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师仪已经出离愤怒了,行进的路线由回家变成了去柳玉兰家,不在桌前等着上菜,而是闷头跟进了厨房。所幸,最后的理智还在,没有不自量力到试图来个厨艺比拼,只是光明正大地偷师学艺。

    首先,把猪血切成薄薄的片状,清洗干净。

    蔺师仪杵在角落,眼神落在案上被剁成大小一致的血块,面色还算自然,他削人都不是问题,削点猪血还能弄碎了不成?不难,下一步。

    而后,他便见柳玉兰拿出了把有小臂长的翠绿叶子,在盆里冲洗后,分割成指节大小,若想夹起来,只怕要费好一番功夫,但身为厨艺底层的人,他没资格质疑,于是虚心求教:“这是什么野菜?好像不是我上山采的那些。”

    柳玉兰压刀的动作一顿,诧异地回望,“你连这都不认识?”

    ……这是什么必须要认识的东西吗?

    蔺师仪硬着头皮摇头,又看了眼边上的楚火落,深吸口气,行,丢人丢大发了。

    “是蒜叶,哥哥从前不下厨,不认得也正常。”楚火落解释道,却没在大厨那博得半分可信度,只收获一个大大的白眼。

    锅铲在铁锅里“吭吭”作响,似是把所有的不满也一并发泄在里头,柳玉兰把锅铲舞得虎虎生风,眉头却皱巴在一起。

    天爷哦,怎么会有这样好吃懒做、一事无成的男人啊!

    可怜的四娘,摊上这样的兄长,怎么嫁得出去呀?

    后头的步骤其实也不复杂,无非是灶下烧柴,锅里添油,再将茱萸、姜蒜、豆酱一并下锅炒出香味,然后倒入猪血,翻炒匀称,一碗凉水加入闷熟,最后撒上盐,待盐化了就可出锅了。

    奈何那些个佐料,除了盐和茱萸,剩下的都只能与蔺师仪大眼瞪小眼。

    出了厨房,三人围着桌子,共品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猪血汤。

    柳玉兰实在不信还有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腿子,不甘心地问:“难道你平常要吃什么就只煮什么吗?”

    蔺师仪疑惑抬头:“不然呢?”

    楚火落右手扶碗喝汤,左手藏在桌底,小幅度地拽了下他的衣角,不动声色地靠近,小声交流答案:“炒菜都是要放些葱蒜之类的去腥。”

    “所以,”蔺师仪在这一刻终于醒悟,“我的厨艺没有问题,只是缺了葱蒜!”

    楚火落一时语塞,默默地撒开手,闷头喝汤。

    ——倒也不是几根葱蒜就能拯救一盘菜的。

    晚饭用过,楚火落便抱着洗净的坛子回家,明日上工时好带去还给孙屠户。

    坛子不算大,只是没有个方便拎着的把手,单手拿不住,索性用手臂环着,抱在怀里。

    楚火落身上的衣服还是先前在山寨顺的,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的,粗劣的麻衣,背后打了两个脑袋那么大的补丁,袖口也短了一截,露出一段细嫩的手腕,以及在月色映衬下过分突兀的红。

    “你的手,怎么了?”蔺师仪与她并排走着,目光刻意转向边上乌漆麻黑的杂草丛生,却忍不住补充道,“右手。”

    “嗯?”楚火落停下脚步,单手揽着坛子,拧着眉将右手从上到下审视一遍,这才在手掌下三寸的位置寻到个约莫一指长的擦伤,若他不提,只怕明日一早都要好了,“不小心蹭了一下,没事。”

    边上人点点头,只安静了几个呼吸,便再度追问:“是摔跤了?难道是那头驴不听话?要不要明天在家修养一下?”

    楚火落愣了下,不禁觉得好笑,弯着唇角,连语调都带着上扬的小尾巴,“哪有那么夸张?”

    “我今天找到个新活,是在肉铺帮忙杀猪。那头猪有些凶性,张嘴就要咬我的摇钱树了,我一着急,就拎着两条猪蹄往旁边砸,这不在那屠户面前露了一手,顺利得了这份月钱一两的活。”

    “手应当就是那时候被圈门刮了。”楚火落把袖口往下扯了扯,把那道小伤遮住,继续步调轻快地往前走。

    只是才放下坛子,就见蔺师仪不知从哪折了根食指粗细的树枝,倚着门框和一轮皎洁的月,“楚火落。”

    除了刚取名那日,他其实少会这样喊,大概是记着二人现在逃犯的身份,他总是懒洋洋地喊一声阿楚,要么便连称呼都一并省略,反正,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只和她说话的。

    只是此刻,他枕着门框,藏于月光阴影内的眸子不再像往日那般温和到极致,虽是带着笑意的,但好似掺着些莫名的东西,一点,有关于战斗的兴奋。

    “要和我,比划比划吗?”

    蔺大将军,楚火落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但,现在的蔺师仪可就一只左手,没盔甲,没利剑,如何不能一试?

    大抵兴奋是会传染的,目光交汇的刹那,心绪便已不受控了,犹同被蛊惑一般,楚火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她和将军相隔多远。

    “等我也去找根树枝!”她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不用那么麻烦,”蔺师仪手腕一转,树枝尖端那片嫩绿的叶子轻轻扫过她的腰侧,就连挠痒痒的力道都比不上,“用这个,能刺穿我的衣角就算你赢。”

    楚火落顿了下,背身将匕首取出来,右手紧握刀柄。

    那人慢悠悠地踱步到院中,待她走到对面站定时,也不觉得别扭,单手向她行了个礼,而后执着树枝往左一挥,示意她开始。

    楚火落攥着匕首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还未动手,就先沁出一手心的薄汗,当真是不争气!她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审视眼前的对手,硬上必不可取,只能攻其弱点。

    左腿往前猛地一蹬,刀尖直冲其面门,却在一步之遥时,突然侧身,朝他右肩发难。

    “认真想了,不错。”

    嘴上是这样夸赞的,可蔺师仪硬生生在原地站到最后一刻,才从容地挪了两步,轻而易举地避开刀刃,衬得她像只瞎了眼的大扑棱蛾子,咋咋唬唬地扑了个空。还没等她多反应,那人就又指派出那片拇指大的小叶探向她持刀的手,在手背上舔了两下。

    “别发呆啦,我在这边!”

    楚火落只好咬着牙,调转方向攻击。

    后颈、侧腰、大腿、脚腕,但凡瞧上去容易得手的地方都被她刺了个遍,至于结果,她与被训猴人戏耍的猴子也没什么分别。

    初时比试的兴致捱到现在,就剩下满面的怒容,招式也没了章法,只凭着本能胡乱地劈砍,利刃挥舞间带起的破空声,到底除了空气一无所破。

    “说好的比试,你怎么除了躲还是躲?”

    “不耐烦了?”蔺师仪活动了下胳膊,“行,那我不躲。”

    要不是他手上那截的的确确就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细树枝,楚火落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庙里里开过光带着法力的杨柳枝了,要不然怎么能这么难对付?

    砍,砍不断,刺,刺不中,躲,躲不开。但凡那东西是开刃的,她指定被分尸得比肉铺的猪还细。

    楚火落几乎要缴械认输了,偏对面那人还乐此不疲,那片小绿叶子在她头上蹦来蹦去的,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等等,既然伤害性不大,那她为什么还要躲?

    她没学过武功,在招式和功法上占不了优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力气,眼下他既然不躲了,那就不怕落空,只管横冲直撞地往上捅就好。

    面对她突然改变的策略,蔺师仪微微挑眉,神色认真了些,树枝不再被当成挑衅的小玩具,而是彻彻底底的剑。

    楚火落再度冲锋,目标定在他的右脖颈,至于面前横亘而来的枝条——

    躲?

    不躲!

    脚步未停,直直地往上撞。

    树枝刺中她的右肩,而后被持续而来的冲击力拦腰折断,至于她的匕首,则是划破了他的领口,甚至在刀刃上隐约瞧见一抹猩红。

    她瞧见他眼中的错愕,却无暇多想,只是仰着头,粲然一笑。

    “我赢了!”

    蔺师仪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盯着手中只剩半截的树枝,一股无名火起,把这根败军之将发配到院墙根下,“嗯。”

    他再抬头,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的右肩,神色有些懊恼,“有没有被扎伤?”

    “我吗?”楚火落伸手摸了摸右肩,果然有点细微的刺痛,“好像破皮了……小事,很快就会好的!”

    “就算是树枝,也不能直接用自己的身体去接,保全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这是把真的剑,你的手可就废了。”

    楚火落却仍沉浸在自己获胜的喜悦中,压根儿注意不到面前人有些不对劲的脸色,“受伤总会好的,再说,打架不就是拼个你死我活,肯定要先赢着活下来,才有空考虑其它。”

    蔺师仪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行,楚火落!”

    她这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他生气了。

    不是吧?不是吧?为什么啊?

    “你受伤了,你不疼,我受伤了,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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