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将将立过春,深冬的寒意还未散尽,整个小镇仿佛笼罩在春寒之下。

    庙会散场时,下起了丝丝小雨。

    一夜过去,空气中弥留着泥土腥味。

    校园里的植被绿叶,每片都被水洗过,泛着青绿色光泽。

    “梁渠!”

    校门口,梁渠打着哈欠,听见后面有人喊她,睡眼惺忪回过头,一个身材圆滚滚的男生背着书包跑向她。

    每跑一步地动山摇,瞧着不大聪明。

    谁啊?

    梁渠懒散地抬眼,认了半天,表情扭曲道:“金锐?”

    金锐是她见过最会投胎的,几乎从小到大没吃过学习的苦,上不去的高中,花钱砸,砸不动,就捐楼。

    这回愣是让家里狠砸三栋教学楼才送进宜江附中。

    长大后,也没吃过生活的苦。

    家里有钱,是全小镇最早搬进市区大平层的。

    要说苦,估计是他减肥那段时间吧……

    看惯了他十年后刀削般的侧脸和八块腹肌,再看这身滚滚肥肉,属实是对她的眼球造成了很大冲击。

    “这小肚子,”梁渠不客气地拍拍他肚子,提醒道:“趁早减啊,不然得三高了。”

    “梁渠!”金锐佯装生气,可是看梁渠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丝毫没把他当回事,又立马追了上去,一脸吃瓜的表情,“我昨晚没去庙会,你上台表演了?”

    “嗯呢。”

    “听说你差点摔下去,是真的吗?”

    “脚还崴了,你看。”

    梁渠也不忌讳面子问题,有问必答。

    况且伤在脚上,走路一瘸一跛,很难隐瞒演出失误的事。

    金锐看着她的脚踝,话到嘴边,“下午有游神,今年我们家做东,还想约你放学一块去见见文曲星。”

    “文曲星降你头上,你该捐得楼一栋也不能少。”

    “梁渠!”

    金锐一声怒吼,引得四周上学的学生纷纷侧目。

    金锐倒是没什么不自在,反而气到对着空气打了套军体拳。

    梁渠一接收到四周投来的目光,迅速回望了最犀利的一处。定睛一看,池骋正一脸“逮到你了”得惊喜表情凝视着她。

    糟糕!

    千帆过尽还有帆,轻舟又撞大冰山。

    她伸手拉过金锐挡在二人中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默默祈祷池骋能放她一马。

    擅自给他报名庙会,是她的错。她也是好意,想让他在庙会上出彩,让大家瞧瞧他的实力。

    走着走着,她的肉盾忽然拽不动了。

    “走啊,别停。”

    “我……”金锐有苦难言,小时候除了梁渠没人带他玩,可是池骋一直是他仰慕的大哥,“池骋哥,找梁渠吗,她在这呢。”

    “怂包!”梁渠小声咒骂,心中又补一句“白练你那八块腹肌了”。

    池骋拉开金锐。

    梁渠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亮,笑得谄媚地直起身,故作轻松地打招呼。

    “早啊,池骋,亲自来上学啊。”

    “我和梁渠有些私事要处理,你旁听吗?”

    “……”

    金锐十分有眼力见地摇头,拽着书包跑得飞快。

    “你,你他……”梁渠差点骂出口,想到这里是学校,紧急刹住,将矛头对准池骋,“池骋,看,你爷爷来了!”

    “回来。”

    池骋料到她会逃,眼疾手快勾住她的校服领口。

    “诶诶诶,慢点,脚疼。”梁渠搬出脚伤作为卖惨理由。

    “拿着。”

    池骋从口袋里甩出一节银色棍子,咔咔几声,变成一根半米高的拐棍。

    拐棍手持前端像个监控探头,后端有三个按键,上面标了logo,分别代表着灯光、报警,还有个滑轮形状。

    “摁这个会出现轮子吗?”

    “试试。”

    池骋双手环胸,看着拐棍的眼神尽是欣赏,他对自己的创作非常自信。

    梁渠不同,她早年间吃过亏,上过当。她手臂伸得长长,小心翼翼摁了一下,又听见两声“咔”,拐棍底部陆续降落六个万向轮,然后变换成伞状。

    “好像挺结实,我以为你只会发明电子狗呢。”

    说完,她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池骋似乎是没放在心上,他屈膝专心检查拐棍伸缩的卡点。

    “试用完,告诉我感觉。”

    “这是送给我的吗?”

    “对,感谢你为我报名庙会演出。”

    “哎呀,池少爷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我早上特地去排了鲍粤轩的早茶,来孝敬您,待会到教室给你。”

    池骋哼笑一声。

    见这反应,算是他愿意翻篇了。

    梁渠拄着拐棍凑了上去,“你知道吗,我今早听到一个十分诡异的事,关于鲍粤轩的,想不想听。”

    没等池骋开口,梁渠自顾自说道。

    “听说庙会期间,鲍粤轩后厨的食材被一夜搬空,监控都没发现异常,跟闹鬼似的,吓晕好几个员工,快问我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报警了啊,还用问!”

    “……”

    “没查出结果呢,那么多食材加起来好几万吧,五个大冰箱欸!五个!”

    梁渠拄着拐棍格外顺手,深觉这是池骋最伟大的发明了。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教室。

    高二取消了文理科分班,班上依旧是高一那群老熟人。

    寒假结束,彼此间有一堆稀罕事等着分享。

    班级里闹哄哄得,梁渠一进门,她同桌就抱着本书,满脸沮丧地冲了上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马上要开学测验!”

    “测验?!”

    算下时间她已经毕业十几年,关于高中知识点,哪怕只记得一星半点也是好的。

    可惜她现在尚处于记忆断片状态。

    好家伙,轻舟已经会后空翻了!

    说话间,身后光线被挡住。

    梁渠一回头,便看见熟悉的班主任抱着一捧厚厚的试卷站在门口,她急忙拄着拐棍回座位。

    比起她听见这个消息时的不安,与她座位隔着一条过道的池骋,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即将面临的只是一张白纸。

    他靠在椅背上,眉头压着眼皮,修长的指尖架着一支黑笔。

    安静的仿佛自带屏障,与闹市般的教室格格不入。

    感受到梁渠的目光,他偏过头。

    “鲍粤轩。”

    “……”

    什么时候还想着吃!

    梁渠从包里拿出早茶,递过去的同时,小声问:“你都会吗?”

    “不知道,还没看到题目。”

    “砰——”

    台上的班主任用板书的笔,重重敲了一下黑板,在电子黑板上写下考试时间。

    “这是各科老师寒假出得综合试卷,三节课时间,做完的同学领完新书先放学,后做完的留下打扫卫生。”

    班主任是个喜欢红色的女人,头发红色,眼镜框红色,今天穿的衣服也是红色,一眼望过去像怒火高涨中的游戏boss。

    底下的学生都怕她,一个眼神扫过,安静如鸡。

    她分好试卷,让每组第一排同学往后分传。

    传到梁渠的时候,只粗略扫了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果然一题不会。

    而隔壁的池骋,已经开始勾选择了。

    他的选择题勾得十分流畅,笔尖一路往下畅通无阻。

    “砰——”

    又是一道板书笔敲击黑板的声音,随后一声警告。

    “自己写自己的,不要交头接耳。”

    梁渠头埋低了些,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上姓名和班级。

    写完后,盯着第一道选择题:

    若直线l得一个方向量是(1,-根号3),则支线l的倾斜角是?

    第一题就被难住,梁渠挠了挠眼下皮肤,浑身发烫,不由得紧张起来。

    梁渠紧张的时候,有个小癖好,习惯性地想抓点东西在手里维持安全感。

    现下手边恰好有根拐棍,更何况它还是根非常前卫的人工智能拐棍。

    她手挪到桌边,拿到了拐棍,三个凸起的按钮在她指腹间摩挲,心情松弛了一些。

    “啪——”

    班主任手中的教导笔敲在桌上,下一秒质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里拿着什么?”

    “?”

    脚底的蹿麻涌上天灵盖,梁渠浑身一怔。

    “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班主任又问了一遍,语气有些不耐。

    梁渠语顿,看着手里的拐棍。

    入座后,为了方便,她把拐棍缩回手掌大小。

    把手下方是一节黑色短杆,因为要藏6个轮子,所以杆体比她手指粗一点,又没有双节棍那么粗,被池骋做得十分精致。

    换做是她第一眼见到,也想不出是根拐棍。

    想必是班主任误会了。

    “我的拐棍。”

    窗外阳光照在洁白的卷面上,刺得梁渠眼睛生疼。

    她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将拐棍握紧,却一个不小心摁到拐棍上的警报装置。

    安静的教室内响起一阵尖锐刺耳地鸣叫,比她耳道内的耳鸣声吵闹多了,身旁挨得近的纷纷捂着耳朵。

    梁渠手忙脚乱关掉声音,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正月的冷天里,她被当成作弊一样围观,尴尬地出了一身热汗。

    梁渠越是“生硬无措”,班主任越是觉得她藏着掖着。

    当了几年的班主任,她敏锐度极高,见梁渠这么紧张,料定是里面藏着其它东西。

    “拐棍也有警报器?里面藏得什么?拿出来。”

    “……”

    兴许是精神高度紧张。

    时间回溯的后遗症在她开考前便隐隐发作,现在被班主任接二连三地追问,大脑晕眩接踵而来。

    她看着拐棍,有关这根拐棍的记忆纷至沓来,犹如蝴蝶翩翩奔赴春日的花朵。

    连同而来的,还有一双无形的手,它撕破了一张空白帷幕,尘封的记忆犹如潮水般涌现,勾起了一些过往片段。

    梁渠坐在座位上,后背僵得发硬,额头不断冒着冷汗。

    她想把拐棍交上去检查,不断想起来的记忆又令她茫然。

    起身的瞬间膝盖一软,差点和地面来了一场亲密接触,好在,一双强壮有力的手,将她托了起来,像她在舞狮台上那般牢靠安稳。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撞入少年澄澈的双眼。

    眼前的这张脸和记忆深处的那张脸重叠,唯一不同的是这张脸上少年气十足,略显稚嫩。

    而记忆中的那张棱骨分明,经过十几年岁月的沉淀,多了份成熟。

    梁渠觉得喉咙干涩,胸腔里的澎湃呼之欲出。

    “老公!你说话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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