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陆吾坏事做尽却还赖着不走,嘴上说再多留一炷香的时间,被无忧红着脸硬生生推出了门。

    旖旎心思绞成了麻花,无忧懵懵然踢掉鞋子钻进了被窝。

    祝余回来时,正看到她在床上翻来滚去地烙饼。

    “哟,完事啦?我还以为今晚要给你们腾地方,不用回来了呢!”

    无忧滚到床的里侧,给她腾了个地方,轻飘飘说了句:“没到那一步呢。”

    祝余也挤进了被窝,嘿嘿笑着打趣她:“瞧你,要给别人当新媳妇啦!”

    无忧怔怔的,双手托着发烫的脸,又有些失神。

    她没想过一直留在昆仑。

    在感情一事上她和陆吾有戛然不同的看法。

    她一介凡胎俗骨,无论如何也不属于这天上仙宫。驾个云头都东倒西歪,出了昆仑更是辨不清东南西北,区区爱情,不可能成为圈住她的牢笼。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这个小人物,顶多算是陆吾生命长河中激起的最微不起眼的小水花。

    她细琢磨着,有点伤情,不过很快又乐呵呵起来。和救命恩人有一段情,往后的岁月回忆起来,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这就足够啦。

    陆吾呢,一门心思想娶她,让她当相望宫的女主人,在他看来,两个人相爱就要相守,永远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天帝免不了要震怒,若是他不应允,反正他已生浊气尘根,大不了卷铺盖走人,不做这个神仙了,他可以带无忧回中土,做一对平凡夫妻,养猫逗狗生一大堆孩子,再一同老去,死去。

    一夜情思化作缱绻的梦,打湿了他新换的裤衩。

    迷蒙间忽然感觉呼吸困难,像有块巨石压在他胸口。

    掀开沉重的眼皮,丧彪一张巨大胖脸与他相对而视。肉墩墩的三角饭团站在他的胸口,尾巴一甩,哪里是小猫咪,活脱脱像个座山雕。

    艰难地把它推下床,瞧了眼窗外,四下混混沌沌,天还未破晓。

    “彪子,你真的要少吃一点了……”

    丧彪又一屁股坐在了他枕边,呼噜呼噜打起一连串的轰鸣。

    “饿饿,饭饭!”

    陆吾肃声训他:“无忧没教过你不许吃夜食么?”

    肉乎乎的爪垫踩来踩去,一路踩到他的脸上,尾巴甩过来遮住了他的口鼻。

    “不知道啊老师没教。”

    陆吾无可奈何,觉是睡不成了,起来收拾洗漱,顺手捏了一颗冻干扔进丧彪的饭盆。

    诸怀听见响动摸黑寻了过来,纳罕道:“神君不是说过几日才下凡吗?”

    陆吾揉了揉太阳穴,“路程远,早去早回吧。”

    诸怀做了个了然的表情,“金屋藏娇,换谁也不愿出家门,我替您去一趟算啦!”

    陆吾没搭理他,径自进了浴房。

    水流潺潺,握着那块他偷拿回来的破布,昨日的种种美好浮现在脑中。

    整夜鼓/胀难耐,其实特别想疏解一下,可惜时不待他,只得靠冰凉的水浇灭他凶赫的气焰。

    整理妥帖后,诸怀陪着他行到了殿外。

    “别贪玩,替本君守好家。”陆吾对他委以重任。

    “得嘞……神君您瞧!”诸怀牛蹄遥指他身后的方向。

    转身看去,杳杳灯光下立着一道倩影,抱着个包袱,翘首朝这边张望。

    陆吾一身寻常书生的打扮,朴实落拓,但因为人生得养眼,也衬得衣冠楚楚。没了往日天神般凛然不可侵犯的锋芒,平添了温润可亲的况味。

    话本子里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亲切感别人瞧不出,而是从无忧心底滋生出来的。

    陆吾疾行过去,把人揽进怀中,和她低头耳语:“天还黑着,怎么出来了?”

    陷入热恋的情人儿总有说不完的话,诸怀很有眼色地早早退到了外边,把一方黑阒阒的天地留给二人腻歪个够。

    无忧被他紧紧抱着,手下摸索出一个包袱。

    “我听祝余说下界正值寒冬,料想着你没准备御寒之物,就做了个保暖三件套。”

    眼波荡漾了几下,在黑夜里晶莹发亮。

    “连夜赶制的……活儿有点粗糙,但保证不扎肉。”

    心里好似装了一朵膨胀的绵云,陆吾笑得脉脉含情,开了情智就是好啊,不枉他上昆仑之巅采雪莲,之前费尽心思也得不到的人,现在搂在怀里亲亲抱抱,还为他远行熬夜织衣。

    打开包袱,是一条毛线围脖、一副毛绒手套和一对护膝。

    他将围脖绕了一圈戴好,双手也伸进手套里,笑出一股心满意足的傻气。

    “真香,真暖和,我好喜欢。”

    无忧闷头吸他怀里散发出来的蓬勃气息,比吸猫还令人上瘾。

    吃吃笑出声,“你在说人还是围脖呀?”

    手套是挂脖样式的,他低下头示意无忧帮他挂在脖子上。

    用下巴蹭了蹭她绒绒的发顶,又亲了几下,直球地情话脱口而出:“都好喜欢。”

    “我想把你揣在口袋里贴身带着,我去哪你去哪,咱们一刻也不分开。”

    “为什么我不能变身呢?兽们被点化成人,不是也可以随意变回原来的形态吗?”无忧眨巴着眼,这问题困惑她好久了。

    陆吾唔了声,“那是因为你还没长大,多喝点雪莲之泪促进发育,别着急,就快了。”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无忧不服。

    从温热的怀中挣脱出来,眉眼含嗔,“我长大了……”

    “是么?”陆吾沉沉低笑,肖想一下,确实不小,个头分量都很足呐。

    带着毛茸茸的手套拍她的后背,发出噗噗闷响。

    欺身贴到她的唇边喷洒热气,“你自己说了不算,回来我研究研究。”

    东边的虞渊浮出一线火红的光芒,清露瀼瀼,太阳升起来了。

    无忧送他登上祥云,彼此挥了挥手,陆吾一霎消失在云海中。

    蹦蹦跶跶回了屋子,一进门就看见祝余倚在引枕上揉着脑壳。

    “你身体不舒服吗?”

    祝余瞥了瞥她,有气无力地说:“没大事……就是今早突然头晕犯恶心。”

    她哦了声,“多喝热水。”遭了祝余横飞过来的一个白眼。

    心里惦念着陆吾临行前说的话,拨了拨雪莲宝宝把她弄醒,笑得很不好意思,“宝宝,再来两碗。”

    宝宝呜呀呀一声吼,滂沱大泪滚滚而下。

    无忧接过来闷头干了,另一碗递给了祝余。

    祝余摆了摆手,打了个响亮的嗝,皱眉说道:“你都喝了吧……现下我吃不进发腻的东西。”

    雪莲宝宝哼了一声,拢起花苞缩成一个球。

    无忧又灌进一碗,走两步就能听见肚子里的水声。

    “你早上吃多了?”她抱着肚子坐到祝余身边。

    祝余摇头说没有,“就吃了碗小馄饨,全吐出来了。”

    “要不要传医倌?你病得不轻啊!”说完立马起身朝外走。

    祝余拽住她,面红耳赤地说:“我没病!无忧……我应该是怀孕了。”

    无忧傻眼了,虽说女人怀孕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亲自见证,实在是对她这个黄花大姑娘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她复又坐下来,抚了抚祝余的小腹,“这里面有个小孩?”

    祝余笑着说是,“快拿纸笔来,我要给我的第七任丈夫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他喜当爹啦!”

    总归是件喜事,无忧团团的脸上也浮出浅浅笑意。

    陆吾才走了不到半日,可是她怎么就想他了呢?

    又有点沮丧,生娃这事花落谁家也轮不到她头上,因为她喜欢的是陆吾。神仙和人生不出孩子来吧!或许能生个半神?

    算了不想了,她吐纳两口气,陪着祝余庆祝去了。

    ***

    这趟出行陆吾不是没有带跟班,他钦点了蛮蛮跟随。冷不丁传出一声猫叫,从云朵里冒出一只黑白相间的猫猫头。

    陆吾扯了下嘴角,就知道蛮蛮割舍不下奶牛猫。

    蛮蛮的乘虚飞行很有章法,脚下的云头颠簸但速度极快,中晌之前便到达了凡间。

    凡间是中转,要想入鬼市,还需渡过一条名曰“奈”的鬼河。

    鬼界的阎罗王和陆吾是旧相识,那人性格张扬,每回见了都要与他称兄道弟,煮酒论英雄。此行是暗访,需隐秘行事,只得绕开阎罗进入鬼市。

    奈河里横尸遍野,水流迟缓,臭不可闻。河上浮着含有剧毒的沼气,陆吾屏住气息,又在蛮蛮和奶牛猫的身外捏了道隐形结界,两人一猫便乘船向内流行进了。

    遥遥望见鬼灯漫灭,虚幻之下显现出一个热闹异常的集市。

    上了岸,听到有窣窣脚步声却不见影子,陆吾一挥袖,骇然出现两只面孔惨白的鬼。

    二鬼上下打量他一番,吐出鲜红的舌头咧嘴笑道:“两位随我来。”又转头狞笑,“不过那猫得留下,小鬼们怕猫,放进去会惹乱子。”

    陆吾沉默地看了蛮蛮一眼,走进浓浓黑雾之中。

    蛮蛮不舍地把奶牛猫放在门口,“你先自己玩,我一会就出来,别跑远!”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打听好陆吾要找的母夜叉,二鬼引着他在乌烟瘴气的鬼市中穿行。

    来到一处摊子,二鬼张牙舞爪地指了指,倏忽化作一缕烟消失了。

    “有人吗?”蛮蛮扯着嗓子问。

    听见人声,摊子的桌椅板凳内躁动起来,阴气随波而至,围在陆吾身周绕来绕去。

    俄顷现出一美艳女鬼,艳服浓妆,衣不蔽体。抖了抖高耸的胸脯,笑得极尽妖媚,兰花指朝陆吾勾了勾,曼声道:

    “公子来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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