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卢新月还在公司,她盯着公司的logo“炽爱”两个字摇头晃脑地活动颈椎。她先慢慢转动头部,用脑袋像写“米”字一样前后左右转动了十几次,然后又360度旋转了几次头部。活动着颈椎脑子里突然想起“炽爱”这个名字的由来,这个名字乍一听和市面上所有婚庆公司一样,散发着为新人的爱情保驾护航的热情,但她正好知道公司名的真实寓意是“炽湖边上为别人的爱情搬砖的小作坊”。

    他们公司坐落于淇湄这座漂亮的海滨城市里最著名的炽湖景区边上。跟所有景区一样,总有一个流传甚广的野生神话故事来佐证炽湖的名湖地位。这类故事里仙界高空抛物犯罪率居高不下,总有丢三落四的神仙往人间扔了点什么物件。炽湖也不能免俗地安排天上扔了点东西,只不过扔的是一把神的骨灰,据传是名叫炽的神女为救世人用身体封印了邪祟,封印后她被炽火焚化,就像应了她的名字一样,她的灰烬散入这片湖,为了纪念她就取名炽湖。炽湖的湖心有一个小岛,是她的爱人在她死后居住的地方,岛上有一座神女庙,据说求姻缘很灵。

    卢新月觉得这个故事最有灵性的就是最后一句,哪怕前面那部分没有几个现代人会相信,但这庙香火一定不会差。更何况这个城市叫淇湄,举案齐眉,对谐音梗爱得深沉的现代人认为在这儿结婚是吉谶,于是常年都是情侣出游和结婚的热门城市,去炽湖神女庙打卡的情侣更是源源不绝。

    “大家都活动活动啊,养脊椎要趁早。”卢新月对着所有还在加班的同事们喊了一嗓子。

    大概是他们老板周少怀年年虔诚供奉神女感动了神女,现在虽然是二月份,传说中婚庆行业全年最淡季的月份,办婚礼的人少了,但咨询的人不少。四个独立的谈单间有三个房间里有客户在咨询沟通。

    “我跟老周说再加班我就跑路了,老周说他要打断我的腿,我跟他说‘太好了,断腿是不是能歇仨月,那我就能躲过一个旺季了’。”同样加班加得皱巴巴的同事汪奇跑到卢新月工位上,他非常熟练地在卢新月桌上翻找储备粮,然后不出意外地在运动达人的桌上只找到了坚果和代餐饼干。

    汪奇因为姓汪,公司里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客气的尊称一声狗哥,不客气的喊狗子。

    “卢新月你是不是属鸟的,这些东西狗都不吃吧?”这么说着他还是手贱拆开了一袋坚果,换来了卢新月一个鄙夷的眼神。

    作为本司最有人气的婚礼设计师之一,卢新月的工位装修得意外地朴素,桌上收拾得很整齐,零零散散的小东西都用统一的透明收纳盒分装,没有什么暴露工位主人审美取向的额外装饰——除了一只丑不拉叽的看不出是什么生物的毛绒玩偶。看足球的人或许能认出是英超某个俱乐部的吉祥物,不看足球的人只会觉得它能入围电商平台的年度丑东西。

    “你刚刚论证了狗还是吃坚果的。”另一个同事于静远打着哈欠加入了这个对话。

    于静远和卢新月是一对老搭档,平时经常一起负责同一场婚礼,卢新月主要负责宴会设计,于静远主要负责流程统筹,她们俩都是四年前进公司的,一开始还是合租的室友。炽爱老板周少怀在成立炽爱之前是知名宴会设计师,承办过很多私人宴会和公关活动。五年前成立了炽爱,专门做婚礼服务。

    卢新月的男朋友魏松洋和周少怀是高中同学,他们俩都比卢新月大七岁,卢新月和魏松洋是在他读博期间认识的。魏松洋后来回到淇湄工作,卢新月毕业后不顾家里反对,跟着他到淇湄工作。找工作的时候赶上周少怀拓展业务在朋友圈招兵买马,魏松洋问卢新月想不想试试,她大学时学的是管理,但是有很不错的美术功底,在学校艺术团也干过道具组的活,卢新月觉得可以试试,最终也顺利通过了周少怀的面试。之后一干就是四年。

    周少怀这个人,只看他的作品的话,优秀得让人有距离感,他对色彩、灯光和空间的理解和运用就像一个舞蹈家对自己的身体控制一样精细。初看周少怀作品时,卢新月觉得这是一个严谨稳重,品味高雅的设计师,甚至不成熟地产生了一丝崇拜的心情。这一丝脆弱的崇拜只维持了短短几天。周少怀本尊跟卢新月想象的那个周少怀不能说大同小异,只能说毫无关系。周少怀这个人活得真诚热闹,据魏松洋回忆,周少怀上学时就是给全班做牛做马还时不时请全班喝奶茶的中国好班长。他一个人就是一支物业团队、一个婚介所、一个居委会,是一朵不折不扣八面玲珑的交际花。以他的社交实力,就算是把他关进动物园里,他也能跨物种交上朋友,说不定还能把整个动物园的终身大事包办了。

    卢新月干笑了一声:“我曾经跟老周说再加班下去我男朋友都要怀疑我出轨了,他说作为婚礼人的家属不可能也不应该这点觉悟都没有。”

    其实魏松洋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绝不会费劲去猜疑。而且他自己忙起来比卢新月还要找不到人。卢新月觉得他们俩如果分手,聚少离多感情破碎的可能性远大于有一方出轨。

    汪奇恨恨地:“周扒皮。话说他人哪儿去了,让我们几个留下,自己又当交际花去了?”

    就在这时卢新月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周扒皮”。

    卢新月没好气地接了起来。她和于静远今天倒是有一对来看方案的新人和一对来咨询的新人,都聊得很顺利已经结束了。但是她们俩和汪奇一样都和周少怀约好了见面,结果这人自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电话那头的周扒皮接起来就给她布置新任务:“你还在公司吧?一会儿我有个朋友过来找我,你帮我接待一下,带人转一圈然后领到我办公室去。”

    卢新月对着电脑坐了太长时间,斜方肌的位置一直有灼烧感,她用手捏了捏:“你朋友还有逛公司的爱好?没见过社畜吗?公司现在的气氛是讨论把你清蒸了好还是把你红烧了好。你确定家丑要外扬?”

    周少怀:“他会很愉快地加入你们,然后建议你们加上油炸的选项。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咱们公司的投资人。严格来说是我老板。我先把你电话给他了,你好好展示一下我司的精神面貌。”

    “你还回公司吗?大家可等着你回来主持会议呢。”

    “我回啊,刚谈完一个两大家族联姻的世纪婚礼,回家取个狗就去公司。不过我还有事和那谁谈,你要不让大家先回家吧,明天再开会。”

    卢新月一句“那你不早说”还没来得及吐槽出口,也还没来得及问自己应该表现得稳重一些还是活泼一些,周少怀就挂了电话。说话间汪奇已经又接了一杯咖啡回来了:“怎么样,他还回来吗?不回我可撤了。这种加班强度,我们是在给自己挣住院费吧。”

    卢新月:“回。但他说一会儿还有点别的事情,让大家可以散了。”

    汪奇马上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准备走人,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太惨了我还不能走,因为一会儿咱们失散多年的幕后老板要来。老周让我留下接驾。”卢新月扔出一把鱼饵,静静等着鱼儿们上钩。

    “就最早投资老周开公司那位吗?你见过吗?”已经在收拾东西的于静远问她。

    卢新月摇了摇头:“没见过。只知道他之前在国外,所以没来过公司。”

    汪奇上钩了,两眼放光:“那我留下来再陪你一会儿吧,留你一个人太没有同事爱了。”

    卢新月鄙视地看了汪奇一眼。

    可能是因为这位投资人一直在国外的缘故,周少怀没怎么跟他们提起过。但是偶尔提起的几次,都能感觉到这位投资人和他关系匪浅。再加上和周少怀一起工作这么长时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他女朋友,一时间大家都有了一些cp脑该有的想法,什么霸道总裁爱上婚礼设计师大佬,为爱联手开公司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哪怕周少怀亲口回答过自己的性取向是性别男爱好女,也不妨碍大家什么都嗑才能营养均衡。想到这些民间传说,卢新月一时间还有点激动。终于能见到真嫂子了。

    没过多久,卢新月的手机有一个未知号码来电,顶着另外两位吃瓜群众热切的眼神,她边接边往门口走。

    公司大门外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休闲运动风的穿搭,一看就是长期运动的身材,不知道是不是身高加上身材的威压,让卢新月远远看一眼就感受客人身上的距离感。等看清了脸,距离感更加强烈了。尽管这是一张符合大众审美的英俊面庞,加了这么长时间班瞬间感觉眼疲劳都缓解了不少,但短短几秒里卢新月就得出了结论,这位帅哥字典里没有平易近人这个词,和周少怀形成强烈的反差。

    卢新月面带标准微笑,装模作样地出声打招呼:“是周总的朋友吗?”

    对方只是点了点头,向她走过来。卢新月目光在他脸上略作停留,对男嫂子的传闻产生了质疑。性格反差不是问题,但这种看上去空窗期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的精品年轻帅哥,怎么看都不能为周少怀爱得如痴如狂。

    除了质疑他和周少怀的关系,卢新月还对“老板的老板”的年龄感到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这位老板应该和周少怀同龄或者比他大一些,结果来人和自己差不多大。

    卢新月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忠实地执行着周少怀对她提出的要求:展现公司的精神面貌。

    “我带你进去等他。”

    老板的老板大概也想展示一下友好,和卢新月并排往里走时主动找了话题:“这么晚还在公司?”

    卢新月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我们比较热爱工作。”

    帅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满脸写着“我信了”。

    卢新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的视线落到帅哥身上穿的运动风棉服外套,刚才就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靠近了看到胸口位置的队徽,又惊又喜地“哦”了一声。

    “我们是同一个俱乐部的球迷!”

    帅哥也低头看了自己胸口队徽一眼。然后侧头深深地看了兴奋的卢新月一眼。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幸会。”

    一般当卢新月向男性球迷表明自己也看球时,不说十有八九,至少也是十有六七会换来一句“女孩子也看球啊?”。帅哥没有回这句话,让卢新月对他多了几分好感,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同担。

    两个同担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帅哥被公司的加班人口密度震惊了:“公司里还有这么多人?”

    卢新月放眼望去,发现自己的同事们显然从汪奇那里接到了情报,一个个都不着急下班了,都在工位上装大尾巴狼,一点都看不出五分钟前这里还是一片造反的温床。

    卢新月拿出让人如沐春风的服务精神客观地介绍了一下婚庆公司的情况:“旺季的话这是常态,毕竟我们这行就是别人上班我们上班,别人下班我们也上班。像这个月是淡季的话一般不会有这么多人。除非遇上特殊情况。”

    “比如说?”

    “比如说婚礼前十天换新娘的客户。”

    “换新娘?”

    “新郎和前一个新娘分手了,刚通知我们婚礼不取消,但是要按照新的新娘的要求改方案。这么说吧,相当于复习了六个月数学,考前发现考英语。”卢新月没有感情地陈述着狗血的剧情,然后对帅哥微微一笑:“欢迎来到婚礼人的世界。”

    这个突发事件就是卢新月他们几个现在还留在公司的原因,虽然不是他们几个的客户,但是好在是淡季,可以大家一起帮忙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

    同事们的脑袋频频看向他们这边,卢新月的微信上有新消息,她点开看了一眼。工作群里正在热聊。

    唐吻:卧槽是帅哥!这就是加班福利吗?

    林寅:哪里有帅哥??

    于静远:他跟新月一起走进来时我感觉近视度数都少了五十度。

    于静远:[图片]

    狗哥(汪奇):@老周你一直不给我们介绍大老板是不是怕我们看上他!!

    青青:@狗哥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直的……

    于静远:@狗哥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直的……

    小阳:@狗哥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不是直的……

    唐吻:吃瓜.jpg

    狗哥(汪奇):……

    狗哥(汪奇):我认真考虑过了,这种高富帅要是能看上我,我可以把自己掰弯去和亲。

    唐吻:狗子咱能要点脸吗?

    青青:我现在更怀疑了……

    狗哥:你腐眼看人基。

    卢新月在群聊里输入了一排省略号,他们是什么时候连照片都拍好了。

    这时候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当交际花的老周冒泡了。

    老周回复狗哥:是啊,所以为了公司形象我让新月去接人了啊,她肯定不会见色起意,最符合我司高端大气有内涵的定位。

    卢新月再次回复了一排省略号,又加了一句“出去都别说自己是炽爱的”然后默默把屏幕熄了,生怕被帅哥看到一点。

    在她看消息的期间,帅哥仔细观察了一下炽爱的室内设计。虽然他也是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但他并没有来过公司。婚庆公司的室内装修很重要,新人们会从公司的室内设计风格来判断是否和自己的品味一致。炽爱选择了清新时尚的家具和恰到好处的个性装饰,据说许多装饰画和装饰品都是炽爱的设计师们的绘画和雕塑作品。整体很符合这家公司高端时尚年轻化的定位。周少怀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能力顶尖,这也是他可以当甩手掌柜的原因。

    帅哥还被公司的漫画墙吸引了注意力,漫画墙上是公司设计师们的漫画形象和简单介绍,看得出来炽爱想展示给目标客户更多的个性和活力。在漫画墙底部还有个生活照展示区。他先找到了自己唯一认识的周少怀。然后马上找到了几分钟前刚认识的人。照片下面写着她的名字:卢新月。

    照片看起来是在某个景区拍的,背景是清晰的山脉和开阔的山谷,身影优雅单薄,人如其名美丽端静。其实要找出身边这姑娘的照片并不比找到熟人困难,她有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他想起今晚就是个新月之夜,他在出门时恰好惊鸿一瞥。薄如指甲,纤如睫毛,优雅的一抹月光比满月更令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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