还怎么看灵剑留下的伤口,尸体的死状以及死法?更别说辨认身份了。

    说着说着,不知是谁建议道要将这些尸骨埋葬,将他们入土为安,泽及枯骨。大多数人没有异议,正要动手,从到这里就没有开过口的江晏深忽然道:“有点不对劲。”

    先前在客栈的时候无人敢上前来搭讪,并非是因为不好意思或是旁的什么原因。江晏深美名在外,为人却很难接近,他虽在门内深受弟子爱戴,但身边连个至交好友都没有,每日独来独往,说难听些,称作孤僻也不为过。

    此次来岑溪的各门派子弟当中年轻一辈居多,平时外出游历诛杀奸邪时互相结识,同龄人聚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谁会愿意去亲近一个板着脸如同长辈般的人物呢。

    不过亲不亲近另谈,他讲的话还是要听的。特别是上清门的弟子,更是时时关注着江晏深这边的动静。霎时间,在场无数双耳朵都竖了起来。

    沈清辞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期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江晏深道:“杀人满门,再加大火焚烧两天两夜,尸骨难存。余氏的人非但没有化为厉鬼,甚至连一丝怨气也无么。”

    众人心中顿时豁亮一片。是啊,灭门惨祸非比寻常,余氏的人突遭横祸没了性命,自然对杀害他们的人满心愤恨,如何不化为厉鬼报仇索命?

    议论纷纷间,不知谁狐疑叫了一声:“莫非有埋伏?”

    一石激起千层浪,似乎是觉得这个原因甚为合理,加之他们这趟原本就是为了妖女而来,便立即有人猜测道:“是不是沈清辞的走狗做下的事,她借机在此设下埋伏,想要瓮中捉鳖?”

    “别怕!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她难不成能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过是想恐吓我们,让我们不战而退罢了!”

    他们越说越觉得有理,铮铮利剑出鞘声响了一片,场面似是十分剑弩拔张,其中一人高声喊道:“妖女不必躲躲藏藏,出来吧!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我们不怕你!”

    还有人叫道:“要打便打,何必戏耍于我们!”

    沈清辞觉得好笑,这些少年们普遍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她‘死’了五年,在玄门之中兴风作浪时他们还小,哪里亲眼见过她做过什么、杀过什么人,不过是口口相传,道听途说罢了。

    她真想说自己可没有那么恶趣味啊,可转念一想,这好像的确也是她能做出的事情,顿时又释怀地笑了。

    余光中,她好似见到江晏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不知是对谁。

    她刚提起了点兴趣,江晏深就拎着他的剑,扭头走了。

    走了。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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