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多了一个人,陆吾显得不大自在,无忧倒觉得没什么。柔云生得好看,每样菜品吃浅尝一小口,细嚼慢咽后的莞尔一笑,连吃饭都像是美人在入画。相较几乎不动筷的陆吾,算是个不错的饭搭子。

    先不管是何来历,小兽们认为来者皆是客。沾柔云的光,今日的菜色也比平日更丰富了些,看着满桌酒果肴馔,无忧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

    饭吃到一半,蛮蛮端上来了个热腾腾的锅子,欢喜道:“神君和无忧姑娘连夜奔波辛苦,喝点热汤暖暖身吧。此为糟粕醋鱼火锅,鲜辣爽口,喝了有益发汗。”

    无忧看着锅子里咕嘟咕嘟翻腾的红汤,吞了一肚口水。平时从来不与陆吾论客气的人,今天居然忸怩起来。忍着馋虫,舀了这锅汤中的第一碗,在柔云不太友善的眼神中递给了她。

    陆吾默默注视着这一来一往,嘴角忍不住翘起。盛汤递碗动作丝滑,颇有女主人待客的风范。

    柔云没接,点了点尖尖的下巴示意她放在桌上。无忧尽完地主之谊,搓搓被烫到的指尖,给自己也盛了满满一碗。

    吹散热气,啜上一口,酸酸辣辣,浑身都暖和起来啦。放下碗舔了舔嘴唇,乍然遇上一双蓝眸正盯着她,有种虎视眈眈的压迫。两相对视,心中陡然生出一种猫儿偷腥的负罪感。

    陆吾屈指敲了敲桌面,无忧恍然大悟。啊,她竟然把陆吾神君给忘了,心虚地吞了下口水,试探问道:“神君要喝汤吗?”

    陆吾有些赌气地偏开头,心中滋味就好比这糟粕醋,酸溜溜。无忧讪讪笑了笑,抄起他的碗,为了弥补自己的疏忽,用漏勺在锅中捞了许多鱼肉,谁料再一低头,碗不翼而飞。

    碗被一双柔荑般的手打横接了过去,柔云媚眼如丝,扭动起腰肢,动作更是妖娆至极。

    “哎呦——”一声,假装柔弱到拎不起汤勺,结果陆吾无动于衷地靠在椅背上冷眼旁观,她只好捧着碗转了个圈放到了他桌前。无忧愣在一边,呆呆看她花式表演。心道好可惜,汤都凉透啦……

    柔云矫揉造作的样子令陆吾心生厌烦,闲闲将视线调转到无忧身上。只见她捧着汤碗,事不关己地一口接着一口。那张明媚的面靥被热气氤氲得模糊,倒显得纤妍白皙的脖颈是藏匿于两臂之间的风采。

    视线在她颈处寻索,找来找去,没见到自己送给她的那枚长命锁。失望像块巨大的幕布罩住了他的心,又不愿让别人窥见脸上的沮丧,只好假装望天。

    无忧见柔云的汤碗仍是满的,便问道:“鱼汤不合仙子的口味吗?”

    陆吾一双厉目也朝她看去,“你不喜欢吃鱼?”

    柔云面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惊惶,忙说不是,立刻举筷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入碟中,笑着道:“我是瞧着无忧姑娘食量大,多留些给她吃。”

    啥意思?这话听着可真别扭,无忧觉得自己无辜躺枪。

    陆吾看她小脸茫然,按捺下扬起的唇角,启唇说道:“比起病态的扶风弱柳,本君觉得健壮丰腴的女子更吸引人。”

    此言有理啊,无忧愈发觉得陆吾神君在各方面都和她很投机。不仅吃食上合得来,就连审美品味也是步调一致。

    瞥了眼脸色尴尬的柔云,面白肌瘦,果然有几分病容。再看她自己,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偷偷捏了捏小肚子,好像是比之前胖了一些。最近除了食量变大外,总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又上了些茶饮果子,到了饭后闲谈的环节。无忧心觉无趣,打算去溜达消食,陆吾趋步追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把柔云独自扔在说句话都能听见回响的大殿中。

    顺着小径走到藕池边,明月皎皎,照映着池内荷花和她孤零一人的影子,莫名的寂寥涌上心头。

    听见有匆匆脚步声,转头便看到陆吾一身青袍肃肃,披星戴月迎面而来。

    “神君来啦?”口吻听起来像是在同老友打招呼。

    男人拧着眉毛,银发被镀了层月辉,身影在无忧雪亮的瞳眸中愈加扩大,而且完全没有驻足的意思。她只觉心跳漏了半刻,脑中白茫茫,这是要干啥?

    经过方才的挫败,陆吾下定决心要给无忧的一张白纸上泼点墨。

    越走越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紧张又沉沉的呼吸。他挨到了无忧身侧,两人肩膀厮磨,吱唔着问道:“那什么,你怎么没戴长命锁?”

    无忧怔了下,“我带了呀!”

    边说边伸手往衣襟里掏,掏挖半天,从最里面拎出了长命锁。金灿灿的小锁头垂吊在她胸前,灵动轻俏正如她这个人一样。

    陆吾眼眸一亮,抑制住内心的窃喜,强装镇定,夷然问道:“你怎么戴在里面了?”

    做人切不可露富,这个道理还是她陪着穷书生凿壁偷光时学到的。之前在中土,就曾听闻地主家的阔太被人断腕取金镯。如此金贵的宝贝,若是遇上穷凶极恶的土匪,把她脖子割下来取金怎么办,咦,想想就渗人……虽然他说这锁可以保护她,但小心为上总不会错的。

    不过直白讲出实情,恐怕有不信任陆吾神君之嫌,无忧稍加润色,挺起胸脯拍了拍,呲牙笑道:“因为我把神君送我的东西当贴身宝贝呐。”

    视线粘在了那震颤的波涛上,陆吾偏过头去偷偷脸红。无忧是撩人而不自知,他可以向一池的荷花发誓不是故意去看的,可偏偏又摆在眼前,叫他不得不去欣赏她的美好。

    误会解除,无忧瞧着陆吾的脸色也缓和不少,甚至俊脸上还浮着一小团红晕。

    佳人在侧,怎能不想入非非。陆吾羞涩地问:“要不要一起赏月?”

    吃饱了容易犯困,无忧打了个哈欠,不带犹豫地回绝他说不了。道了声晚安,“下次吧,我今晚和蓑衣公子有约啦。”

    说罢转身走了,陆吾立在荷花池边,心情从多云转晴再转大雾。

    头顶的愁云一直跟着他回到寝殿,远远就看见了巴巴守候在门口等着打探战况的智囊团。

    “无忧姑娘有没有感动到抱着神君不撒手?”

    “没有。”

    “那......有没有喜极而泣?”

    答案是摇头。

    智囊团大失所望,摆手说不干啦。他们对陆吾投去怜悯的眼神,笃定地说:“神君您应该是要孤独终老了,无忧姑娘就是块冥顽不灵的石头。”

    陆吾负手踱到床边,月色如练,衬得人也落寞几分。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一同经历的事,又是挖汤泉又是送金锁,他连初吻都给了她!自嘲地一哂,感动自己罢了,人家心里没你,甚至还惦记只存在梦里的蓑衣男。

    愁思难解,长长叹了口气。若想铁树开花,首先充足的养料是必不可少的,他自省半晌,施肥还需更加勤勉。那么余下的所有问题就出在苗苗上了。

    思来想去,想让无忧喜欢上自己,只有取雪莲开情智这一条路。

    既然决定好了,那么事不宜迟,抬眼看看天色,漏夜上山,还可以在天明前赶回来和无忧一同吃早饭。

    得知陆吾要上昆仑之巅采摘雪莲,诸怀比本人还兴奋,牛蹄竖起大拇哥,“神君,您这叫为爱痴狂!”

    激动完复又喃喃道:“无忧姑娘身份特殊,解了封印后不会出什么事吧?”

    陆吾沉吟不言,这点他何尝没有斟酌过。能被天帝亲自封印之人,不是上神也有近乎上神的力量,一旦神力无法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可人活一世,不知七情六欲爱为何物,囫囵过一辈子,和槁木死灰又有何区别。傻姑娘看谁都像好人,结果一次次的被辜负……这对无忧来说不公平。真到万不得已,就用己身渡化她身上的神力,反正只要他在,无忧就不会有事。

    诸怀取来一件顶厚实的棉夹袄,“之前一直没机会穿,今日有用武之地了。不过昆仑之巅上是万年冰峰,您又不许用动物皮草制衣,也不知这棉袄能不能抵御的了严寒。”

    陆吾散漫地掀起眼皮,语气淡然:“你忘了,我也有皮毛。”

    诸怀一拍脑门,“对呀,神君可以变成大老虎,这破棉袄哪里比得上虎裘呀。”

    又自顾说起来:“等无忧姑娘恢复了灵根,是不是也能变身了呀。无忧姑娘这么漂亮,变成猫儿应该可爱死了吧!好想撸一撸啊……”

    棉袄瞬移扑向诸怀,像个麻袋将他的脑袋裹得紧紧。

    诸怀把陆吾送出门,眼见着主人化身成了一只白色猛虎,胸前的黑色暗纹灼灼生光。

    陆吾在黑夜中游走,回头眺向迷迭阁,今夜星月明洁,狭目微眯,射出两束幽蓝的光,像星辰又似鬼火。低吼一声,纵身跃上了被冰雪覆盖的山岩。

    海拔越高空气越稀薄,再往上攀,四周有浮游的青云,名副其实的高耸入云。饶是这样,仍一眼望不到昆仑之巅的尽头。

    陆吾停下来喘息,服气数十,调整好状态,顶着风雪继续向上。

    卷来一阵狂风,成块的碎冰如雹子般砰然滚落在陆吾的身上。碎冰尖锐如刀,纵然他现在是猛兽之身,也被划伤了肩膀。

    好在风吹散了浮云,其上尖峭独拔,快到顶峰了。

    风雪愈加大了,大到使人睁不开眼睛。山顶上冰雪交积,茫不可见任何生命迹象,在自然面前,神仙也渺小如尘埃。

    没有别的方法,只能一处一处寻找。万物皆有灵,雪莲也是。若它不想被路过的人发现,则会缩入雪中,遍寻不到痕迹。反之若它心甘情愿将生命交付于你,自然会出现在你眼前。

    太阳从东方升起,日照金山。不远处的山脊间,一朵清幽的小小白莲在雪域中悄然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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