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逐渐冷冽,干枯的树枝,仍□□遒劲。

    元圆圆躲在屋内,裹着厚厚的被子,点着小火炉,还是抵挡不住空气中湿入骨髓的冷意。楼遇川还在府衙。

    这时的元圆圆已经没有力气跑到小树林了,然后,练去非找上了她。

    元圆圆似乎很冷,连运功排毒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不停地呕血,眉头拧着。

    等终于不呕血了,她就死命地咬着嘴唇。练去非想掰开她的唇齿,却不忍伤她更多,只能把她拥在怀里,希望用自己的体温给她缓解一二。

    “小圆圆,你说过要等到明年春天的。”练去非的声音颤抖着,“你的华师傅有消息了,就在雁回山。”

    “好,我就去找他。”元圆圆虚弱地回应着,这次呕血实在是难受,她忍得很辛苦。

    “我明天就带你去。”

    “不,给我几天时间,我还有事没有做完。霜降,就那天吧。”

    “好。”练去非说。

    “莹儿抓到了!杨石宇这次跑不掉了。”楼遇川第二天一见到元圆圆,说的就是这一句。

    “真是个好消息啊!”元圆圆也高兴极了,她明白楼遇川有多么想将杨石宇绳之以法。

    “还有列衣堂,他们的马脚也越漏越多,谭恕予那边就快找到他们的大本营了。”

    “那更好啦!我相信,邪不压正!”元圆圆跟楼遇川对视一眼,互击一掌。

    然后元圆圆甩着手,苦哈哈地说:“楼公子!楼七少!你对自己的力气有没有点数啊!”

    “啊~啊~我,我~”楼遇川一下子想去拉元圆圆的手,还没有碰到就马上缩了回来,然后又想去拉,反反复复地,慌张得像个小孩子。

    元圆圆忍不住笑起来。

    楼遇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亮闪闪地,元圆圆马上假装抬头看天,她实在是无法应对这偶尔像小狗一样的楼遇川。

    当然,工作中的楼遇川是相当靠谱的。他最近跟附近城镇的府衙也互通有无,把之前跟达官显贵有关的案件都再排摸一遍,交叉对比各类信息和相关人员,很快有几个重合的地点和人物就浮出水面了。

    他近期更加忙碌起来,常常在府衙的档案库通宵达旦。但是他不忍元圆圆一起跟着熬夜,总是找理由叫她回去先休息。他想,再过段时间,也许他就可以胸有成竹地告诉元圆圆,自己可以保护她了。

    不过,没来由的,楼遇川觉得这几天元圆圆也非常忙碌,虽然元圆圆仍然会陪着他巡街,会陪着他看卷宗,会陪着他满城跑,但是元圆圆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变多了。

    即便她每次外出的时间都不算长,然而对于楼遇川来说,他的时间只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元圆圆在的时候,一部分是元圆圆不在的时候。只要看不到元圆圆,他就度日如年。

    “楼公子,你喜欢什么颜色?”元圆圆笑呵呵地问。

    “天青,月白,嫣红,黛蓝。”一如此刻笑靥如花的元圆圆,楼遇川心想。

    “楼公子,那天清晨,你舞的那套剑法,有名字吗?”

    “还没有,是兴之所至。”楼遇川有点儿羞赧,面颊飞红,“不如元姑娘帮忙取个名字吧?”

    “正所谓,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元圆圆摇头晃脑地念了句,“就叫川满月圆剑法吧?!”

    元圆圆的眼睛放着精光,闪啊闪的,楼遇川就被闪晕了,“好名字!”

    楼遇川又觉得元圆圆最近不仅忙着往外跑,还忙着跟他说话,让他觉得自己的不安是多虑了。

    “楼公子,你的生辰是哪天?”

    “小雪那天。”

    “那天你一般会做什么?”

    “一般就是与父亲母亲吃顿家宴,喝一碗糯米甜酒。”

    “楼公子,你在春天最喜欢吃什么?”

    “腌笃鲜。”

    “夏天呢?”

    “糖醋小排,寒瓜。”

    “秋天呢?”

    “山药木耳,恰逢下雨,会饮一杯傲霜枝。”

    “冬天呢?”

    “萝卜炖牛肉,若是飘雪,再热一壶清江白。”

    后来楼遇川才明白,一切的离别都是处心积虑,从那晚元圆圆偷偷亲吻他的面颊开始。

    是的,那晚,楼遇川醒着。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在她撒药的时候,及时闭住了呼吸。虽然元圆圆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听到了她的心意,他也希望她能靠近她,这比他靠近她要容易些。还有,那个吻,如小鹿啜水般点在他的脸颊,他差点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幸好元圆圆很快就走了。

    那晚,他再也没有睡着。于是,他起床舞剑。他很久没有舞剑了,平时都是用刀,用刀才痛快。

    可是那个早晨,他再也无法保持清白的心境,他的心乱如麻,唯有剑,才能将灵魂里绵绵不断的绮丽挥洒出去。他畅快地舞着剑,兴尽后收剑入鞘。然后,他又看到了元圆圆的眼泪。

    楼遇川发现自己经常面对着元圆圆会叹气。

    而当她不在的时候,他想她的时候,叹气更多。

    元圆圆是在霜降这天离开的。

    中午她请楼遇川去八仙饭店吃了萝卜炖牛肉,吃了小笼包,吃了白糖糕,还共饮了一壶温热的清江白。

    元圆圆的脸被酒气熏得红红的,她跟楼遇川说,她要走了,她收到师傅的消息了,是练去非告诉她的。

    楼遇川心里疼痛苦涩,很久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哽咽。缓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开口挽留,只问她去哪儿,他想给她写信。说待这边事了,他就去找她。

    元圆圆摇摇头,说不用,说她认得路,她会回来找他,就约定在明年春天吧。

    楼遇川问她打算何时动身,他想送她到城门口,就像以前那样。

    元圆圆说不要送她,就当她只是独自出去转了转,这样,他们就不算告别。

    楼遇川不说话,把彼此的酒杯都倒满清江白。待热酒下肚,他说会准备好春笋,来年等她一起吃腌笃鲜。

    元圆圆笑呵呵地,大声说“好!”

    他们再碰一杯,铛啷作响,都是心碎的声音。

    这之后,楼遇川就忙起来了,他把自己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他有很多卷宗要看,各地的信函也源源不断地被送来,他一个一个都收下,目不暇接,仍然接着。他还有很多人要碰面,要沟通,要交流案情,要制定计划。他还有很多信笺要回复,要送出。他还要巡街,还要练川满月圆剑法,很多很多事情等着他做。

    楼遇川还抽空去了佑安堂,孩子们对他很熟悉,叫他遇川哥哥。他们问他,圆圆姐姐什么时候会再来。

    楼遇川听后呆楞了一会儿,问他们圆圆姐姐以前什么时候到过佑安堂,孩子们说三五天就会来一次,每次都带好多好多糖果,还陪他们玩儿。楼遇川的眼眶就红了。他就不再去佑安堂了,因为他更忙了。

    大家都说,楼遇川,楼七公子,办事越发雷厉风行,越发成熟稳重了。他对自己要求极严,每天不是在公办,就是在公办的路上。不过,他对待身边的人,仍然很宽厚和蔼,只是不再笑意盈盈了而已。

    小雪这天,楼遇川一大早就带着捕快们巡街。与府衙一街相隔的那家酒楼终于完成装修,今天开业了。

    楼遇川怕人多容易出事,就亲自在门口守着,维护秩序。

    场面果然很是热闹,店家今天还免费送糯米甜酒,走过路过的人都可以领取,每人留下一句吉祥话就行。

    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凑热闹,一时间“长命百岁”、“一帆风顺”、“吉祥如意”,“事事顺心”,“寿比南山”、“心想事成”、“花开富贵”、“天天开心”、“好事连连”、“寿与天齐”、“百年好合”、“年年有余”、“家肥屋润”的吉祥话满天飞。

    后来,店掌柜兴冲冲地给楼遇川端来一碗暖香的糯米甜酒,他才如梦初醒——今天是他的生辰。他之前已经写信回梦无庄给母亲,说近期事务繁杂,不回去了,万望父亲母亲保重云云,然后转头就忘记了,因为他太忙了。

    楼遇川抬头一看牌匾——钟意楼,黛蓝底色,月白字体,镶着金边。他继而往大堂内一扫,天青色的桌布,嫣红的菜牌,都是他喜欢的颜色,他只对一个人说过。

    霎时间,手里的糯米甜酒又热又沉,耳边的“长命百岁”、“天天开心”震耳欲聋,他突然承受不住似的,紧紧闭上了眼睛,待到再睁开时,眼底已然一片赤红。

    钟意楼——钟意你,我很钟意你,楼遇川。

    “你们东家叫什么名字?”楼遇川问掌柜的。

    “楼大人,我只知道东家姓元,朋友推荐我来的,并没有见过东家本人。”掌柜笑呵呵地。

    “这些都是你们东家安排的吗?”

    “是啊,我们元东家,可真是个大好人啊。虽然她的要求奇怪了一些,喏,就今天这些,都是她要求的。她还要求我给衙门送一些呢,说是您朋友送的就行。这不巧了么,您正好来了。还别说,这开业效果不错,对吧,楼大人!”掌柜说完搓搓手,笑容满面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对,她,很好。”楼遇川一口气喝完糯米甜酒,然后双手抱胸,继续维持秩序。耳边的一声声“吉星高照”、“福禄双全” 、“健健康康”,楼遇川在心里都全部收下了,他勾着嘴角,一脸坦然,唯有眼眶烫着自己。

    后来几个月,楼遇川发现,若逢下雪,钟意楼会给他送萝卜炖牛肉和一壶清江白,都说是朋友送的。

    楼遇川若去其他城镇办差,偶尔也会见到钟意楼的招牌。

    他一走进去,就发现跟临安城的那家装修很像。更令他惊讶的是,掌柜小二竟然都能认出他。人人都笑容满面招待他,人人都说他的朋友已经安排好了。除了临安城的钟意楼,其他城市的钟意楼竟然都有可以小憩的雅间,且仅供他使用,还有天青,月白,嫣红,黛蓝,都是他喜欢的颜色。

    冬天,钟意楼都会有萝卜炖牛肉和清江白。

    春天,有腌笃鲜和小笼包。

    夏天,有糖醋小排和寒瓜。

    秋天,有山药木耳和傲霜枝。

    每一家钟意楼都是如此。

    元圆圆离开的第一年是如此。

    元圆圆离开的第二年是如此。

    元圆圆离开的第三年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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