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有一条林荫路,梧桐排成两列,午后阳光被枝叶层层过滤,柔和了不少。

    往前拐个弯,就是小卖铺,门外搭了个遮阳伞,摆放佰鲜冷柜,老板是个老头,他正睡得安逸,时不时用那根宝贝得跟传家宝似的红木抓痒耙子挠背。

    空气中热浪滚滚,早夏的那批蝉已经开始卖力地鸣叫了。

    夏梅茵经过老头,正好撞见路迟青从小卖铺里出来,神色郁闷。

    估计是打球输了。

    夏梅茵心想。

    他单手拎了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瓶盖,一边猛仰头灌几口,一边步调散漫地走出铺子。

    夏梅茵只觉得这厮无时不刻不在装酷。

    关键是,还被他装到了。

    喝水间隙,路迟青眼皮微掀,余光瞥见夏梅茵站在外头,正眨巴着双眼睛打量他。

    手一顿,差点呛着。

    他下意识把瓶盖拧上。

    夏梅茵嘴角盛着残余的笑,上前几步,一句“路迟青,给我买根冰棍,我就给你讲个笑话”还没滚上舌尖,路迟青眼神平淡,谁也不爱搭理的样子,尤其是她,看都没看她转身走了。

    直接无视。

    夏梅茵:“……”

    这酷哥早上还大发慈悲赏了她两个糖,怎么这会儿又装不熟了?

    算了,夏梅茵懒得去追。

    毕竟,在学校里,路迟青连眼神都懒得施给她。

    /

    放学后。

    箍桶巷,曲珍做了一大锅牛肉锅贴,命令路迟青叫夏梅茵过来一块吃,路迟青说不去,你自己叫,曲珍瞬间勃然大怒,挥舞扫帚把他扫出家门了。

    路迟青在自家外头呆着,怪傻的,他踟蹰半天,对曲珍说,发消息请人家总行吧。

    曲珍驳回,你敲一敲人家门会死啊?

    就在路迟青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同一时刻,对家门开了。

    路迟青双腿一软。

    是夏奶奶。

    夏奶奶也是一惊,问:“路迟青啊,你站着干嘛呢,怎么不进屋?”

    “夏奶奶好,我……我找夏梅茵,家里做了锅贴。”

    “哦,这样啊。”奶奶了然,回头朝屋里响亮地吼了句,“梅茵,上迟青家吃锅贴!”

    路迟青微微怔愣。

    奶奶她刚才喊自己……迟青?

    他没听错吧?

    路迟青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耳朵。

    夏梅茵跑出来了,看见路迟青的刹那间,表情秒变,立刻摆上一副我跟他并不是很熟的脸。

    恨不得跟他划清界线。

    路迟青一嗤。

    夏梅茵跟在路迟青尾巴后面,熟门熟路踏进他家里。

    路迟青家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摆放在哪儿。

    席间,曲珍随口问了几句夏梅茵的学习生活,话题又转到另一个生理领域。

    一个路迟青完全陌生的领域。

    曲珍悄悄问夏梅茵:“你这个月的例假,还像上次那么疼?”

    夏梅茵摇头,有些皱眉:“这个月还没来。”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也是这几天了,推迟几天很正常的,你要注意保暖,别喝冷的,要是疼的话,告诉阿姨,我给你煲艾草鸡蛋汤。”

    夏梅茵第一次来月事,还是在六年级,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奶奶比她更不懂,在奶奶那个年代还没有发明出卫生巾,例假来了就随便用木叶或者布料垫着,是曲珍一步一步教她怎么用。

    又给她科普女性生理常识。

    夏梅茵一脸感动,笑起来乖得不行:“谢谢曲阿姨。”

    曲珍宠溺无边:“梅茵不用客气。”

    路迟青被晾在一边,他愈发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了。

    吃饭期间,曲珍回厨房忙活,饭桌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空气诡异的安静。

    夏梅茵又夹了个锅贴,顺带朝对面一声不吭的路某人瞥一眼去。

    对方察觉她的目光,瞭起眼皮,很没说话欲地回视一眼。

    下一秒,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

    夏梅茵咳咳两声,装模作样清清嗓门,她率先开口:“你这副臭脸装给谁看?”

    “反正不是给你看。”路迟青冷淡出声。

    “说话这么冲,中午吃炮弹啊?”

    “你管我吃什么。”

    “路迟青,我招你惹你了?”

    这一问,路迟青忽然又不吭声了,他默默地嚼着牛肉,露出清晰硬利的眉骨,他的眉毛走势似剑锋,给人一种凌厉之色。

    捻筷子的手背青筋不受控制地凸起,恰是突兀又性感。

    夏梅茵差点被这逼帅得一塌糊涂的颜值迷得神魂颠倒,但也就路迟青有这魅力,随时随地都有意无意地散发着魅力的魅力,人又极为低调,从不在意自己长啥样,只要不是青面獠牙就行,他说废物才靠脸吃饭。

    帅得千篇一律的人何其多,他身上总归有与众不用的地方,换了别人总觉得差了点儿火候。

    她看着恍了一下神,说:“这样吧,我给你讲个笑话,让你开心开心?”

    路迟青依旧一言不发,耳根子倒是败露了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夏梅茵秒懂,笑说:你知道问我V的男生叫什么名字吗?他叫戴陆武,粤语就是——”

    说未讲完,对面那人蓦地抬脸,声音像披了层寒霜:“我说了要听吗?”

    夏梅茵:“?”

    她努努嘴:“不是,你先听我说完,绝对特别好——”笑。

    路迟青瞬间没了胃口:“他叫什么与我无关,我不想听。”

    夏梅茵:“我再也不说了。”

    她将拇指和食指捏起,在唇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路迟青看她表情,反应过来自己语气太冲,他咬了咬舌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索性告别餐桌,上楼去了。

    曲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两盘菜,见餐桌少了个人:“诶,这就吃饱了?”

    夏梅茵忍不住问:“曲阿姨,他最近是不是受刺激了?”

    曲珍回忆了一下:“没有啊,他怎么了?”

    夏梅茵皱皱眉:“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一反常态。”

    曲珍摆摆手:“那不用管他,自己作的,梅茵快试试阿姨做的梅花糕。”

    楼上,路迟青莫名一阵烦,他在电脑椅坐下,凝望天花板,脑子一团乱。

    他有这么好?

    能逗得她笑成这样?

    片刻后,他深吸一气,打开枪战游戏。

    管宁恰好在线。

    他把人拉进房间。

    拉完人后,又瞬间后悔不已,手指差点忍不住把他踢出去的冲动。

    管宁:“路迟青,我今天手气特好,连赢好几把。”

    路迟青不搭话。

    管宁又说:“你来得刚好,还差两把就上段位了,好好玩啊。”

    路迟青烦躁地嗯了声,管宁笑着说这把又稳了。

    一个小时后。

    管宁看着满屏幕的连跪,再也笑不出来了。

    “路迟青,你个菜鸡!”

    /

    翌日,下课铃声响彻校园。

    课间十分钟,夏梅茵被英语老师拉去级室谈话花了七分钟,最后急急忙忙去饮水机打水的时候,已经没有热水了。

    最后一壶热水刚好被路迟青打完。

    夏梅茵一看见他,早知道渴死算了。

    她与他擦肩,路迟青似乎脚步停顿了下,夏梅茵没理,自顾自按下蓝色出水键。

    蓦地,眼底出现另一只修长笔直的手,食指往出水键一按,水龙头还没淌出水,就被人关上了。

    夏梅茵一句“你到底想干嘛”冲上喉咙,差点破口大骂,忽然手中一轻。

    路迟青抢过她水杯,拧开杯盖,把自己那壶温水一滴不剩倒进她杯里。

    夏梅茵不可思议地愣了愣。

    他这是……把热水给她喝?

    路迟青什么也没说,无事发生一样,转头又去接了壶凉水。

    他个子太高,所以得弯腰去够水龙头。

    宽松校服之下是少年蓬勃结实的傲骨,那截冷白的后颈棘突明显,透着一股散漫劲儿。

    打完水后,依旧那副不想和人类交流的表情,单手插兜径直往走廊尽头走了。

    夏梅茵盯着那道长长的背影,若有所思。

    /

    傍晚,夕阳漫天。

    路迟青习惯了打几场球再骑车回家,此时正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往球场里走。

    球场上好不热闹,几道张扬肆意的喝彩声时不时传来。

    好巧不巧,戴陆武也在同一个球场。

    路迟青手里端着颗球,单手揣兜,球往地上一下一下地砸,球似乎受他控制似的,随着步伐一咚一咚。

    戴陆武似乎也认出他,两人眼神在空中撞到了一块。

    很快,有人叫他,戴陆武应了句,从他身上收回目光。

    路迟青打了会儿球,问管宁,下巴懒散一指:“你觉得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管宁顺着方向望过去:“你说球技?”

    “各方面。”

    管宁简直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又看了看路迟青,一针见血地说:“论球技,你好。”

    路迟青眉头舒展,似乎很受用。

    管宁又说:“论颜值,你完胜。”他又补充下一句,“论智商,他险胜。”

    因为你已经年级倒数了,这句话管宁宁可烂在嘴里。

    “那就够了。”路迟青并不觉得懊恼,反而一贯眼尾上挑,语气傲慢,天要亡我我就灭天的架势,“人类重要三项,财富,颜值,智商,老子虽只占了两项,但是占了最重要的一项,单拎出来都是绝杀。”

    管宁:“……”

    你行你帅。你说什么都对。

    两个球区挨得近,戴陆武早就注意到那两道灼热的视线,他隔空喊话,对路迟青说:“听说你是球场不败,比试一场?”

    路迟青闻言,太阳穴抽了抽,谁他妈起的垃圾称号,难听死了。

    一股中二味。

    “好啊。”路迟青挑挑眉,回了句。

    戴陆武嘴角一勾,露出挑衅的笑容。

    规则很随意,比谁投进的球多,场上的人看到这一幕,都聚拢过来,围成圈。

    和路迟青交过手的人很多,但学校里真找不出一个能打败他的,他的球技就像经过专业训练一样。

    他一出手,就不存在差错。

    很快,路迟青占了上风。

    戴陆武终于领教到常胜将军的杀伤力,他的投篮技巧,哪怕给自己一辈子时间,他都学不来一点。

    又一个空中鹞子翻身,篮球完美进筐。

    半小时后,戴陆武彻底死心,汗浸得睁不开眼,力气都用尽了,弯身扶腰说:“不比了不比了。”

    自取其辱。

    路迟青除了汗流满面,气息都不带喘的,站着,垂眼睨他。

    戴陆武虽心有不甘,也不至于到尖酸刻薄,恶言诋人的地步。

    “你确实很厉害。”他说。

    路迟青不予以回应,笑了下,辨不出几分真假。

    人又很无关痛痒,不难让人误成几分敷衍。

    最后,这场比赛,以路迟青稳打稳赢而戴陆武累成条狗告终。

    路迟青去捞地上的外套时,听见一男生勾肩问戴陆武:“你什么时候喜欢吃杨梅味的糖了?”

    戴陆武把糖抢回来,怒喝:“别乱动我东西。”

    “……小气。”

    路迟青捞外套的手顿了顿。

    杨梅糖?

    他轻皱眉头。

    夏梅茵把他给的糖,偷偷给了这小子?

    路迟青气得胸膛上下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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