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日子总是平稳的坏掉。对此她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平静的接受。无论是横跨半个中国的转学还是小心刻微的言行举止,努力的成绩都不能改变。她是个有秘密的人。能称得上是秘密吗?毕竟人们相处久了总会发现。

    她的记性不好,这表现在一些特殊的方面。最浅显的是,她只能零星的记住几个周围人,这似乎类似于普通的脸盲。她会平等的给所有和她打招呼的人回应但从不主动,因为一年要过去了,同一个班的人是谁,她不知道,她只能依靠座次辨别。人们对她的奇怪是一点点发现的,只要两个人互换发饰,她便会把作业给错误的人,但这也可能只是脸盲,并没有激起波浪。后来,她的前桌的女生质疑她是故意的,看不惯的和她故意主动闹了不愉快,前桌吐露出来的恶毒话语非常成功惹到了她,最后一句“装什么“的出现,同学们见识到了这个平时微笑挂脸不咸不淡的女生真正生气的样子。所以第二天她依然微笑平和地想要与其搭话的时候,同桌有些不确定的拉住她。她人脸认不出,座位总归是记得。

    “阮声,你前桌昨天和你……。”陆阮声不似作假的不知情的表情让这位同桌犹豫了。

    “怎么了?”她以往为了避免这种事情永远不会与人惹麻烦,但是没有意识到有些人会主动挑事。

    “你……昨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和她玩五子棋来着,我还没问你赢了几局?玩的怎么样?”同桌盯着她的眼睛试探地说。

    “……啊,”手心渐渐因为出汗变得粘腻。她发现没有昨天最后一节课结束那一段时间的记忆。“输赢都一样,下次玩的时候告诉你。”她熟练的让嘴角划出相应的弧度。但是很快她发现周围人的目光变得难言的奇怪,她的微笑表情渐渐空白。是的,这次他们知道了,毕竟最后一节课后她们在大肆的吵架而不是下五子棋。

    这就像她渐渐在别人的讯问中知道了自己有空白的记忆,渐渐的知道空白记忆里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这就像她小时候突然发现她书架上一个不知名的本子里记录着昨天她因为考试失误遭受了父亲皮鞭的痛苦与委屈,是她的字迹,只不过被泪水阴湿的模糊。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一直以来她没有理由的如程序般的命令自己尽可能考试前进的原因竟然是这样。仅仅是昨天的事,她记得任何其他除了这件事。当她翻找书架,会出现多个散落各处的纸片,多个本子的第一页记录着她的伤心事,母亲强有力且事无巨细的异常控制以及对她的吐露的不解恨谩骂拧掐,每一次犯错父亲皮鞭疼痛无比的惩罚,哭着做到凌晨的小学题目加餐……这是因为不记得自己写过而散落在各处没有整理在一起的日记,原来有些特定的事情她不会记得。她印象中人前人后一致,从来不会大力训斥她的完美父母不是真的,原来她是个拥有虚幻幸福的人。这是为什么和她相处过的人最后会讽刺的诉说着她奇怪,咒骂她脑子有问题。她对“装”这个字有着极为敏感的复杂情感,因为那时她无措地找到母亲结果得到的一句“小小年纪装起来有意思吗?你有什么不满?我不缺你吃喝事事为你优秀。“使她情绪涌上来的瞬间快速冷静,让她知道或许,或许,或许真的……以父母的角度是为她好,但她的天只能是她自己,这些事情无所谓记住与否,重要的是她需要知道并且尽可能藏起来这点奇怪。

    这个她一年前转入的学校的学生们毫不意外的抵触成为一个大概率记不住他们的朋友,并且不断试探她的记忆,想以各种方式惹她生气,以此为循环为乐,可能是孩子们喜欢新奇的心理,年轻的人们并不能使玩笑与恶意拥有明确的界限。她平静下来,记住他们已经知道自己的不同了。她非必要不会同班内的人讲话,沉默着拒绝回答他们以猎奇为目的恶意又无聊的问题,这是她的经验。很快得不到回应的学生没兴趣的停止这场游戏。她可以说她能拼命在这数不清的学生中记住一两个,但谁会去费劲心思做她可以记住的那一个,她也这么觉得,可能也没有人值得她去记住。她来到H市之前遇到的人们,经历的事情在她脑海里渐渐空白成大体的框。,她几乎没有记得任何人,唯一留住的书法先生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但好在与这位始终对她很好的老人家的一些记忆在她的反复回想下留了下来。

    冬天的H市真的太冷了,不会化掉的雪白的晃眼。果戈里书店前面的街道是典型的俄式风格,有着像棋盘一样精美光滑的道路,有突起,还有为了美观较大的缝隙。下了校车的她需要极为小心,因为她不能像旁边的学生一样两两三三的搀扶。干燥的冷风让她睁不开眼,完蛋了,她感到脚踝一痛,父母工作会很晚回家,如果摔伤没人可以帮她。好在,她下意识挥舞的手抓到了一人递过来的手臂,淡淡洗衣粉的香气。她站稳了脚,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谢谢你。”奶白色的雾气在这北方的冷冬中模糊了人们的视线,清晰时回眸,进入的是一双浅琥珀色的双眼,甚至瞳孔的纹路明显可见。“客气。”奇怪,她平日回忆不到他的长相,但是只要见面,她关于他的记忆便会清晰,闻到他几乎没有褶皱的衣服上的气味她就会知道是他,这是与其他人不同的,她模糊混乱的记忆中渐渐有了能够稍微清晰存在的人。

    “好巧。”他见人站稳了便拉开距离笑了笑。“怎么不和朋友一起,这边的路不太安全。”他的认知里女孩子总喜欢成群结队。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们班没有和我顺路的。“她讲了谎,紧张的低下头,心理划过一瞬间的失落。

    他看着几个六班经过的女生倒是没戳穿她这点奇怪的小谎言,但是又不忍她摔倒。看来管过一次闲事就会想管第二次,算了,只有她一个人的闲事的话倒是不算太勉强,他盯着她想。本来没他高,低下头就只剩下冻得透红的鼻子,有些喜感。

    “我正巧近几天刚搬过来,但是我们前一天不是一辆校车,我下车时远远的看到你的方向和我顺路……”他没有说继续下去。他喜欢逗猫,而这个漂亮的长着略微斜上的猫眼的小姑娘又莫名的像他家猫,于是他盯着人家的脸,心痒痒的起了逗弄的心思。

    陆阮声有点小小的期待,说实话她对这个暂且唯一能记住的礼貌少年是不讨厌且有点信任的,能一起走的话再好不过,她其实不太喜欢一个人。“那……那……”她其实不太好意思说出来,又怕他会觉得她麻烦。因为大部分这个年龄的男孩都很没礼貌,她又特殊,为了减少伤害值,她着实没怎么和男孩子相处过。她万年不变的微笑弧度有了些许变化,本就冻红的脸蛋逐渐热了起来。

    白沈言看着她微微透露纠结和着急的粉红色脸蛋,得到了满意的小乐趣便贴心的没有为难她:“我新来到这里,自己回去有些害怕,能和我一起吗?”他从容熟练的适当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

    陆阮声的脸更烫了。有些疑惑但是见他开口的一本正经,心想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原来私底下会胆小。“好……好啊,可以的。”她保持着嘴角的弧度但是眼睛开心的眯了眯。

    “谢谢你。”他不忘得体的感谢。

    他们在路上以适当的距离并排走着,没有说话,但是两个通透的人在一起就算沉默也不会有尴尬的气息。逐渐到了一个小墙角。

    “能方便稍等我一下么。”他歪歪头问。

    “可以啊。”她没有问原因只是静静的站在他旁边。他走到墙根的背风处,从书包拿出两根香肠掰成段扔进去。“喵呜喵呜~”是小猫,陆阮声搓了搓冻僵的指尖,感到有些小雀跃。

    她听见少年温柔的笑着说:“今天是不是好冷啊,别嫌少,晚一些我再出来送鸡胸肉,给咱们的小侠客加餐。”她意识到他不会叫人家小流浪。

    她思考了一会,小心走近些,少年正在把墙根放着的厚厚围起来的小盒子紧了紧,颇为遗憾地说:“看,我做的猫屋。我家里也有一只小猫,这只不跟我走,只能给它搭屋子了。”

    她知道这只小猫,这几天不见出来,原来是有小房子了。当时她的母亲发现她盯着这只猫的时候对她讲:“猫会伤人,我警告你对猫远一点,不要让我发现你去亲近猫。”她其实喜欢猫咪,于是她每次遇到只是僵硬的站在远处好久,盯着这只猫,听窝在地上的猫咪懒洋洋的咪咪叫,少些时候小猫会远远的露出肚皮,这时她会迅速从口袋扔出一点食物,做贼似的加快走开。她有些羡慕,她也想养猫。

    “是害怕吗?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看见女孩乖乖地蹲在他后面侧着露出脑袋却不上前。

    “没有,我很喜欢的但是……但是我母亲不太喜欢,也不喜欢我喂它。你每天都要喂它么?”她垂着眸子,盯着小猫露出来的毛毛,说到最后一句时,努力压制因为期待有些发抖的声线。

    少年大概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站起身,把发丝上落的雪花轻拍掉“我每天都会来喂它,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麻烦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等我几分钟吗?”

    “不介意。“她迅速回答。她觉得她今天真的很幸运,她心里已经有点小开心了。他望着这个平日看似规矩老成到冷清,实际一点点小事也会开心的女孩也不自觉的笑了笑。

    之后的日子他们一起上学回家,在对方与自己校车不同时默契的等待,以及她会在经过那个转角时乖乖蹲在他身后看着他温柔的喂猫。她觉得快乐而且知足,她在经历了无人问津无人靠近的上学时间后,这短短的一条街上的时光会真的很珍贵。在这条街上有这个叫白沈言的朋友,有一只等待投喂的咪咪叫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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