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四面无缝,在药柜后的墙里凿了处屋子出来,说是屋子,不过五尺长宽,窄小又隐匿得紧。

    沧海观的门人常在此处短暂停歇,交换消息。

    墙璧上挂了两盏灯,幽幽然跳跃着光芒,陆奺辞岿然不动地坐于凳上,握着那枚令牌。

    她有的是耐心。

    小爪上绑着小槽的信鸽扑棱棱飞走,万生望天捊髯苦笑,长叹一口气。

    好好的捎点,怎地变成了少主私事的传递据点。

    还是为了情事......

    不过为何要让姑娘家屡次找上门!万生暗忖一句,这样可不行,是娶不上媳妇的!

    镇北王府,陈最愁着眉头,伏案盘着厚厚的账簿,一门人敲门而入。

    陈最正烦心着,观里近期的开销甚大,收入却锐减,多地入不敷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什么事?”

    那门人递上小槽,边缘印着一圈红印,郑重道:“万和堂传来的,紧急消息。”

    陈最这才从一堆纸簿里抽出来,凝重接过拆开,一眼瞥去,一时愣住,又覆去看了几遍。

    那门人见他眉心蹙出几道纹,紧张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最摇头,怅然道:“没事,你下去吧。” 说着,他将纸条角边凑到烛火前,点点火星蹿上,丢在铜盆里,直到烧成黑灰。

    他们近来动静不小,惹得宫里警惕起来,险些暴露。再加之曹骏自大别山受伤后消静了一阵,这两日又冒了出来,跟疯狗一样,牟足了劲探寻他们的下落。

    想着这些烦心事,陈最还是认命地推开门,拐了个弯,寻师弟去了。

    他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啊!

    江堇看着一脸为难地师兄,沉闷道:“师兄,我知你的顾虑,可陆姑娘的父亲本可袖手旁观......不必拦下那封投信,不必介入舒王旧案,她本不必沦落于此......”

    陈最劝说的话语到了嘴边,顿时消散如云。他眼中添了几分愧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小心些,你之前伤了曹骏,他又受了重罚,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江堇点头。

    他很快换了身玉白宽袖袍衫,窄受腰间封着玉带,玉冠束发,打眼看去,实乃是温润玉面郎君,

    陈最上下打量他数眼,眼里满是戏谑:“师弟,你这身是什么买的?”

    江堇气定如神:“白日里穿黑衣太打眼了......怎么师兄你喜欢这身?”

    陈最连忙摇头。

    江堇睨着眼从他身旁走过,轻轻一跃出了墙头。

    陆奺辞的茶已然喝了几杯,茶壶里的水早已凉透,她仍旧淡然地等着。

    他一定会来的,他答应了自己的三件事,如今一件也没有完成。

    正想着,暗门敞开一尺宽,江堇逆着光走进来。

    隔间幽暗,突现的白光刺目,她不禁眯起眼,下一瞬,暗门紧闭,她这才看清来人。

    陆奺辞不禁多瞧了他几眼,轻声道:“小师父,坐吧。”

    江堇闲雅撩袍坐下,修长手指交握,坐的端正,姿态如松如竹。

    陆奺辞眼底闪过狐疑之色,他这是怎么了?江湖中人最近流行这般装扮了?

    江堇见她眸光闪动,频频投来目光,心下流露几分喜色。布庄的掌柜果然没说错,时下上京城里的小姐都喜爱这般打扮。

    陆奺辞没忘了正事,轻咳几声,开头问道:“小师父,近来可好?”

    江堇心底的喜色延至眉梢,灯火跃在他眼底,桃花眼波光潋滟。

    “挺好的......”

    阿辞在关心他!

    陆奺辞沉默,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她那句不过是为了寒暄开场,照理说他应切入正题......

    她今日来寻他,可不是为了叙旧。

    陆奺辞绞着葱白指头,柳眉下一双圆润杏眼含光,轻柔的声音带着惊疑。

    “小师父,近日来调查清风阁背后势力之事可有着落?我夜里时有不安,唯恐有人为父亲生前旧事找上来......”

    她此前给江堇的一封信中写道,谢涴去清风阁回来后,对她多次试探父亲生前之事,她愈发觉得可疑,故托查明此事异常之处。

    隔间昏沉,点点烛火微弱,照得她身影愈发单薄,他见不得她这般模样,想为她拂去眉宇间的忧色。

    江堇移开目光,落在一旁的灯璧上,“清风阁背后势力,与宫中有关,查起来颇为棘手,费了些时日......”

    陆奺辞垂下眼,眼底划过一抹凉意,果然与宫中之人有关,不知是哪方势力。

    “可知是谁?”

    她执意追问。

    江堇凝眸看她半晌,才缓缓道:“是辰妃。”

    陆奺辞指头扣得发白,心头却忽地一松,果然是皇后。

    江堇见她垂着头,露出截洁白雪腻的玉颈,眸光闪了下,继续道:“收到你的信后,我们便派人盯守着梅姣姣,她谨慎得紧,接连盯了四五天也没发现任何异常。直到那晚夜半丑时,她的房里来了一人......”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破绽,叫人逮着一锅端了老窝。

    停顿半晌,也无后续。陆奺辞狐疑抬首,眼神示意他继续,别卖关子。

    江堇眼底闪过笑意,他故意停顿引她看来。

    目的达到,他正色道:“宫里的太监每半月可出宫一次,去她房里的,正是辰妃宫里的内侍魏怀恩......”

    “可知他们在谈些什么?”

    陆奺辞纠着细眉,她是知道魏怀恩的。皇后还是辰妃时就跟着伺候的老人,不过后来死了,他的徒弟孙安接管了他的位置,自此为皇后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江堇摇头:“魏怀恩带了高手守在清风阁周围,光是查明他的身份,就颇费了些周折。”

    陆奺辞了然颔首,辰妃彼时势弱,依旧不可小觑。

    江堇见她神色淡淡如常,不见慌乱之色,心底涌上点点涩意,这样的她才是真实的。

    她一向都不是柔弱女子,自她冒险救下他那晚的举动,他就知。

    但他还是开口:“阿辞,此事牵扯宫中势力,你便权当不知,我会......”

    我会护你周全。

    话还未说完,外头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他的话陡然停住,与陆奺辞对视一眼,屏息聆听。

    堂内呼哧拉拉,似是涌入了许多人。

    万生弓着身,赔着笑迎上:“官爷,看病还是买药?”

    曹骏阴着脸,冰凉的刀柄撞开万生,冷冷喝道:“将此处医馆封严实了!任何人不得出入!”

    万生砰然摔在地上,嘴上“哎呦”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悄然给何大夫挥了挥。

    何大夫本就在药柜前坐着,见状偷偷垂下手,沿着墙壁轻敲了三声。

    适时万生的声音响起:“官爷,这可不行,这可怎么做生意?”

    “滚开!” 这下他动了怒,一脚踹开万生,“将所有人都绑回去,严加审问!”

    曹骏的脸上,一道刀疤赫然自眼尾滑至下颚,伤口虽愈,但这疤痕去不掉,长出的新肉尚泛着红嫩,看着几分怪异可怖。

    他阴狠地环视一周,眼里翻滚着浓如墨色的恨意。那人抢了周大柱,划伤了他的脸,秦尚书为此大怒,他为此担责,受了三十杖刑。

    不光如此,他是一手被秦尚书提拔上来,可几番办事失利,已让他颇受冷遇。

    连日的追踪,终于拔出名暗探,供出了此处。

    他必要把人给揪出来,八大酷刑伺候上,让他生不如死。

    江堇再听到敲击声后,拂袖一挥,劲风闪过,两盏壁灯熄灭。

    隔间陷入黑暗,他起身拉住陆奺辞的衣袖,推开另一边的暗门,微弱的光亮照入,二人悄悄离去。

    隔间有两道暗门,防得就是如今日这般情形。

    只是,堂里的人不能被抓去,他要尽快跟去最近的联络点将消息发出去,这处据点要废了。

    出了暗门,是在一条暗巷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霞光四溢,四下浮起薄薄的烟霭,将二人笼在里头。

    江堇脑海一思索,沉着声:“阿辞,我们去平康坊的......”

    曹骏恐在平乐坊设置了禁障,他一人离去没问题,可若带着个陆奺辞的话......

    陆奺辞却掂着脚,又顾自上前几步,巷口停了辆马车,颇有些眼熟,她要看得仔细些。

    直到看到那车檐下挂着的一只銮铃,青灰的帘幔,以及立于一旁等候的马伯。

    她心头一喜:“江沉影,去平康坊顺路,那里的马车,是我的,我们快过去......”

    说着,她下意识地去扯身后的衣袖,哪知触碰到的是少年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感受到的是紧实、清薄、有力的肌肉。

    不同于她的柔软。

    陆奺辞咻地缩回手,转过头,面色赤红,嗫嚅道:“我们过去吧......”

    江堇被柔夷贴到的肌肤滚烫,慢慢延至他的全身,他的血液有沸腾之意。

    他敛着眸,轻声道:“我不去了,与你一同,危险。”

    陆奺辞回首,少年沐在霞雾里,衣摆垂扬,宽大的衣袍衬得他身姿清雅。

    而他清瞳漆黑,对她一笑,红唇扯出弧度。

    “我很快会去找你。”

    陆奺辞心头蓦地一跳,她莫名觉得有些勾人。

    她侧头含糊一声:“好,这次你可快些来!”

    江堇目送着她踏上马车,眼中寒光一闪,哪还见方才那副含情温柔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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