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觉得，小姐最近很不对劲。
虽说楚昔自来到这四方城后便一直不对劲，且一日胜过一日，但中秋那夜过后，楚昔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整日无所事事，常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从前她爱读书写字，看些名作传记之类，也看些传奇话本之流；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都借着抚琴吹笛来消遣；另还能绣几张手帕，制几个荷包香囊；总之，楚昔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很多，既能静下下来，也能闲不下来。
可她何曾像如今这般浑浑噩噩地度日，临到睡前，都不知这一日是如何过去的。
枝叶仔细地盘算过了，或许是因为人生中头一回遭了大人的罚，受了禁足的罪，小姐心中必然是自责且不快活的。再者说关了这么些日子，是个人都要闷坏的，哪怕是知书达理的知府小姐，也受不住连房门都出不去的罪啊。
虽然她没有想通为何是自中秋夜后，小姐才变得不似从前的，但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楚昔不愿向她细说，只寥寥几句概过，她也不好多问，也想不出来能有何事发生。
不就是吃个月饼，喝个雄黄酒，再赏个月吗？还能怎的？
以云公子的文才，怕是也做不出什么好诗，联不上小姐的对子，构不成诗情画意的浪漫景象。
她想到这里，远在萧云宗的云晏不禁打了个喷嚏，突然就奇了怪了，难不成他最近凉茶喝多了，有染上风寒的征兆？
唔…既已入秋，还是别那般贪凉为好。于是他把剩下的凉茶一股脑全喝完了之后，便吩咐师弟们不再准备凉茶了。刚巧从集市上转悠回来的冷清绫想解解热，见他咕咕灌了一大碗茶，单手扇着风道，“方才可是去练功了，怎么渴得这样？”云晏用衣袖抹了抹下巴，还未答话，便又听她道，“给我也来一碗。”
云晏搁下茶碗，呼出一口凉气道，“没了，这是最后一碗。”
冷清绫倚靠在椅背上，大大咧咧道，“你也太能喝了，就不想着给我留点儿。凉茶没了，白水总有吧。”
云晏摸摸鼓鼓囊囊的肚子道，“女孩子体质偏寒，本就不应喝凉茶水，我不给你留还不是为你好。”
冷清绫嗤笑一声，心道这等言不由衷的话他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而当师弟小五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时，她便笑不出来了。
“这是…刚烧好的开水？”
小五点点头道，“是，凉水都被大师兄喝完了，现下只有这个了。”
冷清绫，“……”
恶狠狠地盯向云晏，云晏望天，“今天天气不错，正该好好练功才是。“
话毕一溜烟地跑了，小五见情势不妙也悄无声息地遁了，堂中便只剩下冷清绫香汗淋漓地对着一碗直冒热气的白开水。
她伸手触了触茶杯，烫得立时缩回手来，朝水面吹了吹，蒸气却是源源不断，最后只能欲哭无泪地自言自语，“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口啊？”
展眼又过了几日，院子里的几株桂花树谢了满地的桂花，而茂密的枝桠上，却是不剩什么了。
楚昔虽坚持不让枝叶为她向父亲求情，枝叶纵使有心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然而这一日却是楚政修主动将她召去问询的。
去书房前她还在纳闷，她从来只管照顾小姐，何以给大人端茶送水的事会落到她头上？
恭恭敬敬地将厨房里刚泡好的云雾茶放到书桌一端，正要退下时，却听到楚政修似乎无意间想起的一问，“昔儿近来如何了？”
枝叶等这个倒苦水的机会已等得头发丝都快焦灼地分叉了，于是她退后两步，伏低半个身子，含怨如泣地道，“回大人话，小姐多日来不曾踏出房门半步，纵是自小温婉安静的性子，也快要闷成葫芦，熬成枯木了。大人一向知道小姐听话内敛，不论心中多么渴望出门走走，哪怕只是去院子里拾一篮桂花花瓣，也好过日日对窗空座、郁郁寡欢，可她就是不肯坦白心中所想，不肯向大人诉一个”苦”字。小姐只当连日种种苦闷，皆是她应受的，她没有资格抱怨，更没有理由求大人解了她的禁足。唯有大人真正消了气，愿意原谅她了，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踏出房门，心安理得地游园采摘，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情真意切地说完这番话，枝叶还抹了抹干涩的眼睛，看在楚政修眼里，仿佛声泪俱下，楚楚可怜。
枝叶自然记得楚昔曾在中秋之夜偷偷溜出府宅，但她的确认为只那一晚，抵不过连日来困在方寸天地不得出的苦闷。因此，她便将那一夜忽略不计了，心中默认小姐自受罚以来，从未出过房门。
楚政修字字过心地听完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对宝贝女儿的惩罚着实过了些，更突然发觉楚昔的性子有如此执拗的一面，正正像极了他年轻时的做派。
寒窗苦读的那几年，不论条件多么苛刻，他都坚持闭门不出，遑论相约朋友踏雪赏梅了。只因他认为为求功名，吃些苦不算什么，所谓天道酬勤，他应当那么做，便没什么可抱怨的，也不该有别的多余的心思。
枝叶见他久未言语，想是方才说的那些已让大人有所动摇，但尚不足以下定决心，于是再接再厉道，“大人，小姐真真是知道错了，必不会再有下次。小姐日日都在反省，苦捱多日，已得了该得的教训。若是大人瞧见小姐如今那副憔悴的形容，神思不定的模样，便会知道小姐快要受不住了，若再不能行走于屋外，无从宣泄心中抑郁，只怕就要回不到从前那般天真无虞的样子了。“
楚政修心中一震，事情真已发展到了这步田地？忽而面色一沉，不怒自威道，“放肆，昔儿怎会如你所言那般受不住磋磨？“
枝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婢女失言，求大人责罚！“
楚政修呼吸声重，却是不置一词。手边那杯新煮好的云雾茶已渐凉了，可他的心思从来不在那杯茶上。
枝叶鼓起勇气再道，“大人要如何惩罚婢女都不打紧，只求大人体谅小姐第一次受罚，禁不住如此之久的封禁，解了小姐的禁足，别再让小姐日日沉浸在做错事的愧疚之中！“
楚政修心中又是一震，是了，昔儿认为自己有错，那么她受罚一日，便要自省自责自罪一日。想来他对女儿的关心也是实在太少太不足了，他本身作为父亲的职责与义务就没有做到，又怎能强求女儿十全十美，永不犯错呢？
屋内噤声良久，他不言语，枝叶便也不敢言语。
“你下去吧。“
伏低的枝叶闻言一愣，却仍是垂首不敢动弹。
楚政修略显疲惫地道，“从明日开始，昔儿想去摘花还是剪草，都由着她去。“
这是…免去小姐禁足的意思？
枝叶反应了一会儿，才大喜过望道，“谢大人，多谢大人。“
但，关于她方才失言的责罚呢？
楚政修见她迟迟未动，便再道，“天色已晚，你身为昔儿的贴身丫鬟，怎的还不去服侍昔儿歇息？“
这是…连她的责罚也一并免了的意思？
枝叶忙不迭道，“婢女这就去，这就去。“她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小跑跑出了书房。
“小姐，小姐！“
楚昔正要宽衣睡下，听得枝叶在外头一路跑一路喊，又见她一头撞进房里，便蹙着眉道，“出什么事了，如此慌慌张张的？“
枝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大人允许你出门了！“
楚昔双眸一亮，秀眉随即舒展开来，“真的？父亲不生我气了？“
枝叶笑嘻嘻道，“自然是真的，枝叶岂敢欺骗小姐啊。“
楚昔喜不自禁道，“太好了，那我明日就能去萧云宗找云晏哥哥了。“
“是啊，小姐明日就能…“枝叶原是顺着她的话说，原以为她是要说去芳园里走走，哪怕是去市集中逛逛也好过去萧云宗啊。待她猛然惊醒，不能置信地道，”什么？大人才刚解去小姐禁足，小姐就跑去萧云宗找云公子，就不怕大人得知此事又一个不高兴把小姐关起来吗？“
楚昔不能理解她为何反应这般强烈，略显疑惑地瞧着她道，“只要能与云晏哥哥见上一面，再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啊。“
枝叶张了张口，好容易才稍稍缓神得以说出话来，“可小姐困于这方寸之地，不是快闷到发疯了么？“
“方寸之地？“楚昔奇怪道，”此间卧房足能容下十数人，有书桌，有软榻，不挺大的么？“
枝叶呆呆道，“所以，小姐不觉得闷？“
“唔…倒也有些闷，“楚昔先是神色一敛，再是喜笑颜开道，”但明日就能见到云晏哥哥了，平日里过得闷些也无所谓。再说，若是没有云晏哥哥相陪，即便能出门，我也会觉得闷啊。“
枝叶难以接受自家小姐竟对那位云公子死心塌地到了如此份上，好半响才又能说出话来，“小姐一定要明日就去找云公子吗，大人才消了气，如若知道小姐一错再错，必然…“
“嘘…”楚昔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说我不说，爹爹怎会知道。”
枝叶呆了呆，再欲相劝，楚昔竟干脆和衣躺下，向她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主意已定，你快回屋歇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出门呢。”
枝叶见她背对着自己，心知劝与不劝，皆是徒劳，只好苦兮兮地道，“那枝叶退下了，小姐一会儿记得脱了外衣再睡。”
慢吞吞地走到屋外，拢上房门，枝叶不禁懊恼地捶胸顿足，早知道还不如明日再告诉小姐大人解了她禁足的事，拖晚一日是一日。这下可好，小姐铁了心明天就去萧云宗找云公子，她若不跟去又不放心小姐的安危，而此事一旦被大人发现，她与小姐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夜，一向倒头就睡的枝叶破天荒地失眠了一会儿，而睡着之后也是噩梦连连，数次惊醒后再睡下，却是比前一个梦更可怕的梦。直到晨光乍现，天边泛白，她失魂落魄地醒来，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回忆方才梦中楚大人变成地狱修罗气势汹汹地手握血鞭就要抽打她与小姐的模样。
枝叶起身拿起一条布巾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心道这个梦也太假了些，楚大人要拿鞭子抽人也是抽她一个，怎可能连小姐也一块抽？
萧云宗位于城东郊野一带，楚昔一路行来路过不少好风景，可她却无心欣赏，浑然不觉其美。枝叶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里，只见她频频掀开车帘张望，回过头来又一副笑容满面却心不在焉的模样。
马车停在萧云宗大门外，枝叶先行下车，向守门的萧云宗弟子道，“请问少宗主云晏在宗内吗？可否通传一声，就说楚府小姐来找他了。”
彼时红日当空，秋风送爽，云晏正晒着太阳逗乌龟。听闻弟子通禀，惊得直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奔向大门口。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楚府的人来了不用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小弟子转眼便看不见少宗主的人影了，但声音却听得分外清晰。他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而后低下头对着云晏方才所在位置的空气道，“弟子忘了，弟子知错，今后定然牢记少宗主指令，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说完这些，他又愣了愣，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他该回去接着守门才是，于是他一步一步踏着秋风不快不慢地往大门口走去。
云晏亲自牵着楚昔的手带她走进萧云宗，枝叶跟在后头看着两人携手并肩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虽说这样的画面她并非是头一回见着了，但是每回见着，都觉得大受刺激。
那可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千金小姐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与男子牵手呢！
云晏沉浸在与楚昔相见的喜悦之中，自是感受不到背后不具杀意却如刀如剑的尖锐目光，只满心欢喜地同楚昔倾诉思念之情，再说起近来所为之事。
“昔儿，你都多久没来过萧云宗了，都一个多月了吧？乖乖都快不认得你了。”
乖乖便是他方才逗弄的那只乌龟，由云晏养在院子东南角上特地为它搭建的池塘里。
楚昔起初很是反对叫这个名字，但她所取的名字都被云晏否决了。那只乌龟又是他自己心血来潮坚持要养的，她便随他爱叫什么叫什么了，
虽然她还是听着很变扭，想想也不常听见，也就释然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萧云宗里不仅有她觉得名字不好听的乌龟，还有她不曾见过的年轻女子。
冷清绫提着一篮蘑菇出现在楚昔面前，那是她刚从山上采来的，一路上还在想中午是吃炒蘑菇呢，还是拿蘑菇炖汤呢。
云晏自然而然地向楚昔介绍道，“她是我幼时的玩伴，名为冷清绫。”再向冷清绫道，“这是楚昔，我喜欢的女子。”
此言一出，冷清绫和楚昔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应，只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对方身上。反倒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枝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哪有这么介绍人的啊，不应该告诉她我们家小姐是堂堂四方城知府的女儿吗？
但楚昔都对此等介绍方式没什么意见，她就更没有发言权了。
冷清绫向楚昔点头示意，“楚姑娘，经常听云晏哥说起你，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她之前明明见过楚昔，却为何说得像是第一次见到楚昔呢？云晏不大理解地向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她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楚昔则回以一笑，“有幸相识，亦是缘分，很高兴认识你，冷姑娘。”
互相打过招呼了，便一齐入内，再各自归座饮茶。
”楚姑娘不必客气，叫我清绫就行。“冷清绫豪爽道。
”清绫...“楚昔笑着回应，”唤我昔儿便可。“
冷清绫笑道，”我还以为只有云晏哥能唤你昔儿呢。“
楚昔略低了低头，轻声道，“不是的，我父亲也是这么喊我的。“
云晏亲往厨房取来几盘果品点心，特别把红豆糕放在楚昔手边。
冷清绫目光逡巡，皱着眉问道 “云晏哥，我爱吃的栗子饼呢？“
云晏毫不在意道，“忘拿了，要不你自个儿拿去。“
楚昔低笑一声，“云晏哥哥，要不你还是再去一趟厨房吧，我也想吃栗子饼。“
云晏闻言，麻溜地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拿。“
冷清绫恨恨地看往云晏离去的方向，略含酸道，”昔儿姐姐，你是怎么做到让云晏哥对你如此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
楚昔愣了愣，答非所问道，“你怎知我比你年长呢？”
冷清绫坦然道，“我来四方城已有月余了，几乎日日听他说起你俩之间的事。但凡是有关于你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比武功招式更烂熟于心，所以我就知道了。”
楚昔恍然道，“原来如此，你竟已来了这么久了。”依然是话不对题。
冷清绫道，“是啊，上月月末时，你在月老庙前与云晏哥碰面，我便瞧见你了，那时还未知晓你是谁，只看你气呼呼地走了。随后我便走到云晏哥面前，问他还记不记得我。若是他把我忘了，我才不来这萧云宗呢。”
楚昔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又再抓错重点似的问道，“你与云晏哥哥，相识很久了么？”
冷清绫嘟囔道，“看你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从没在你面前说起过我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道，”我师从逍遥派，是逍遥派长老上官朔的亲传弟子，自小跟在师父身边。而师父和萧遗伯伯是故友，我五岁那年萧遗伯伯带着云晏哥登门拜访逍遥派，我和云晏哥便认识了。“
楚昔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你与云晏哥哥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端着几碟栗子饼快步走来的云晏正巧听到这句话，当即反驳道，”那可算不上，我和她就刚认识的时候一起玩了几天。后来我随师父离开了逍遥派，就再没见过她了。“
冷清绫不屑道，”确实不算，他虽没把我忘了，却也从没想过去找我。若非我跟着师父云游到此地，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再与我相见。“
云晏坐在紧邻楚昔的座位上，不往下接她的话，更不去理会她话语里的怨念，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昔道，“昔儿，几日不见，你又瘦了。这红豆糕不是你最爱吃的么，你怎么不吃啊？”
冷清绫好似一个多余的人，就像坐在角落里的枝叶一样，不由得拿起一块栗子饼狠狠咬了一口。
楚昔缓和气氛道，“幼时缘分一场，云晏哥哥心中定然是记挂清绫妹妹的。”
冷清绫瞥了云晏一眼，无所谓道，“反正记不记挂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也就是来蹭吃蹭喝蹭住的，再过两日我师父到了，就会带我离开这儿了。”
云晏没心没肺道，“半个月前你就说再过两日，到现在也没见着上官前辈的影儿。”颇为疑虑地看向她，“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冷清绫丢下手里的半块栗子饼，气怒道，“你别胡说，我师父神通广大、武艺超群，这世上有几人能奈何得了他？何需我担心？”
云晏似笑非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担心他是寻着个机会特地丢下你的么，谁让你担心他老人家的安危了。“
冷清绫怒极，“那更不可能了，你以为我身边的人都会和你一样么？”
这话似有深意，可她已然愤恨地跑了出去。
云晏摸不着头脑地看向楚昔，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至于这么生气么，“昔儿，你不会误会我吧？”
只见楚昔双眉紧蹙，满脸的不高兴，更意有所指道，“我倒是不知，方才这一出，算不算是打情骂俏。”
云晏忙摆手道，“不算不算，我只对你有情，对旁人皆是无意。”
楚昔轻叹，“你无意，旁人却未必无心。”她起身打算离开，云晏却抓住她的手道，“昔儿，你还没去看乖乖一眼就要走了么？”
楚昔兴致缺缺道，“我改日再来看它。”
云晏亦起身，“我送你回去。”
楚昔推开他的手，“不必了，楚府的马车还等在外头。”刚转过身，又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云晏哥哥，你若不想我误会，便不要惹清绫妹妹生气。”
云晏目光呆滞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明白此言何意，更不明白女子所言为何总是话里有话。
他听得懂，却也听不懂。
虽说楚昔自来到这四方城后便一直不对劲，且一日胜过一日，但中秋那夜过后，楚昔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整日无所事事，常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天。
从前她爱读书写字，看些名作传记之类，也看些传奇话本之流；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都借着抚琴吹笛来消遣；另还能绣几张手帕，制几个荷包香囊；总之，楚昔能用来打发时间的乐子很多，既能静下下来，也能闲不下来。
可她何曾像如今这般浑浑噩噩地度日，临到睡前，都不知这一日是如何过去的。
枝叶仔细地盘算过了，或许是因为人生中头一回遭了大人的罚，受了禁足的罪，小姐心中必然是自责且不快活的。再者说关了这么些日子，是个人都要闷坏的，哪怕是知书达理的知府小姐，也受不住连房门都出不去的罪啊。
虽然她没有想通为何是自中秋夜后，小姐才变得不似从前的，但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楚昔不愿向她细说，只寥寥几句概过，她也不好多问，也想不出来能有何事发生。
不就是吃个月饼，喝个雄黄酒，再赏个月吗？还能怎的？
以云公子的文才，怕是也做不出什么好诗，联不上小姐的对子，构不成诗情画意的浪漫景象。
她想到这里，远在萧云宗的云晏不禁打了个喷嚏，突然就奇了怪了，难不成他最近凉茶喝多了，有染上风寒的征兆？
唔…既已入秋，还是别那般贪凉为好。于是他把剩下的凉茶一股脑全喝完了之后，便吩咐师弟们不再准备凉茶了。刚巧从集市上转悠回来的冷清绫想解解热，见他咕咕灌了一大碗茶，单手扇着风道，“方才可是去练功了，怎么渴得这样？”云晏用衣袖抹了抹下巴，还未答话，便又听她道，“给我也来一碗。”
云晏搁下茶碗，呼出一口凉气道，“没了，这是最后一碗。”
冷清绫倚靠在椅背上，大大咧咧道，“你也太能喝了，就不想着给我留点儿。凉茶没了，白水总有吧。”
云晏摸摸鼓鼓囊囊的肚子道，“女孩子体质偏寒，本就不应喝凉茶水，我不给你留还不是为你好。”
冷清绫嗤笑一声，心道这等言不由衷的话他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而当师弟小五送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时，她便笑不出来了。
“这是…刚烧好的开水？”
小五点点头道，“是，凉水都被大师兄喝完了，现下只有这个了。”
冷清绫，“……”
恶狠狠地盯向云晏，云晏望天，“今天天气不错，正该好好练功才是。“
话毕一溜烟地跑了，小五见情势不妙也悄无声息地遁了，堂中便只剩下冷清绫香汗淋漓地对着一碗直冒热气的白开水。
她伸手触了触茶杯，烫得立时缩回手来，朝水面吹了吹，蒸气却是源源不断，最后只能欲哭无泪地自言自语，“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入口啊？”
展眼又过了几日，院子里的几株桂花树谢了满地的桂花，而茂密的枝桠上，却是不剩什么了。
楚昔虽坚持不让枝叶为她向父亲求情，枝叶纵使有心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然而这一日却是楚政修主动将她召去问询的。
去书房前她还在纳闷，她从来只管照顾小姐，何以给大人端茶送水的事会落到她头上？
恭恭敬敬地将厨房里刚泡好的云雾茶放到书桌一端，正要退下时，却听到楚政修似乎无意间想起的一问，“昔儿近来如何了？”
枝叶等这个倒苦水的机会已等得头发丝都快焦灼地分叉了，于是她退后两步，伏低半个身子，含怨如泣地道，“回大人话，小姐多日来不曾踏出房门半步，纵是自小温婉安静的性子，也快要闷成葫芦，熬成枯木了。大人一向知道小姐听话内敛，不论心中多么渴望出门走走，哪怕只是去院子里拾一篮桂花花瓣，也好过日日对窗空座、郁郁寡欢，可她就是不肯坦白心中所想，不肯向大人诉一个”苦”字。小姐只当连日种种苦闷，皆是她应受的，她没有资格抱怨，更没有理由求大人解了她的禁足。唯有大人真正消了气，愿意原谅她了，她才能心安理得地踏出房门，心安理得地游园采摘，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情真意切地说完这番话，枝叶还抹了抹干涩的眼睛，看在楚政修眼里，仿佛声泪俱下，楚楚可怜。
枝叶自然记得楚昔曾在中秋之夜偷偷溜出府宅，但她的确认为只那一晚，抵不过连日来困在方寸天地不得出的苦闷。因此，她便将那一夜忽略不计了，心中默认小姐自受罚以来，从未出过房门。
楚政修字字过心地听完这些，突然觉得自己对宝贝女儿的惩罚着实过了些，更突然发觉楚昔的性子有如此执拗的一面，正正像极了他年轻时的做派。
寒窗苦读的那几年，不论条件多么苛刻，他都坚持闭门不出，遑论相约朋友踏雪赏梅了。只因他认为为求功名，吃些苦不算什么，所谓天道酬勤，他应当那么做，便没什么可抱怨的，也不该有别的多余的心思。
枝叶见他久未言语，想是方才说的那些已让大人有所动摇，但尚不足以下定决心，于是再接再厉道，“大人，小姐真真是知道错了，必不会再有下次。小姐日日都在反省，苦捱多日，已得了该得的教训。若是大人瞧见小姐如今那副憔悴的形容，神思不定的模样，便会知道小姐快要受不住了，若再不能行走于屋外，无从宣泄心中抑郁，只怕就要回不到从前那般天真无虞的样子了。“
楚政修心中一震，事情真已发展到了这步田地？忽而面色一沉，不怒自威道，“放肆，昔儿怎会如你所言那般受不住磋磨？“
枝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婢女失言，求大人责罚！“
楚政修呼吸声重，却是不置一词。手边那杯新煮好的云雾茶已渐凉了，可他的心思从来不在那杯茶上。
枝叶鼓起勇气再道，“大人要如何惩罚婢女都不打紧，只求大人体谅小姐第一次受罚，禁不住如此之久的封禁，解了小姐的禁足，别再让小姐日日沉浸在做错事的愧疚之中！“
楚政修心中又是一震，是了，昔儿认为自己有错，那么她受罚一日，便要自省自责自罪一日。想来他对女儿的关心也是实在太少太不足了，他本身作为父亲的职责与义务就没有做到，又怎能强求女儿十全十美，永不犯错呢？
屋内噤声良久，他不言语，枝叶便也不敢言语。
“你下去吧。“
伏低的枝叶闻言一愣，却仍是垂首不敢动弹。
楚政修略显疲惫地道，“从明日开始，昔儿想去摘花还是剪草，都由着她去。“
这是…免去小姐禁足的意思？
枝叶反应了一会儿，才大喜过望道，“谢大人，多谢大人。“
但，关于她方才失言的责罚呢？
楚政修见她迟迟未动，便再道，“天色已晚，你身为昔儿的贴身丫鬟，怎的还不去服侍昔儿歇息？“
这是…连她的责罚也一并免了的意思？
枝叶忙不迭道，“婢女这就去，这就去。“她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小跑跑出了书房。
“小姐，小姐！“
楚昔正要宽衣睡下，听得枝叶在外头一路跑一路喊，又见她一头撞进房里，便蹙着眉道，“出什么事了，如此慌慌张张的？“
枝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大人允许你出门了！“
楚昔双眸一亮，秀眉随即舒展开来，“真的？父亲不生我气了？“
枝叶笑嘻嘻道，“自然是真的，枝叶岂敢欺骗小姐啊。“
楚昔喜不自禁道，“太好了，那我明日就能去萧云宗找云晏哥哥了。“
“是啊，小姐明日就能…“枝叶原是顺着她的话说，原以为她是要说去芳园里走走，哪怕是去市集中逛逛也好过去萧云宗啊。待她猛然惊醒，不能置信地道，”什么？大人才刚解去小姐禁足，小姐就跑去萧云宗找云公子，就不怕大人得知此事又一个不高兴把小姐关起来吗？“
楚昔不能理解她为何反应这般强烈，略显疑惑地瞧着她道，“只要能与云晏哥哥见上一面，再关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啊。“
枝叶张了张口，好容易才稍稍缓神得以说出话来，“可小姐困于这方寸之地，不是快闷到发疯了么？“
“方寸之地？“楚昔奇怪道，”此间卧房足能容下十数人，有书桌，有软榻，不挺大的么？“
枝叶呆呆道，“所以，小姐不觉得闷？“
“唔…倒也有些闷，“楚昔先是神色一敛，再是喜笑颜开道，”但明日就能见到云晏哥哥了，平日里过得闷些也无所谓。再说，若是没有云晏哥哥相陪，即便能出门，我也会觉得闷啊。“
枝叶难以接受自家小姐竟对那位云公子死心塌地到了如此份上，好半响才又能说出话来，“小姐一定要明日就去找云公子吗，大人才消了气，如若知道小姐一错再错，必然…“
“嘘…”楚昔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说我不说，爹爹怎会知道。”
枝叶呆了呆，再欲相劝，楚昔竟干脆和衣躺下，向她摆了摆手道，“行了，我主意已定，你快回屋歇息去吧，明日一早还要出门呢。”
枝叶见她背对着自己，心知劝与不劝，皆是徒劳，只好苦兮兮地道，“那枝叶退下了，小姐一会儿记得脱了外衣再睡。”
慢吞吞地走到屋外，拢上房门，枝叶不禁懊恼地捶胸顿足，早知道还不如明日再告诉小姐大人解了她禁足的事，拖晚一日是一日。这下可好，小姐铁了心明天就去萧云宗找云公子，她若不跟去又不放心小姐的安危，而此事一旦被大人发现，她与小姐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夜，一向倒头就睡的枝叶破天荒地失眠了一会儿，而睡着之后也是噩梦连连，数次惊醒后再睡下，却是比前一个梦更可怕的梦。直到晨光乍现，天边泛白，她失魂落魄地醒来，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回忆方才梦中楚大人变成地狱修罗气势汹汹地手握血鞭就要抽打她与小姐的模样。
枝叶起身拿起一条布巾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心道这个梦也太假了些，楚大人要拿鞭子抽人也是抽她一个，怎可能连小姐也一块抽？
萧云宗位于城东郊野一带，楚昔一路行来路过不少好风景，可她却无心欣赏，浑然不觉其美。枝叶与她一同坐在马车里，只见她频频掀开车帘张望，回过头来又一副笑容满面却心不在焉的模样。
马车停在萧云宗大门外，枝叶先行下车，向守门的萧云宗弟子道，“请问少宗主云晏在宗内吗？可否通传一声，就说楚府小姐来找他了。”
彼时红日当空，秋风送爽，云晏正晒着太阳逗乌龟。听闻弟子通禀，惊得直跳起来，一阵风似的奔向大门口。
“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楚府的人来了不用通传，直接请进来便是。”
小弟子转眼便看不见少宗主的人影了，但声音却听得分外清晰。他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而后低下头对着云晏方才所在位置的空气道，“弟子忘了，弟子知错，今后定然牢记少宗主指令，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
说完这些，他又愣了愣，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他该回去接着守门才是，于是他一步一步踏着秋风不快不慢地往大门口走去。
云晏亲自牵着楚昔的手带她走进萧云宗，枝叶跟在后头看着两人携手并肩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虽说这样的画面她并非是头一回见着了，但是每回见着，都觉得大受刺激。
那可是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千金小姐啊，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与男子牵手呢！
云晏沉浸在与楚昔相见的喜悦之中，自是感受不到背后不具杀意却如刀如剑的尖锐目光，只满心欢喜地同楚昔倾诉思念之情，再说起近来所为之事。
“昔儿，你都多久没来过萧云宗了，都一个多月了吧？乖乖都快不认得你了。”
乖乖便是他方才逗弄的那只乌龟，由云晏养在院子东南角上特地为它搭建的池塘里。
楚昔起初很是反对叫这个名字，但她所取的名字都被云晏否决了。那只乌龟又是他自己心血来潮坚持要养的，她便随他爱叫什么叫什么了，
虽然她还是听着很变扭，想想也不常听见，也就释然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萧云宗里不仅有她觉得名字不好听的乌龟，还有她不曾见过的年轻女子。
冷清绫提着一篮蘑菇出现在楚昔面前，那是她刚从山上采来的，一路上还在想中午是吃炒蘑菇呢，还是拿蘑菇炖汤呢。
云晏自然而然地向楚昔介绍道，“她是我幼时的玩伴，名为冷清绫。”再向冷清绫道，“这是楚昔，我喜欢的女子。”
此言一出，冷清绫和楚昔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反应，只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对方身上。反倒是没什么存在感的枝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哪有这么介绍人的啊，不应该告诉她我们家小姐是堂堂四方城知府的女儿吗？
但楚昔都对此等介绍方式没什么意见，她就更没有发言权了。
冷清绫向楚昔点头示意，“楚姑娘，经常听云晏哥说起你，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她之前明明见过楚昔，却为何说得像是第一次见到楚昔呢？云晏不大理解地向她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她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
楚昔则回以一笑，“有幸相识，亦是缘分，很高兴认识你，冷姑娘。”
互相打过招呼了，便一齐入内，再各自归座饮茶。
”楚姑娘不必客气，叫我清绫就行。“冷清绫豪爽道。
”清绫...“楚昔笑着回应，”唤我昔儿便可。“
冷清绫笑道，”我还以为只有云晏哥能唤你昔儿呢。“
楚昔略低了低头，轻声道，“不是的，我父亲也是这么喊我的。“
云晏亲往厨房取来几盘果品点心，特别把红豆糕放在楚昔手边。
冷清绫目光逡巡，皱着眉问道 “云晏哥，我爱吃的栗子饼呢？“
云晏毫不在意道，“忘拿了，要不你自个儿拿去。“
楚昔低笑一声，“云晏哥哥，要不你还是再去一趟厨房吧，我也想吃栗子饼。“
云晏闻言，麻溜地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拿。“
冷清绫恨恨地看往云晏离去的方向，略含酸道，”昔儿姐姐，你是怎么做到让云晏哥对你如此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
楚昔愣了愣，答非所问道，“你怎知我比你年长呢？”
冷清绫坦然道，“我来四方城已有月余了，几乎日日听他说起你俩之间的事。但凡是有关于你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比武功招式更烂熟于心，所以我就知道了。”
楚昔恍然道，“原来如此，你竟已来了这么久了。”依然是话不对题。
冷清绫道，“是啊，上月月末时，你在月老庙前与云晏哥碰面，我便瞧见你了，那时还未知晓你是谁，只看你气呼呼地走了。随后我便走到云晏哥面前，问他还记不记得我。若是他把我忘了，我才不来这萧云宗呢。”
楚昔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又再抓错重点似的问道，“你与云晏哥哥，相识很久了么？”
冷清绫嘟囔道，“看你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他从没在你面前说起过我了。”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道，”我师从逍遥派，是逍遥派长老上官朔的亲传弟子，自小跟在师父身边。而师父和萧遗伯伯是故友，我五岁那年萧遗伯伯带着云晏哥登门拜访逍遥派，我和云晏哥便认识了。“
楚昔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你与云晏哥哥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端着几碟栗子饼快步走来的云晏正巧听到这句话，当即反驳道，”那可算不上，我和她就刚认识的时候一起玩了几天。后来我随师父离开了逍遥派，就再没见过她了。“
冷清绫不屑道，”确实不算，他虽没把我忘了，却也从没想过去找我。若非我跟着师父云游到此地，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再与我相见。“
云晏坐在紧邻楚昔的座位上，不往下接她的话，更不去理会她话语里的怨念，只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昔道，“昔儿，几日不见，你又瘦了。这红豆糕不是你最爱吃的么，你怎么不吃啊？”
冷清绫好似一个多余的人，就像坐在角落里的枝叶一样，不由得拿起一块栗子饼狠狠咬了一口。
楚昔缓和气氛道，“幼时缘分一场，云晏哥哥心中定然是记挂清绫妹妹的。”
冷清绫瞥了云晏一眼，无所谓道，“反正记不记挂也就那么回事儿，我也就是来蹭吃蹭喝蹭住的，再过两日我师父到了，就会带我离开这儿了。”
云晏没心没肺道，“半个月前你就说再过两日，到现在也没见着上官前辈的影儿。”颇为疑虑地看向她，“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冷清绫丢下手里的半块栗子饼，气怒道，“你别胡说，我师父神通广大、武艺超群，这世上有几人能奈何得了他？何需我担心？”
云晏似笑非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就不担心他是寻着个机会特地丢下你的么，谁让你担心他老人家的安危了。“
冷清绫怒极，“那更不可能了，你以为我身边的人都会和你一样么？”
这话似有深意，可她已然愤恨地跑了出去。
云晏摸不着头脑地看向楚昔，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至于这么生气么，“昔儿，你不会误会我吧？”
只见楚昔双眉紧蹙，满脸的不高兴，更意有所指道，“我倒是不知，方才这一出，算不算是打情骂俏。”
云晏忙摆手道，“不算不算，我只对你有情，对旁人皆是无意。”
楚昔轻叹，“你无意，旁人却未必无心。”她起身打算离开，云晏却抓住她的手道，“昔儿，你还没去看乖乖一眼就要走了么？”
楚昔兴致缺缺道，“我改日再来看它。”
云晏亦起身，“我送你回去。”
楚昔推开他的手，“不必了，楚府的马车还等在外头。”刚转过身，又回头神情复杂地看他一眼，“云晏哥哥，你若不想我误会，便不要惹清绫妹妹生气。”
云晏目光呆滞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不明白此言何意，更不明白女子所言为何总是话里有话。
他听得懂，却也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