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沈凝心里瞬间涌上一丝懊恼。

    虽说只是一句人之常情的随口一问,可她却实在不该开口询问一个外臣的行踪。

    即使这个人昨天救过她,她也不能在明面上关注这人任何,这是宫里的规矩……准确来说是对女子的规矩。

    沈凝思及此不由得自嘲一笑,这么多年了,宫里的规矩她竟还没做到了然于心。

    沈凝抿了抿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也不再等那位将军回答,就快步踏进暖轿之中。

    但暖轿帘子重重垂下的一刹那,沈凝还是听到了那位脸生将军的回答。

    “回公主,不知李将军接到了什么任务,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一坐稳,沈凝就在心里默默地思索起来,接到任务已经离开了,那说明他伤恢复的不错?

    可是他明明伤的很重,短时间里怎么会……

    碧秋看出了沈凝面上的担忧和不解,把沈凝的想法猜了个完全。

    她家公主一直就是一个心善的人,更遑论李将军对公主有着救命之恩,公主肯定时常记挂着。

    想到这碧秋连忙开口宽慰道:“公主放宽心,李将军身体强健,能去执行任务,想必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沈凝点了点头:“但愿吧。”

    应完这一声,沈凝垂眸望着她手上紧攥着的帕子发呆,过了好久才逐渐回神,松开已经被她捏的有些许潮湿的帕子。

    从昨日夜里到现在,她心力交瘁,脑海里许多事反反复复的重演,不知怎的,她竟生出一丝畏惧心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乡情怯。

    被郭将军夫妇救下的那年,她刚满五岁,她哥哥沈憬七岁……

    居如今,竟然已是第十四年,也是她和沈憬天人永隔的第十四年。

    沈凝眉宇间是掩盖不了的悲伤,她感觉随着马车一步步朝着恒州逼近,她的心也逐渐的下沉。

    这些年来,她每每都在心里告知自己,哥哥没有事,他只是在一个她不知道的角落,好好的生活着。

    带着这个希冀,她在深宫中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现在这刹那,她却好似不能再像从前,以此说法来说服自己,欺骗自己,蒙蔽自己。

    或许是想到了她六岁时,在郭将军夫妇的陪伴下,亲手为沈憬建起的那一座墓碑。

    车轱辘一圈圈转着,沈凝又开始长久的盯着一处发呆,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恒州城到了。

    沈凝这才回过些许神来似的,拉开马车旁的帘子,朝外望了出去。

    十几年了,恒州城的变化却依旧不大,熟悉的街景在沈凝面前一幕幕地闪过,在脑海中和幼时的一幕幕重叠。

    她在恒州城呆了两年,在杀害她全家的凶手伏法后才被接回长安,然后进宫,在太后身边养着。

    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不知怎的,这么回想起来,一切却仿若刚才发生过一样。

    “公主,公主。”

    沈凝回神时,就见碧秋一脸关切地望着她,看到她终于有了回应才放下心来。

    碧秋知道沈凝此时的心境一定很复杂,于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搂过沈凝。

    “公主靠着奴婢歇息会儿吧,到郭府后奴婢会知会公主的。”

    到郭府时已是晌午,沈凝还未从轿子上下来,就已经有很多人在马车旁候着了。

    沈凝刚一掀开帘子,就见郭将军的儿子,郭述言站在打头的位置,正目不转睛地朝着她所在的方位望过来。

    一看见沈凝的身影郭述言立刻笑了起来:“团儿一路可还顺利?”

    一听到团儿二字,沈凝先是征楞了一瞬,实在是这么多年,再没有别人如此唤过她了,她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郭将军夫妇育有两子一女,小儿子便是面前这位,长沈凝四岁。

    幼时,沈凝刚到郭家,经历过如此灭顶之灾,她将自己整个封闭起来,若不是郭将军一家贴心呵护,沈凝觉得她没准早就死在了当年。

    虽然很多年幼时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可他们对她桩桩件件的好,她没齿难忘。

    沈凝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朝着郭述言福了福:“二哥安好。”

    郭述言望着沈凝,轻轻笑了声,这才又望着沈凝,说:“臣拜见公主,公主万福,见到公主一时激动,刚才是臣逾矩口不择言了,还望公主莫怪。”

    郭述言说的是他刚才见到沈凝后脱口而出的团儿二字。

    沈凝闻言立刻有些局促的摆了摆手:“二哥不必如此拘礼,还像幼时一样,唤我团儿吧。”

    “是。”郭述言应了声,“别在这儿站着了,咋们边走边说。”

    “好。”

    沈凝跟在郭述言身侧往里走,边走超听他说着刘氏如今的情况。

    “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现在已经不大吃的下东西了,团儿你来恒州之事我们也是今个清早才知晓,父亲马上派我出来迎你,他老人家在母亲床前守着,未能出来迎接,还望团儿莫怪。”

    说着两人已经到了沈凝幼时住过的房间。

    “这间房自团儿你走后就一直空着,屋内依旧保持着原样,不定时还有人打扫着。”

    说着郭述言推开了房门:“进去瞧瞧?”

    沈凝点头应了声,却没动,只是站在门前匆匆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却已经望见了熟悉的陈设摆件,她瞬间感觉安心许多,这么多年又仿若有了归属感,她又回家了。

    心里登时闪过一丝暖流,直烧到沈凝心窝,寒冬凌冽的寒风仿若都被灼烧一般。

    不过沈凝现在没心情进屋细细看过,而是赶忙问起刘氏当下的状况。

    “谢二哥费心,也谢郭伯伯和伯母记挂,伯母现在怎么样了?还昏睡着吗,团儿现在可否去一旁……”

    沈凝本想说可否让她在一旁伺候着,太后病时她一直在旁边伺候,这方面坐起来得心应手,不会比任何一个丫鬟嬷嬷差。

    可车轱辘话在沈凝唇间转了几个来回,终究没说完全,就被她硬生生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怕自己前去所有人不放心,还得把精力再放到她身上来想着照顾她,倒凭白添了诸多麻烦。

    像是看穿了沈凝心中所想,郭述言宽慰到。

    “娘时常昏睡着,等娘清醒时,我自会来带公主前去相见,这么多年,他们对公主,也是思念的紧。”

    “谢二哥。”

    “好了,你这一路颠簸想必也累了,稍稍歇息会儿,我下去为你张罗一些吃食,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有劳二哥了。”

    她记得幼时宫里派人来接时,沈凝曾问过郭夫人,她可不可以不走。

    郭夫人耐心的告诉她不行,那是天子的命令,她同时又宽慰着沈凝,长安距离恒州不过两日路程,沈凝想回来时随时可以回来。

    一进宫沈凝才知道,即使位高权重,却依旧身不由己,被困在牢笼里,她压根没有逃走和喘息的余地。

    ……

    第二日,沈凝起了个大早,和碧秋一起刚用完早饭,没过一会儿,小厮就传来消息说,请公主移步正厅。

    沈凝过去时,就见郭述言已经在那候着了,看见沈凝过来,郭述言立刻迎了前来。

    “团儿昨夜睡得可还安稳?一切可还合心意?”

    沈凝轻轻点了点头:“谢二哥关心,团儿睡得很好。”

    “如此便好,刚才手下传来消息说,这会儿我娘醒来已经用过药了,可以让我带着你,前去一见。”

    沈凝闻言,眼睛奇异般亮了亮,连带着声音也带着些许激动和欢喜的意味:“那咋们快些过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一走进卧房,沈凝就感觉整个被浓郁的药味所笼罩包围。

    里间更是烟雾缭绕,沈凝跟着郭述言,掀开层层纱幔走进去时,就见躺在病榻上形如枯槁的刘氏。

    以及伏在她榻前,痩骨嶙峋的郭将军。

    沈凝慌忙走上前去一把扶住准备起身向她行礼的郭将军,鼻子一酸,眼眶发热,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大滴大滴地从眼眶滑落。

    “郭伯伯您不必拘礼。”

    沈凝话音刚落,郭述言从一旁拿来矮凳,从沈凝手里将他阿爹接过去扶在矮凳上坐好。

    这时沈凝将目光投向卧在榻上,已经不能起身的刘氏。

    刘氏双眼染上一层破败,脸色苍白如纸,她费力的抬起一只手,朝着沈凝所在的方向,伸了过来。

    沈凝连忙走向前去,一把紧握住了刘氏的手。

    “团儿在。”

    刘氏含泪望着沈凝,脸庞或因疼痛已经变得扭曲,她费力地控制着她的面部表情,嘴角微微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嘴巴微微颤抖着,半晌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沈凝抬起一只手擦干她面上的泪水,深吸口气,满是自责地冲着刘氏低声道:“团儿来迟了。”

    刘氏闻言,摇了摇头,这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这么多年没见,团儿你都长这么大了,出落的越发标志了。”

    说着刘氏深深喘了口气,又接着道:“这些年,是否一切安好,可有受了什么委屈?”

    沈凝摇了摇头,轻轻拂过刘氏额前的碎发,望住她的眼眸:“没有,团儿一切安好,团儿位份尊贵,没人敢欺负团儿。”

    听见沈凝这么说,刘氏才稍稍松了口气,可她还是努力望着沈凝,眼眸从她身上扫过。

    “怎的这般痩,以后可要多吃点,自个儿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记下了吗?”

    “是,团儿记下了。”沈凝一边回应着刘氏,一边轻拍了下刘氏的手,让她安心。

    这时刘氏整个人也没有了刚才那般急迫,仿佛卸了全身的力气,松开了沈凝的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卧在榻上喃喃自语。

    “如此这般便好,这般便好,这样我也能安心了。”

    刘氏话音刚落,整个人怔怔望着沈凝出神,过了没一会儿,整个人又疲惫的睁不开眼,没过一会儿,就又昏睡了过去。

    “现在就是一直这样,说几句话就又会昏睡过去,一昏睡就是几天不会苏醒。”

    郭将军在一旁解释道。

    沈凝一时间沉浸在悲伤中无法回神,郭将军的话她听见了,可一时间她竟不知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许久,沈凝才点了点头。

    看着沈凝神色稍稍缓过些许,郭将军望着沈凝,接着道:“我和你伯母的心愿一样,看着你一切安好便也放心了。她这离不开人,团儿你快回去歇息吧,等得了空,伯伯再与你一叙。”

    沈凝点头应下:“知道了,郭伯伯您也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沈凝收回落在刘氏身上的视线,心下一团乱麻,幼时那个女中豪杰英姿飒爽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无法与现在床榻上病入膏肓的人的身影重叠。

    “公主,走吧。”

    碧秋轻轻提醒了沈凝声,然后将沈凝搀扶起来,跟着郭述言走到正厅。

    从屋内出来,望着面前面露疲惫的沈凝,郭述言叹了口气:“先送你回房歇息吧。”

    沈凝摇了摇头,眼神飘向远处:“我想再去一个地方。”

    ……

    江鸣谦赶到恒州时,已经是晌午了,他在来的路上就接到了手下的禀报,说永安公主独自去了她兄长沈憬的坟前。

    江鸣谦到手下所说的地点时,远远就望见沈凝站在墓碑前,出神的望着墓碑上的刻字,泪水流了整脸。

    她着一身白色长衫,轻风微动,描勒出她不堪一握的腰身,她身姿单薄,好似承受不住再强烈一点的风吹。

    周围安静到极致,只能听见风吹,还有沈凝的抽噎声,江鸣谦准备好了干净的帕子,站在原地等着沈凝。

    沈凝哭了很久,哽咽难言,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挤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

    “阿兄,你还好吗,我很想你。”

    “幼时望着皇兄,我总是觉得在望着他看你,这么长久下来,倒骗过自己,真的以为,你从来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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