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无月。

    幽暗的巷子密不透风,在深夜里传来“咔嗒咔哒”的脚步声,仿佛鼓声敲击在心脏上。男人的呼吸骤长骤短,显得急促焦躁。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看到前面胡同里的火光,男人眼里透着近似癫狂的喜悦,冲了进去,却在几秒后满脸惊恐地退了出来。

    四肢僵硬,无处可逃。他被包围了!

    紧接着,身后也传来了密密麻麻的“咔哒咔哒”声,心跳一颤一颤。

    “救命……救命……救命啊!”惶恐嘶哑,撕心裂肺。

    隐匿在暗处的稻草人接二连三围了上去,空洞的眼球翻滚出死气沉沉的鱼肚白。争先恐后的伏在男人身上撕咬起来。

    这一夜,万家灯火通明。

    *

    淮南三月,向来是杨柳佳人,金橘飘香,连绵千里。几艘轻盈的画舫漂泊在水面上,袅袅楚宫腰,盈盈淮水袖,怕描述的就是此番场景。

    温行止抬眸扫过在船舫尽头凭栏眺望的几人,优哉游哉仰头灌了口酒。

    那几人衣着风雅,不似寻常百姓。

    温行止半靠在这里听着他们卖弄文采有一阵子了,全当作酒后助兴。

    为首的男子面容俊朗,颇具几分英气,名唤方如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是一直受着其他人吹捧的那位。

    他们在聊一桩事,一桩关乎幻雪宫颜面的事。

    半月前,幻雪宫一名弟子路过此地失踪了,官府搜寻许久,只找到一堆沾满血迹的布料。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他们所在的镇子名为“如月”,便是此案的案发地点。

    除此以外,如月镇上也有数人失踪,惨状相似。

    温行止听着他们互相吹捧完各自祖上十八代后,叹了口气,心道他们没事了,该找她的麻烦了。饮尽最后一口酒,把手中把玩的青莲玉佩收起来,避着不让他们看见。

    果然,半晌后她听到方如玉一声故意找茬似的高喝:“温行止呢?怎么半天不见他人?”

    方才兴致高涨的几人此刻默然不语,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

    “我在这儿呢。”温行止轻嘲着摇了摇头,在角落里伸出手挥了挥。

    方如玉见她把白袍脱下来系在腰间,发冠也束的松松垮垮,手里还提了一个空酒壶,曲膝撑着头,好像喝醉了似的随意的靠在角落里。

    一时怒火中烧,开口骂道:“你这不三不四的像什么样子?”

    “简直荒唐!丢尽了幻雪宫的脸!”

    温行止迷迷糊糊的眯着眼,把头枕在膝盖上,半梦半醒的呢喃,“反正不是丢你的脸,急什么……”

    “你!”方如玉面色铁青,却没注意到温行止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就在此时,船舫突然和其它的画舫发生了碰撞,船身猛烈摇荡了一下。

    方如玉的扇子脱了手,跌落到水里。

    温行止憋了又憋,才忍住没笑。

    方如玉脸色铁青,顿时失了赏风景的兴致,也不愿再和温行止白费口舌,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往舫休息室走去。

    一众公子看着,直到方如玉的身影消失,才有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活该,整天对我们呼来喝去,不就仗着宫主对他青睐有加嘛,连十二公子之席都没混上,有什么好得意的!”

    温行止悄悄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青莲玉佩,无端有些心虚。

    其他人知晓分寸,并不接话,只一笑而过,又高谈阔论起了另一个话题,不出意外,又是一顿互吹的彩虹屁。

    温行止先前憋笑憋的猛了,见人走远,这才忍不住咳嗽两声,也不装醉了。

    “行止,你回来了?”顾飞雲在她身边坐下来。“方如玉那厮又为难你了?”

    “为难倒说不上。就是跟个苍蝇似的,挺烦人。”温行止坦诚相待,目光幽幽的望向湖面。

    顾飞雲拍了拍她的肩,面露同情。

    “你说,这如月镇的怪谈,会不会跟苏邪雪有关?”顾飞雲道。

    “苏邪雪……那只在江淮一带声名鹊起的狐妖?”温行止隐约有了印象。

    据说苏邪雪青面獠牙,杀人放火,性情凶残,手段残忍,青城山的道士正在带头召集各方奇人异士,打算共同讨伐这只狐妖。

    “有可能。”温行止想到这些见闻,越发觉得可能性很大,点点头。

    “若是我们抓了那只妖,岂不是声名显赫了?”顾飞雲道。

    “别做梦了,千年狐妖,岂是这般容易?”温行止毫不客气地泼了盆凉水,打了个哈欠,“等晚上再说吧,今晚就上岸了。”

    入夜,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船舫靠停在岸边,舵主乐呵呵的接了银子,头也不回的开船跑了。

    温行止走在最后面,诧异道:“有这么可怕吗?”

    顾飞雲在她身边低声道:“方如玉他们考虑过,初来乍到无从下手,打算先从这如月镇上的一位木偶匠查起。”

    温行止:“……你不觉得这想法荒诞吗?”

    顾飞雲赞同点头,摊手,“我觉得。但方如玉非要说镇子上木偶匠有古怪,劝不住他。”

    温行止道:“……也是。那就去吧。”

    他们在上岸前已经打听好了木偶匠的住处,就等夜深人静时前去一探究竟。

    “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做贼。”温行止道。

    “不用怀疑,就是。”说话的人名唤陆五,是顾飞雲的好友,对此话深表认同。

    一众人趁着月色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城角偏僻的地方,前面的官道已经尽了,只有泥泞的小路,诸位养尊处优的公子不太情愿往前走。

    “温行止,你去探路。”方如玉颐指气使道,很显然在故意欺负她。

    顾飞雲攥紧了拳头,正要理论,却被温行止拉回去。

    “探就探呗,胆小鬼。”温行止懒洋洋的语调说道,毫不避讳地踩进污泥里。

    方如玉嗤笑一声。

    众人又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明月被黑云遮住,方如玉点了盏灯笼。

    一路摸索,终于到了一所偏僻破败的院子前。

    众人对视一眼,温行止又被推了出去。

    “我,敲门?”温行止指了指自己。

    “快点!”方如玉催促道。

    “好吧。”温行止无奈上前,道:“请问,有……”

    谁料她的手刚碰到大门,整个门板就往后倒去,激起满地尘土。

    温行止:“……”

    她发誓这不关她的事!

    “这地方……真的有人住吗?”

    众人犹疑不已。

    此时倏然起了微弱凉风,让人徒然一身鸡皮疙瘩。

    “怕什么。”方如玉不屑哼道,身先士卒的迈过门槛。

    众人面面相觑,也跟了进去。

    这个破旧偏僻的院落里面看起来也很残破,一股腐朽之气。

    到处堆满了制作木偶的残肢,画着诡异笑脸的木制人头随处可见。

    这些东西堆积在一起,杂乱无章。有的已经上了漆,一个木偶的头被风吹动,骨碌碌朝着人滚过来。

    “这不正常。”温行止望着屋子里的陈设,低声道。

    没有哪家的木偶是这样的,这种根本卖不出去。

    “也许不是拿来卖的。”顾飞雲幽幽道。

    “装神弄鬼。”方如玉冷哼一声,大步跨了过去,不耐烦地朝着后边挥着手,“愣着干什么,进来找人啊。”

    一路畅通无阻,绕过满地木偶残肢,直到了内院。

    没想到一个木偶匠的住所,居然这么大。

    “这么有钱!”顾飞雲感叹道。

    “可是屋子主人……在哪里?”

    他们听到了沉闷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奔跑时摔了一跤。

    当机立断,方如玉冲过去推开了门。

    “抓住你了!”方如玉的声音。

    众人赶紧跟进去。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干涩的嗓音像历经了岁月的磨难,变成了一截枯木。

    借着灯笼的光,众人围了一圈,发现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瘦如枯朽,张开了一只鸡爪般瘦削的手掌在眼前,挡着光芒。

    “你就是村子里的木偶匠?”陆五语气怀疑,扯下老人的手。

    怎么看,这个老人都像半截入了土,连自己站起来都困难,怎么会是那个名动一时的木偶匠。

    “我是……不不,我不是我不是……你们别找我……”老人先迟疑着点头,又慌忙摇头,眼神惊恐至极。

    一番询问无果,众人出了屋,围成一圈,商量着:“坊间传闻果真不可信!把这老头说的这么玄乎,我看根本就没啥事儿。”

    “我倒觉得这老人很古怪,他似乎在害怕什么。”方如玉沉吟道。

    “他有所隐瞒。”温行止道。

    “是跟这如月镇杀人事件有关吗?”

    顾飞雲插了句嘴。

    “就他一个半截入土的老人,你想说他是杀人凶手吗?”同僚嘲笑道。

    “杀人的也不一定是老人啊,也有可能跟老人害怕的东西有关。”顾飞雲辩解道。

    “多说无益。此地必有蹊跷,今日便到这里,明日早上再来一趟,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吧。”方如玉总结道。

    他一直是队伍里的主心骨,如今方如玉既已经发话,其余人便不再有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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