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也许并没有很久,但对于鹤见千鸟而言,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源惠子和她一样,在别人眼里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孩。她在不经意得知父亲去歌舞伎町“点”了自己的同学的时候,父亲一直以来所营造的美好家庭标签直接破碎了。

    她很崩溃,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的友人。接着,她的友人又对其他的人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哦”……如此循环往复。等到鹤见千鸟发现自己被人以轻蔑的眼光盯着看的时候,所有事情都来不及了。

    鹤见千鸟没办法解释。

    她穿着“工作服”在歌舞伎町的照片不知道从哪里被传了出来。

    如果是假的还好——可那是真的。

    那时候,在学校里有了朋友的她待遇再次跌入谷底。不管她走到哪里,都躲不过旁人的冷言冷语和指指点点。

    早间枝子原先是相信她的。

    但是,在那张照片出来的时候,早间枝子所有的信任都瓦解了。

    纵使她不停地向鹤见千鸟寻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友人也总是一言不发。她用那样冷静而平淡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已经笃定了某种结局。

    早间枝子从那个眼神中知道,她维持一年的友谊已经结束了。

    一个合格的贵族小姐身边不允许出现劣迹斑斑的友人,这只会影响她在圈内的名声。纵使过去关系再好,她也得告别这段羁绊了。

    国中时的出国计划又被家族提了出来,她在告别友人告别羁绊告别日本的前夕,得知了源惠子约鹤见千鸟见面的消息。

    她们到底能聊什么?

    她们聊了些什么?

    早间枝子并不知道,因为这时候的她,已经在前往美国的飞机上了。

    那时的鹤见千鸟,也不知道源惠子想说什么。

    她的校园待遇较先前天差地别,但有些东西仍然没变。接不完的任务、除不尽的妖怪、永远无法满足的睡眠。那是放学时间,在她急着回家做任务的时候,她在学校附近被人拦住了。

    那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女人,身材高挑修长,脸上挂着格式化的冷淡,对她说:“鹤见小姐,我家小姐有请。”

    她去了。

    “快一点,”她那时这样说,“我有急事。”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得那么快。

    意料之中的,那个邀她见面的女孩是源惠子。她本来以为会迎来铺天盖地的一顿辱骂,或是一些别的攻击性的言语——为此,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居然同意了这样莫名其妙的邀请。

    但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

    白亮得刺眼的灯光,宽敞又弥漫着伤心气味的房间,一个女孩的眼睛红肿,似乎哭过似的。

    在此之前,她的眼泪也不断地往下掉。

    流泪的是谁?

    鹤见千鸟没有因为她的荒诞遭遇流泪,流泪的是源惠子。

    那个本该辱骂她私生活不净的女孩流着泪,对她道歉:“对不起,鹤见同学,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了……”

    “我知道给你造成的伤害已经没有办法弥补了,但是我……对不起……”

    对于鹤见千鸟这件事,源惠子起初心里是很感到爽快的。这个圈子的爱情大多是家族联姻,源惠子从前一直视为模范之爱的父母爱情被骤然打破,她的不满与愤恨无法发泄在父亲身上,只好将一切归咎于无辜的女孩。也因此,鹤见千鸟那段时间的不顺和冷遇都令她心头畅快。

    她的心里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生起了鄙夷。纵使这场闹剧对她也有害,她也对此产生了扭曲的满足感。

    但这一切,很快就被打破了。

    源家从前经历过一些事情,也因此和除妖世家结了缘。她在父亲气急败坏的叫喊中得知了鹤见千鸟的真实身份。

    “你都干了些什么?!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到处往外说,你知道别人的身份吗?”

    ……

    明明做了上不得台面事情的人是他。

    源惠子不懂什么除妖师,也不懂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妖怪。她只明白一件事情。

    ——她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惠子的本性并不坏,她一得知自己在无形之中毁了一个女孩的名声,便终日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在事发后的两个星期,她终于鼓起勇气,去见了那一位被她伤害的女孩。

    鹤见千鸟看着对方哭得模糊的脸,只觉得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堵塞了。情绪如同棉花一般结成团塞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那种滋味太压抑也太伤感了。

    然后,她在玻璃窗前看见自己姿态高傲地走近了那个正在哭的女生。

    她也许笑了,也许也没有笑——总而言之,记忆里关于这块的经历已经模糊不清了——她学着自己以前惯常的冷漠口吻,含着些傲气道:“叫我过来,就是为了哭一场给我看?”

    也许是千鸟的语气太过冷漠,让女孩都愣了愣。她似乎在对面人身上看不见任何这段时间的负面影响。

    她只听见那个本应该很脆弱委屈的女孩以高冷的姿态,不屑一顾地对她说道:“知道了我的身份,你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们和我天生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夕阳下,源惠子看不清千鸟的脸,也自然不知道她眼中曾经有多少阴霾,“这些幼稚的把戏也对我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你们这些平凡人的看法,能对我起什么作用呢?”

    她的话说得冷淡又傲气,似乎真的对此不屑一顾。源惠子也在朦胧之中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的这一番言语中松了一口气。

    ……既然对方不在意,甚至未来也不会受这些影响的话,那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也因此,在看见鹤见千鸟说完话转身就走的背影时,源惠子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已经没有再流了。

    这一场闹剧在这一刻有了结局。

    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这个也许没有人知道的房间,以一个女生转身就走为末段,以一个女生停止了哭声为终局。

    关于这一切的经历,鹤见千鸟已经无法再完整地回忆起来了。关于自己在转身之后身体所涌现的各种情绪,她也无从诉说了。实在是可悲,两三年前的她没有人诉说,两三年后的她似乎也忘记了从前自己有那么无助。所以,在早见枝子问起那些话的时候,她也不知道——

    世界上会有另一个人会清楚地感知到她那一刻的感触。

    她到底想了什么呢——

    记忆已经模糊不清,那时的感受也无法再清晰地表达出来,但她那一刻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某种委屈。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明明这一切的最大受害人应该是自己。

    但有些话不能说,牵扯到家族的事情不能说,妖怪的事情不能说也没法说,所以她选择对早间枝子三缄其口。

    她有自己的苦衷。

    对源惠子的假装冷漠和不在意……她也说不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也许是因为讨厌看见她流泪,也许是因为在她流泪的时候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也许是别的原因……

    总而言之,她在转身的时候,心里起的第一个念头是——

    “那你自己呢?”白兰·杰索在梦中醒来之后,将女孩掩藏在心里的话呢喃出口。

    原来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在想自己啊。

    她在那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凄惨。早间枝子可以出国,源惠子的情绪被她抚慰了。那她自己呢?

    白兰·杰索感到有些荒诞地笑了。他知道那个女孩很单纯,也有些善良的“毛病”,但他没想到一个人居然能忍到这种地步。

    白兰的一生中极少有憋屈的时刻。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爆发自己的情绪——而是,他会利用各种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会做那种为了成全别人而忽略自己的烂好人。

    也因此,他根本没想到他这位“前世情缘”居然是这么一个天真到了“愚蠢”地步的人。

    ……还有一件事情。

    梦中那种细腻的情绪,那种委屈但却只能憋在心里的假装冷淡,那种嗓间无法避免的压抑与苦涩,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名为悲伤的情绪——

    他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恐怖。

    他在梦里并不是以旁观者的姿态见证那场闹剧。他可以无比真实地感受到鹤见千鸟当时的心境,感受到她在面对流泪的源惠子时有些委屈的心绪。千鸟的所有情绪,所有身体上的无措感,都被他原原本本地感受到了。

    他想不到那个女孩是在怎样的心理折磨中选择安慰那个伤害她的人,这种经历白兰·杰索不会拥有,纵使有,他也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如果梦中的感触和事迹是真的,那他对这个小姐的品格还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啊。

    他看着桌前那一堆资料,看着鹤见千鸟档案上写着的“学历:高中(冰帝学院)”,以及桌上摆放着的那张变相证明了鹤见千鸟是歌舞伎町小姐的照片——那张照片曾经在冰帝“流行”过。

    是真的啊——

    啧。

    梦里残留的情绪引得他心头一阵战栗,他想起睡醒时枕头上那一块湿润,又想起窃听器中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和屏幕上的信息,想起她冷漠的面容下暴露了紧张的手,想起……

    他有些无奈——

    “也学着考虑一下自己啊……真是的。”他轻声道。

    心里泛起了一股对女孩的怜爱之情,白兰·杰索叹了口气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天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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