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莫怕……”一双手把顾晚知牢牢抱在怀里,还按下她的脑袋,似乎怕她看见外面打斗的场面。两名丫鬟趴在脚下呜呜地哭,身体不停发抖。

    顾晚知透过嬷嬷胳膊的缝隙,看见外面刀剑相向,家丁和土匪杀在一起,后面还有几个土匪时不时放冷箭。最后面是个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一脸络腮胡,手里提着一把斧头。

    她很快想起来这件事。她这辈子只经历过一次土匪,在她十岁那年。

    顾晚知一时心头纷乱。十岁这年,他们一行人是从别庄回顾府去,没想到半路遇上土匪。这次意外父母都不在身边。她此时很想立刻见到父母,但只能按捺下心情。

    另外,今年她已经十岁了,那么距离冰湖事件也过去三四年……顾晚知上辈子对令随毫无关注,连他现在还在不在顾府帮工都不知道。

    眼下需要先解决眼前的危机。顾晚知一双眼冷静观察外面的场景。

    这次事情不算大,因为这帮土匪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把他们带回寨中,治好了几个打斗过程中受伤的家丁,没过几天就放他们走了。

    在土匪寨子里待过几天,所以顾晚知知道,寨子的大当家是个女子,这土匪寨子本来是她丈夫一手把控,但后来他死在一场火拼中,此后寨子就由丧夫的寡妇接手,她雷厉风行,一样治理得服服帖帖。也许因着大当家是女人,这帮土匪比起其他寨子的残忍,多了分侠道,并不轻易伤人性命。

    他们打听清楚顾晚知一行人来自顾府——由于顾府在守河郡名声颇为清白,算得上乐善好施,加上顾晚知年纪小,才十岁,于是大当家就放了他们回去。

    也就是说,这场危机算不得危机,按兵不动就会过去。如果贸然行动,说不定反而遇到什么意外情况。

    顾晚知打定主意,心下稍安。

    几个家丁确实不是一帮土匪的对手,很快被制服,所幸都是轻伤。一行人被五花大绑,那络腮胡骑着马靠近马车,用手里的斧头挑起车帘。

    丫鬟们哭都不敢哭了,嬷嬷也瞬间抱紧顾晚知,顾晚知被勒得紧,只好拼命扒拉嬷嬷的手臂,赢得呼吸的空间。那络腮胡道:“下车!都绑起来。”

    两名丫鬟和嬷嬷都面如死灰。被土匪抓走的下场不必多说。可她们不敢不听,只好眼泪汪汪地下车,每个人都被麻绳五花大绑。连顾晚知这个十岁的孩子也不例外。

    不过她倒是有了不用走路的特权,或许是看她年纪小,络腮胡吩咐手下:“最小的那个抬起来。”

    土匪们就找了根棍子绑在顾晚知身后,挑着棍子把她抬了起来。

    顾晚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像串在棍子上的烤肉。

    上一世她遭遇土匪,因为害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这辈子的顾晚知经历太多,加上知道事情发展,有些哭不出来。络腮胡见十岁女童挂在棍子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由奇道:“这女娃娃好胆识,不哭不闹。”

    他这一说,旁边的嬷嬷更是担心得流眼泪。总觉得小姐是吓傻了。

    一行人回到寨子。

    说是寨子,简陋得很,几乎只能算山坡上搭几个棚子,一群人挤在这里生活,男女老少,甚至有几只野猫。

    络腮胡进入其中一间棚子,没一会儿就出来说:“给一小一老松绑,其他人先绑着。”而后他又冷笑道:“待我们查明身份,到时候是放还是死在这,再听我们大当家的意见。”

    果然和自己前世经历的分毫不差。

    很快有人给顾晚知和嬷嬷松绑,两人暂时获得自由。

    一行人就这么被迫住在了寨子里。

    除了吃饭的时候,土匪会给家丁和丫鬟松绑,盯着他们吃完饭,再将他们绑上,一天当中几乎没有自由的时候。顾晚知因为年纪小,待遇好多了,至少不用被绑,可以自由活动。

    她观察了一番,这寨子里壮丁大约只有三十几个,加上一些老人孩子和少女,规模很小。难得的是,男人们个个满身横肉,五大三粗,比其他土匪寨子的男人都身强力壮,身上还有不少疤痕,看起来个个身经百战,凶恶至极。

    这也是这个寨子能够安身立命的根本。

    顾晚知知道这个寨子的命运,因为极其能打,战争年代被招安了,充当了一个先锋营,因为汇聚的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和朝廷的正规军有区别,因此名字就叫招安营。原本寨子里的三十几人只是营中一小股力量,但后来渐渐的,他们掌控了这个营,女当家成了女营长,巾帼英雄。

    这个土匪寨的传奇故事,在守河郡仅次于令随的传奇人生之下。后者是一个人单打独斗成了将军,前者则是弟兄们出生入死,让招安营声名远扬。

    可惜他们是土匪出身,终究不得朝廷信任,在战争结束没多久就解散了,后来不知去处。有人说是被秘密处死了,有人说是被发放了安恤金,遣散回家,勒令不得再聚,因此三十多人散落人海再也没有见面。总之结局称不上美好。

    顾晚知想得出神,直到感觉脚踝痒痒的,低头一看,一只小虫子正爬在脚边。她立刻跳了起来,跺脚把虫子甩掉。

    这两天她身上出现大大小小的红点,不知是什么咬的,又疼又痒。野外的环境本就是如此,顾晚知经历过流放之路,没什么好抱怨的。饭菜远不如家里做的精致,她也一口一口吃了。睡的床板硬得硌骨头,上面铺一层干草,扎得顾晚知皮肤疼,她也是倒头就睡。反而嬷嬷一见她这样就流眼泪,说她家小姐吓傻了,竟然连这委屈都受得了……

    顾晚知也苦笑,在嬷嬷和家人眼里,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若是嬷嬷得知她流放之路遭受的一切,才要哭晕过去呢。这些对她来说都已是小事了。

    嬷嬷这几天一直睡得不好,现下靠着树正在小憩。一只橘色狸花猫躺在旁边晒太阳,嘴里呼噜噜的,见顾晚知在看它,还冲她翻肚皮,露出毛绒绒的腹部。

    她跳起来时,正巧身边有女子经过,停下来看她,忽然说:“你跟我来。”

    顾晚知抬头一看,这女子穿着粗布衣裙,头顶一支木簪,看起来温婉知性。这人就是土匪寨的大当家柳茹风。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能相信她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寨的首领。

    人怎可貌相。

    柳茹风将顾晚知带到自己棚子里。棚子十分矮小,里面有简单的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角落的箱子里堆叠着衣物,除此之外空落落的。她示意顾晚知坐下,随后从床头小匣子里取来药膏,“头抬起来。”

    顾晚知听话抬头。女子粗糙的手指挖了药膏,涂在她颈上的红点处。

    说实话,柳茹风的手指粗糙生茧,而顾晚知的皮肤太软滑了,像有粗粝的沙子在磨喉咙,顾晚知很不舒服。她吞咽几下,忍耐下来,听话地没有动弹。

    涂完药膏,柳茹风把药瓶递给她:“留着用吧,每天涂三次,过段时间就消。”

    顾晚知奶声奶气:“谢谢姨母。”

    柳茹风关上匣子的手停了停,没有说话,才慢慢把匣子合上。顾晚知知道她还有个女儿,如果活着的话,年岁大约与自己一般大。但是也死在那场意外里了。

    “我已让人查明你们的身份,你们身上也有顾府的信物,顾府与我们无冤无仇,今天就放你们走。”柳茹风淡淡说,“只是那些财物你们就带不走了,我弟兄们冒死抢来,就是我们的了。想必顾府也不在乎这几箱金银财物。”

    顾晚知心想,不知她为何敢直接放他们回去。因为知道柳茹风不会伤害自己,她试探问:“姨母,你不怕我们和官府举报吗?”

    柳茹风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正眼看她,脸上带了点颇感有意思的笑:“我们居无定所,四处扎寨,你们哪有机会找到我们。”

    原来如此。顾晚知点点头,没话找话,嘴甜道:“姨母真厉害,一个人管这么大的寨子,那些人怎么听姨母的话呀?”

    柳茹风正眼打量她几下。

    虽然才十岁,又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但从进寨子也没见她哭过,更是不吵不闹,难得的是能够吃苦,还能有来有回地和她说话,胆识确实有些。

    她淡淡道:“不听话?若你多了解一些寨子,就不会如此问了。用残忍手段镇压住的听话,没有实力的时候就会烟消云散。用心计镇压,”她倏忽笑了一下,“心悦诚服,才能真正听话,末路之时也不会背叛。你这小娃娃,听得懂吗?”

    顾晚知眨眨眼,装出一副懵懂的表情。

    这番话却让她想起一个人——没记错的话,令随就是女当家口中的反面教材吧?顾晚知前世在府中听闻他的事迹,少不了他的严苛手段,军规军纪都是乱世重典。这人手底下的兵服他,就纯是服他的实力罢了,由这种服气才形成了一种敬重。

    不知道他是懒得动脑子管,还是不会动脑子管,总之,这个人就像柳娘子口中这般,只会强硬残忍,一力降十会。顾晚知回想起令随的事迹,不由思索,要是令随没实力了,比如受重伤不能上场打仗——那么他手底下的兵还能服他吗?

    不对。顾晚知电光火石间想起来,他中毒蛊的事情,恐怕就没有被几人知道。军队需要他的实力镇压,在朝堂虽然风光无限,但终究只是一介寒门,背后没有盘综错杂的家族支撑,众人虎视眈眈,自然不能流露一分一毫软弱。难怪那么能忍痛,一声不吭……除了从小习惯之外,恐怕还有不容出错的谨慎。若是外界看出这人毫厘的脆弱,后果不堪设想。

    要是让顾晚知过这样的一生,一定会嫌累,倒不如死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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