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卢新月一看到周少怀进公司就追着他来到他办公室。昨晚他丢给她两个名片,让她加完人以后就没有下文了,周少怀没有下一步指示,新加好友那二位也没有音讯。卢新月琢磨了一会儿就放弃了,什么都没发。

    “为什么让我加裴旭微信,另一个又是谁。”卢新月把她在微信上问周少怀却没得到回答的话面对面又问了一遍,然后抱臂静静地等着。

    周少怀昨晚研究方案研究得整个人恍惚,盯着助理小阳给自己买的咖啡,表情一会儿是让人想带他去医院的呆滞,一会儿是怀疑咖啡里有没有下毒的严肃,一会儿是思考自己熬夜挣钱最后还不是交给医院图什么的沉重。完全没有听到卢新月的问题。

    卢新月换了个问题:“你和裴旭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倒是精准投放到了周少怀的耳朵里。但他一口气灌下去半杯咖啡,在卢新月问的两个问题里二选一,跳过新的问题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小孩子懂什么,金主爸爸加你微信你就加着,为师不会害你的。你知道他是谁吗?”

    对于交际花卖弄人脉的行为,卢新月不屑地微微一笑:“我知道他是谁。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哟哟哟。”周少怀成功被徒弟的虚张声势娱乐到了,“你说说你知道什么?”

    “昭旭老板姓裴,他名字里有旭,他还能是谁?”

    周少怀表扬她:“聪明嘛。但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这得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卢新月:“那我就更好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了。你们俩看着像情景喜剧串台到了都市剧,特别不搭。”

    “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周少怀喝完了剩下的咖啡,体内的篮球巨星人格也被唤醒了,瞄着垃圾桶就是一个投篮动作,潇洒飘逸,然后收获了一个在地上身首异处的咖啡杯和一地喷得颇有凌乱美的咖啡渍。这样的场景卢新月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好歹这回是个有实物表演。周少怀秉持着谁污染谁治理的良心,自己打扫去了。

    卢新月在一旁摇了摇头:“……说你是情景喜剧你还不服。”

    周少怀边打扫边叨叨:“我和裴旭怎么认识的……那说来话长了。先退下吧,别挡着我收拾。”

    卢新月听话地滚到门口却又被叫住了。

    收拾完篮球人格的烂摊子,周少怀终于想起来还有正事了:“让你加好友的另一个人是裴旭的助理薛佳树,我有个重要的项目想交给你做,如果薛佳树联系你做什么你就配合他。”

    卢新月有些懵:“什么重要的项目?。”

    “先保密。还不一定能成,谈成了再告诉你。”

    卢新月就这么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裴旭和他的助理还是没有动静。周少怀也没有再提起过,卢新月也没有再询问,权当周少怀口中的重要项目黄了。在周少怀把新的工作分配下来之前工作还算清闲,卢新月打开了一个堆箱子的网页小游戏,先摸摸鱼。同样难得悠闲的于静远端着一杯咖啡凑过来。例行关爱卢新月的感情生活:“你和你们家老魏怎么样啊最近?”

    卢新月不久前刚刚搬家,她原来和于静远合租,但是这个女人最近叛变了,搬出去和男朋友一起住了。于静远一搬走,原来的房子对卢新月来说就太大了。所有人一听说这件事,第一反应都是让她也搬去和男朋友一起住。

    她和魏松洋已经交往了三年多,魏松洋又早已经到了众人眼中该成家的年龄。据周少怀说,他们同学里没结婚的比例不超过10%。卢新月心说真巧,10%里面的两个人都被她遇到了。卢新月最终还是没有顺理成章地和搬去和魏松洋同居。

    于静远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据她所知魏松洋是向往组建家庭的,卢新月也不是不婚主义者。在她看来,卢新月和魏松洋的关系已经到了必须决定要不要结婚的分岔路口。但是这两个人的选择都让她觉得困惑。卢新月为了魏松洋才放弃家里的安排来这座城市发展,稳定交往了这么长时间,这次搬家却选择了继续独居。而魏松洋的不作为同样难以理解,卢新月在淇湄的工作已经稳定了下来,魏松洋却迟迟没有求婚的行动。

    总觉得这对情侣对结婚的态度很暧昧。但作为娘家人她当然是站在卢新月这边的。

    说起这个卢新月就头皮发麻,叹了口气。

    “前两天处理那个换新娘的客户,那天晚上你们走了之后我不是还留在公司吗?后来魏博士就来接我了。但是我们俩又吵了一架。”

    “又?你们最近经常吵架吗?发生什么了?”

    卢新月没有马上回答于静远的问题,她的堆箱子小游戏还没有结束,显示屏上五颜六色的箱子数量持续增加,距离她的历史最佳成绩越来越近,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选择放下箱子的时机和角度,但是每放一个还是有轻微的偏移,逐层累积的差错达到了极限,箱子组成的高塔剧烈摆动,终于在历史记录门口轰然倒塌。

    显示屏上只有倒塌后马上清空的黑屏和刺眼的“游戏结束”。

    “这游戏好意思叫解压小游戏吗?”于静远看着小游戏的标题发出了谴责。

    “就是说啊。”卢新月没有接受“再来一次”的邀请,关上了网页。

    于静远把话题重新拽了回来:“你们俩为什么吵架?”

    卢新月烦躁地点击鼠标右键,毫无目的地刷新了几次桌面:“老问题。”

    于静远毕竟和卢新月当了将近三年的室友,马上猜到了答案:“你妈又给你安排相亲了?”

    “对。”

    于静远斟酌着措辞:“那你妈妈……真的好执着。”

    在卢新月和魏松洋交往的三年多时间里,她妈妈从来没有放弃给她安排相亲对象。于静远有印象他们俩为这件事吵过几次。

    “我妈妈其他时候都很正常,只有这件事上是个彻彻底底的奇葩。”

    于静远赞同地点了点头:“你们家那位条件挺好的呀,要学历有学历,要前途有前途,炽湖区最年轻的副区长,他父母工作也都很体面,你妈妈怎么就看不上他呢?”

    卢新月不经常提起家里,但于静远还是能感觉到她家里条件不错,她妈妈给她添置衣服首饰出手十分阔绰。所以她只能怀疑卢新月她妈妈是看不上未来女婿家里只有体面没有富贵,但这一点她没好意思向卢新月求证。

    “不是那些东西。我妈在意的不是那些。”卢新月说,“对我妈来说魏博士只有一个缺点。”

    “什么?”于静远好奇地问。

    “他不可能跟我回雾港。我们家现在不仅淇湄的女婿不能进门,淇湄的特产都不能进门。我妈对淇湄的一切赶尽杀绝。”

    于静远恍然大悟,卢新月家在雾港,一座距离淇湄很远的南方城市。她想起来在她刚和卢新月认识的时候,确实曾经听到她和她妈妈打电话时争论要不要回雾港的问题。

    “你妈妈还没有放弃让你回去继承家业啊?”

    卢新月摇了摇头:“继承家业轮不到我,我跟你说过吧,我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我弟弟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我继父家的家业要继承也是他们兄弟俩,跟我没有关系。我妈单纯是希望我留在她身边。”

    “你们家好复杂啊。”于静远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咖啡,“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要不要回去参演继承之战吗?我弟弟才11岁。”卢新月笑着说。

    “我说你和魏松洋,你怎么想的。其实重要的是你们俩的想法,我觉得是你们俩的态度给了你妈妈希望,让她觉得还有机会拆散你们俩。”

    “哎。”卢新月知道于静远的分析有道理,她又叹了口气。卢新月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她上个月在魏松洋家里发现了一个戒指盒,她打开看了一眼就放回了原处。不知道魏松洋是不是故意让她发现的,但她发现戒指的瞬间没有惊喜,只有慌乱。

    之后这枚戒指就一直压在她心里,像无形的钟摆,一下一下催促着她做出决断。整整一个月时间,她都怀疑魏松洋会在情人节求婚,结果情人节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天零点过去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对戒指的疑团更加焦虑。

    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想到求婚时刻随时可能到来,她最主要的感受是恐惧。她现在不可能答应魏松洋的求婚。她有一件事必须先做。

    这边的情感频道还没结束,唐吻带着八卦频道的新闻加入了卢新月和于静远。

    “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昨晚那位帅哥?”

    卢新月和于静远脑袋挤到一起看唐吻手机屏幕上的新闻。

    “和富商老公感情破裂?李春薇酒店夜会年下帅哥。二人一路热聊,帅哥举止绅士。有人能认出这个帅哥吗?感觉长得很帅,身材也很好,是不是娱乐圈的新人?”

    在新闻下面附上的动图里,李春薇带着口罩,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同行的男子却没有戴口罩。动图中李春薇最后应该是发现了有人跟拍,帅哥却没有意识到,经过李春薇提醒还看了镜头一眼,脸上堆满了寒意,但没有一丝慌乱,依然淡定自若地帮李春薇拉开车门,送她上车。

    “是他。”卢新月鉴定完毕。

    唐吻:“真的啊,我就说眼熟,所以他和老周是不是BE了?”

    卢新月不负责任地点了点头:“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

    于静远:“不可能,这除了‘夜会’两个字是实锤,其他都像编的,谁和女明星约会连口罩都不戴。”

    卢新月继续不负责任推测:“不一定,他又不是娱乐圈的,没有粉丝要哄。”

    “所以我们这位老板到底什么来路?”唐吻点开新闻评论区寻找答案,只看到有网友猜了几个十八线男明星,她一个都不认识。

    卢新月提供了一个自己知道的情报:“他叫裴旭,两位本地土著认识吗?”

    于静远和唐吻同时“卧槽”了一声。然后路过的汪奇听到了,也跟着“卧槽”了一声。

    “他是裴旭?裴同元的裴,昭旭的旭?”

    卢新月点了点头:“看来都认识啊。”

    另外三位淇湄土著现在脸上都写着震惊。

    “土豪竟然就在我身边,我想和土豪做朋友。”

    “我竟然是在给昭旭的太子爷打工。”

    卢新月被“太子爷”这个出土文物一样的叫法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嫌弃地摇了摇头:“你们这点出息。”

    土著之一拍了拍她的狗头:“你一个外地娃不懂是正常的,但我们从小从生活在他家的商业包围圈里。”

    唐吻:“实不相瞒我小时候幻想过和他谈恋爱。但他比我小。我那时候还比较傻,觉得谈恋爱小一天都不行。”

    汪奇:“你们都好早熟啊。我小时候去他们家商场,听说他家孩子和我一样大,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他是我最羡慕的小孩。零食多到吃不完吧。”

    卢新月不认可他的猜测:“他应该不怎么吃零食吧。”

    众土著:“你怎么知道?”

    卢新月在浏览器里输入淇湄和裴旭的两个关键词,在搜索结果里点开一条:“这个应该是他。他小时候是打算当职业足球运动员的,应该饮食上也比较讲究。”

    土著们凑到屏幕前看卢新月打开的网页,是十几年前一篇淇湄市足协发的集训人员介绍。

    裴旭,籍贯淇湄,小学就读于淇湄第一实验小学,7岁开始足球训练,先后在学校球队、卓优足球俱乐部接受训练。身体素质出色,拥有不错的爆发力和协调性。脚下技术能力出众,位置选择能力稳定,视野宽阔,战术意识出色,曾代表球队获得精英联赛小学组冠军,淇湄市超级杯U12组冠军等,多次入选淇湄市足协青训队。

    于静远:“你这么一说,好像听说过他是踢足球的,传说中的实验小学贝克汉姆。但我不是实验小学的,下次问问我实验小学的朋友。”

    卢新月不理解几位土著的八卦之魂:“打听这做什么。直接和真人认识一下嘛,老周说他跟裴旭十几年交情了。”

    于静远:“不行,我已经有我们家老赵了,不能再去招惹别人。”

    “真的假的认识十几年?他别是吹的。”唐吻表达了对交际花的不信任。

    卢新月关上刚才打开的网页回到搜索页,发现除了十几年前的一些边角料报道,还检索到了一些近几年的报道,顺手点开看了一眼,是昭旭集团做的足球公益活动,看来这一块是裴旭在主导。

    这时候不被信任的周少怀来找卢新月,一露面正事还没做先被盘丝洞的小妖们拉进了八卦阵。

    唐吻把新闻拿给周少怀看:“新闻男主角眼熟吗?”

    周少怀一眼就认出来了:“哟,给这小子拍挺帅啊。”

    于静远:“那不是人家本来就长得帅吗?什么叫拍得帅。”

    “你真跟他认识十几年了?”唐吻拷问他。

    周少怀对下属们的质疑不甚满意:“真的呀。他裴旭是什么很难认识的人吗?我怎么就不能认识人家十几年了。不信下回你们问他。”

    汪奇:“哦?下回是什么时候?想和土豪做朋友。”

    周少怀斜了他一眼:“出息。”

    “那他是和李春薇姐弟恋吗?”唐吻对八卦新闻颇有执念,“我怎么记得李春薇有个恋爱多年的男朋友?”

    “不传谣不信谣。人家不仅不是去谈恋爱的,还是去帮忙谈婚礼合同的。”周少怀说着叫走了卢新月。走出去几步之后他又给了吃瓜群众补充了一个情报:“那小子单身有一阵子,有没有人有想法……哦,单身也没用,你们全都名花有主了。”

    于静远幽幽地提醒他:“不是还有你吗?”

    周少怀送了于静远一个白眼,转头和卢新月说正事:“裴旭向李春薇推荐了你当她的婚礼策划。”

    “啊?”卢新月懵了,她愣在原地迈不动腿了,“怎么会推荐我?这种婚礼不都是冲着你来的吗?”

    “名师出高徒嘛。好不容易帮你争取的机会,不过还需要面试一下,你好好表现啊。”

    为了不给某位名师丢脸,卢新月下班后还留在公司研究李春薇,翻看她的采访和作品。不知不觉夜晚已经轻柔地擦黑了天空,月亮以蛾眉的姿态装饰了朝西的窗户。卢新月眯起眼睛,尝试着用肉眼区分出月面的深浅交错。

    月球是地球上海面起起落落的始作俑者,作为回应,地球引力对月球潮汐锁定,所以月亮总是用同一面朝向地球。

    无论是正面还是背面,月球上都布满了自幼年时期开始承受的暴力留下的伤痕,在人类能看到的这一面,月球展示了相对柔和的一面,浅色的区域是高地,深色的区域是月海,成片平坦的月海占据了月球正面的半壁视野,让月球上遍布的疮痍占比稍稍降低。地面上的人类看不到的背面也被叫做月暗面。月暗面隐藏了月球更加嶙峋的一面,那一面布满了密集的撞击坑,像一张伤痕累累的射击靶纸,永不展示在人前——但最终还是被来自地球的空间探测器曝光了。

    可能是天气不够晴朗,也可能是城市的烟霾污染了天空,今天的月光略显苍白,卢新月把视线收了回来。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但上午和于静远的对话有一句让她很是在意。说者未必有意,听者却觉得如芒在背。是她的态度纵容了她妈妈对她感情生活的横加干涉。卢新月心里也承认这一点,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却格外不是滋味。

    卢新月给魏松洋打了一通电话——他们已经两天没有说话了,但是魏松洋没有接,于是她又给魏松洋发了微信,通知他今晚要去他家。

    于是魏松洋回家的时候就在家门口捡到了一只女朋友,可能是等了太长时间,卢新月在他家门口席地而坐,用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废弃纸箱垫着平板在办公。在婚庆行业干久了,养成了随时随地办公和休息的习惯。

    卢新月听到魏松洋的动静抬起头冲他灿烂一笑:“师兄好。”打算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因为坐久了腿麻又跌坐了回去。

    “你不是有我家的钥匙吗?”魏松洋伸手把卢新月从地上拉了起来。

    “上次放在你家忘拿了。”卢新月一边收平板一边回答。

    魏松洋开了门,卢新月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卢新月把电脑包往地上一放,从背后环抱住魏松洋。把脸贴在他背上。

    “对不起。”卢新月轻声说。

    “干嘛突然道歉。”魏松洋明知故问。

    “我会和我妈谈一谈的。”

    魏松洋挣开卢新月的背后抱,转过身来和她面对面:“你妈不是那么容易说得动的。”

    “我知道,我会她明白她没法干涉我的决定。我之前一直希望我们俩能够和平解决这个问题。看起来绥靖政策注定会失败。”

    “所以这次安排的相亲你还去吗?”

    “我不会去的。我又不缺男朋友。”卢新月在玄关柜子上的杂货筐里找到了魏松洋家的备用钥匙,拿起来放到自己包里。

    “你之前还不是去了。”魏松洋旧事重提。

    卢新月耐心地又解释了一遍:“我之前去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动参与的。”

    魏松洋脸上还是挂着不满的表情。

    “清明假期跟我去见个人吧。”卢新月说。

    “见谁?”

    卢新月深呼吸了一下:“我爸。”

    魏松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卢新月的家人里,她最经常提起妈妈和弟弟,偶尔也提起她继父。但是从来没有提起过爸爸,一次都没有。无意中聊到了,她也总是含糊地带过去,魏松洋也就理解成她不愿意聊她爸爸。现在她不仅主动提起,还要带他去见她爸。

    短暂的震惊之后魏松洋答应了下来:“要回雾港吗?清明节当天我走不开。上午按计划有个祭先烈的活动。”

    “不用回雾港。”卢新月避开了魏松洋的视线,看着地面说,“他在淇湄。”

    卢新月朝窗外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落下了还是被其他建筑物挡住了,月亮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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