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姻缘前定,此生所遇所得早已写在轮回簿上,那么深爱一个人,要如何才能不爱了?

    楚昔跪在母亲的灵位前十分努力地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可她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忘了云晏哥哥转而爱上别人。将来与她共结连理、携手到老之人若不是云晏哥哥,只怕她这一生都不会幸福。

    或许在父亲看来,她不过是一时沉迷,甚至可以说是鬼迷心窍,待到吃了苦头,受尽磨难,她便会幡然醒悟,明白过来所谓爱情,根本不值一提;唯有现世安稳、平淡一生,才是真正的幸福。可是云晏哥哥生性散漫逍遥,不拘小节,无法保证同她一起的余生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至少这个时候的楚昔,还不能真正理解父亲的顾虑和忧愁;即便她所想并非毫无道理,可她一心认为只要能和云晏哥哥在一起,任何困难、苦痛、波折、危险、绝境,她都能挺过去。她爱云晏,已到了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的地步,哪怕只有一瞬的幸福,也是值得的。

    她的这些心思,楚政修如何能不明白。他也有过一生挚爱,也曾在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的追求过心中所愿。可洛淑离世之时,他终是存了遗憾与不为人知的悔恨。

    昔儿,但愿你不要步上为父的后尘,但愿你此生都不能理解为父的苦心,但愿你能永远开心快乐。

    展眼过了半月,天空中常见成群南飞的大雁,它们随季节迁徙,虽居无定所,却能与伴侣双宿双飞、形影不离。楚昔每回远远望着,心中都羡慕不已。

    虽说两手手心处仍贴着膏药,还不能正常写字作画,但几乎已经不痛了,夜里总算能睡个好觉。云晏几次三番偷上房梁,递信约她相见,她都回信婉拒了。这阵子楚府严禁外人出入,尤其是楚昔闺阁四周,时时有护卫看守,他实在找不着机会现身,楚昔似乎也不大想见他,明知他就在高墙彼端,也不肯出门露面,更遑论与他私会。

    云晏饱受相思之苦,却只能于信笺中排解。“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之类的酸诗不知抄了多少,奈何美人如冰山,任凭他将肚子里的墨水消耗殆尽,仍是不为所动。

    冷清绫对此的解释是,“就你那点文采,指不定在信中闹了多少笑话,楚昔估计都不乐意看,免得笑掉大牙。”

    云晏恨恨地盯着她道,“你懂什么,我真诚的心意与情思都在里面,就算有个别词句用得不当,昔儿也一定能明白的。“

    冷清绫嘲笑道,“是是是,楚昔什么都明白,明白了还不是不肯见你。“

    云晏,“……“

    恰逢这日雨过天晴,云晏与冷清绫一道去往长街上逛逛,疏解疏解心中惆怅,竟正巧碰上了前去阮员外府上鉴赏古董的楚昔和枝叶。

    楚昔想着天刚放晴,说不定能望见彩虹便没有乘轿。哪知满怀期待的彩虹没见着,避而不见多日的云晏哥哥却意外撞见。

    “昔儿!你怎么在这儿?“云晏大喜过望地蹿到她身边。

    “云晏哥哥…”楚昔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身后。

    云晏难掩欣喜激动之情,当街就想揽她入怀,好好地抱抱她,可考虑到她知府千金的身份,不得不咬牙忍耐;转而想不被旁人察觉地牵起她的手,却发现她两手藏在背后,好似不愿给他牵。

    “昔儿,你怎么了?你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有多想你吗?你我已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为何你对我如此疏远?难道你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云晏委屈巴巴地道,“那天你走之后,我一连失眠多日,日日夜夜都在认真反省。你相信我,我对清绫绝无打情骂俏之意,她顶多算是我师妹,还不是同门的师妹,我跟她之间的那点师兄妹情谊都若有似无的。”

    “好了云晏哥哥,不必再解释了,我相信你。”那日的事楚昔早已不放在心上了,要不是云晏主动提及,她都快记不起来了。

    “真的?”云晏诚惶诚恐地问。

    楚昔微微笑道,“昔儿几时糊弄过你?”

    云晏稍感安心,可见她仍是双手负于身后,又再将一颗才落下去的心给提了起来,“昔儿信我,却为何不肯同我接触?”

    自然是因为手上的伤不能给你发现啊…

    楚昔沉默着不知该寻个什么理由应付他,严重被忽视的枝叶和冷清绫在一旁看着都快闲得想买袋瓜子来嗑了。

    正当楚昔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时,长街中央窜出一匹骏马,马脖子上缚着绳索,而绳索彼端竟捆着一个人,始作俑者以此迫使那人追赶骏马,一旦失足或是跟不上,便会被拖在地上、拖行而过。

    道上行人纷纷让路以免受到殃及,只见骏马疾速飞驰,那人奇迹般地跟了数百米,终是力将耗竭,摇摇就要倒下。

    血肉横飞的一幕即将上演,高楼上戏谑地俯瞰这一出血腥的闹剧之人正要拍手叫好时,变故陡生,预想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人竟得救了。

    牵系着那人与马的绳索乃是由数十股罗布麻的茎皮经浸油后盘绞而成,寻常刀剑便是磨去利刃也不可能斩断其分毫。然而如此坚韧的绳索,却是被一枚铜钱削断的。

    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功力?

    “师父!”冷清绫看清来人,惊喜地跑了过去。

    怎么说也是师父的老友,云晏理所应当上前行个拜礼,于是他同楚昔打了个招呼后,也跟了过去,“见过上官师伯。”

    令他感到惊奇的是楚昔也跟了过来,还满脸笑意地喊了声,“前辈。“

    上官朔向他道,“多年不见,云少宗主如今可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一表人才了。“

    冷清绫嗤道,“就他还一表人才呢,也就像个人的样子罢了。“

    云晏冷冷瞥了她一眼,以眼神表示看在你师父的份上,不与你一般见识。

    楚昔看着他二人之间的互动,心里又像上次那样生出了不愉悦的感受。

    “小昔儿,怎的这么巧,在路上就遇见了。“与上官朔同行,穿着一身灰色道袍之人向楚昔问候道,”这么些年不见,小昔儿竟还记得我么?“

    “德晖道长十余年来喜好不变,还是这么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昔儿怎会不记得。“楚昔乖巧地笑道。

    德晖道人大笑道,“小昔儿好记性。”

    冷清绫讶然道,“昔儿姐姐认识师父的朋友?”

    也难怪她惊讶,楚昔身为大户人家的女儿,按理说应没机会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才是,而听她方才所言,她俩竟是十多年前就结缘相识了。冷清绫悄无声息地瞟了云晏一眼,却见他也是满脸的疑惑,看来他也不知情了。

    德晖道人坦言,“小昔儿可是贫道的恩人,一饭之恩,永生不忘。”

    楚昔柔声道,“道长言重了。”

    “诶,”德晖道人摆摆手道,“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小昔儿别说什么言重不言重的客套话。”

    楚昔眨眨眼睛道,“那么,道长此时可否帮我个忙?”

    德晖道人豪爽道,“有哪里用得着贫道的,小昔儿尽管开口。”

    楚昔抬手指了指那逃过一劫之人,方才他们顾着叙旧,忽视了他,而他却也没有上前来道谢的意思。

    “能不能帮帮他?”

    突如其来的骏马早已奔驰而走,不少驻足的行人见无事发生,便陆续散去,回归原本的方向。长街热闹依旧,人来人往,好似从没有过什么惊险之事发生。

    而险些遭难之人惊魂甫定,想来一时不能平静,亦没有力气行走,故而始终靠墙坐着。至于旁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根本不在意,也就没有发觉楚昔他们正在注视着他。

    德晖道人似乎认真地考虑了片刻,而后却向上官朔道,“此子骨骼不凡、韧性超群,不想沦落此境,实属荒才。若能规引入正,或可望成。既是有缘与之相逢,不若收归门下,教化导之,引其向善。”

    上官朔佯装诧异道,“德晖兄从未收过弟子,此次莫非要破例?”

    德晖道人打了个哈哈道,“我是想向上官兄求个人情。”

    上官朔摸着胡须道,“做个逍遥派的记名弟子倒也无不可,只是我随行带着一名女弟子已是诸多麻烦,再要多个男徒儿,只怕过于不便。”

    冷清绫向他一瞪眼道,“师父说谁麻烦呢?”

    上官朔咳嗽一声,望天不语。

    德晖道人妥协地笑道,“无妨,无妨。既是要还小昔儿的恩情,我便送佛送到西,亲自带他去逍遥派,到时有无高人愿收他为亲传弟子,就看他造化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是逍遥派的记名弟子了?”楚昔双眸一亮,这样的安排真是再好不过了。

    方才她伸出手来指着那人时,云晏分明闻到一股草药的味道,心中已然生疑;此刻见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欢喜,心中更不是滋味。

    尽管那是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脏乱,连五官都被泥土所掩,以至于看不清楚样貌的人。

    楚昔缓缓走向那人,蹲在他面前道,“以后你有师父有门派,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那人像是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对他说的,摇摆不定地抬起头来望向跟前之人,十分眼熟的一张脸,他们似乎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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