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迎春出嫁,年中置办年事,年后巧姐老太太生病,宝玉丢玉,没多久又开始操持宝玉宝钗亲事……

    陆续半年多下来凤姐还没歇过,硬撑着办完宝玉之事,凤姐又倒了下去,本就不大爽利的身子,现如今愈发虚了。

    宝钗进门后有了正经名头,凤姐便顺水推舟将管家之事推了出去,专心养起身子。

    正如平儿说的,得放手时须放手,她身子这般,一味要强又有什么好处,谁天生甘愿被人骂的?再者手中权力重要也比不得自己命要紧,宝钗乐意管给她就是了。

    于是王夫人一来,就看到凤姐斜靠在榻上,边逗弄巧姐边由平儿伺候着汤药。

    “太太怎的过来了?”

    凤姐看人进来作势起身,王夫人上前按住人,坐到一旁。

    “起来做什么,我不过是过来看看,近日身子可好了些?”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位姑母可不是会主动上门体贴人的,约莫是有什么事情。

    凤姐顺着应了话,转头看了眼平儿,平儿假借巧姐该午睡了,领人出去,顺道关了门让这姑侄二人单独说话。

    王夫人看没了人不再绕弯子,将陈家求娶贾母不同意,希望凤姐找黛玉说和的意思透了出来。

    凤姐面上浅笑附和,心里不由暗骂。

    知道没什么好事,没想是这样的事,她这好姑母可真是会做人,得罪人的话倒是知道不自己说,老太太就是过后找麻烦,吃瓜落的人可不就是自己。

    这事儿不能接,就是没老太太她也不能接。

    不说她和黛玉交好,看她那样子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就是论起来,她说话也心亏。

    以前她顺着老太太意思,话里话外点宝黛,后宝钗成了宝二奶奶,黛玉现今的难堪自己也算添了把火。

    这时候过去跟黛玉提亲事,她哪里开得了口,便是硬着头开了口,以黛玉的心思哪里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意思,那般敏感聪慧的人,听到这话怎么还会“赖”着不走。

    凤姐对黛玉一直存了份欣赏,又兼是从小看到大的妹子,如今病刚见了点起色,但凡有些疼爱都不能去说。雪中送不了炭就算了,怎么忍心还火上浇油。

    王夫人避重就轻,陈愉身份配黛玉配得上,明面是个好归宿,可除开老太太担忧的身子问题,还有个更让人头疼的毛病,陈家不是好地方。

    陈愉的父亲是嫡长子,然而因其早逝,陈愉身子又弱,爵位落到了二子陈瑞文头上,一般人家家产给大房嫡孙还是次子都有待商榷,何况真有爵位的人家。

    当初不知陈愉是否能长大,爵位留给了二房,如今陈愉不仅成人了,还有个做皇帝的亲表哥,陈瑞文和其他陈家人怎么会没点想法。

    皇位上边都有长孙、次子之争,所谓正支,陈愉能一点想头都没有?家里东西主动或被动从叔叔到侄子,又不是新鲜事。

    名正言顺还有后台,将来陈家的爵位是传给陈愉,还是其堂兄,陈瑞文长子陈恪,都不好说。

    爵位传承有争议,府里面怎么可能太平。

    黛玉身子弱,好好调养都不一定能长寿,再嫁去那样情况复杂的人家,真不知还有几年可活。

    事关黛玉一辈子,她这个做姐姐、做嫂子的拉不了,至少不能自己个儿推一把。

    她这姑母只顾着自己儿女铁了心把黛玉嫁出去,劝是没得劝了,只是她可不去蹚这趟浑水。

    “既然太太开了口,这事我自然是得办的,何况陈家家底根基摆着,就是老太太来了我也能说不算辱没了林妹妹,是个顶好的去处,只是,不是我推辞,”凤姐把话在心里转了两圈才开口。

    “我虽是想去但终归不大合适。一来这会子我身子不好,说喜事难免不吉利;二来,我和她年岁相差许多,不比咱们园子其他一同长大的交情深厚,说起话来多少有些避讳隔阂。”

    这话说得有把麻烦推给宝钗的意思,不过,她二人本就合不来,又因管家之事有些嫌隙,就是她光明正大推过去又怎么样?

    想到当初太太对自己不闻不问,只一味让宝钗管家,凤姐心中冷笑,人家亲儿媳自然千好万好,她这个侄女退位让贤就是了。

    “你是说宝丫头?”

    看王夫人深思琢磨,凤姐没有插话,只安静等着。不多时对方点了点头,对着凤姐安慰几句匆匆离去。

    宝钗因嫁了宝玉之事,躲着黛玉都来不及,这下让她去不知她怎么个想法。棒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觉疼,太太可真是丝毫不顾及别人。

    反正宝钗是否难堪不关她事,能躲一时是一时,至于黛玉那儿,这样的事谁说有什么区别?

    想想还真是造化弄人,老太太因太太不喜黛玉做儿媳,硬为二人做主怕黛玉今后被婆母磋磨,因此只暗中撮合没明面定下来。

    好容易半年前太太因迎春不幸,宝玉又非黛玉不可松了口,谁想出来一场闹剧。

    宝玉突然丢了玉人开始不大清楚,对他人糊涂单碰上黛玉清醒,说是清醒实则更糊涂,那哪儿像宝玉,分明是换了个人。

    往常将林妹妹挂在嘴边的宝玉,那时候看见黛玉就避,还说什么“你怎的跟来了,我不愿再见你,离远些吧”之类的浑话。

    开始都当他迷糊,后看他死活不再见黛玉才知是认了真。

    太太本就不满黛玉,看宝玉这般顺势定下宝钗冲喜,老太太虽心有不愿,只是宝玉死活不肯和黛玉亲近,无奈只得认了。

    成亲没几天玉找了回来,宝玉人明白了又开始念黛玉,反复说自己被神鬼附了体才会说混账话。

    说什么都晚了,人是他死活推开的,宝钗过了门,木已成舟,他和黛玉再没有以后了。

    大好的姻缘竟因为这一场癔症没了,或许天意如此,宝玉还有宝钗托底,只是可怜黛玉。

    府中人都知她和宝玉情深,现今宝二奶奶另有其人,也不知她这日子怎么过来的。

    。

    如凤姐所料,想到要和黛玉说陈家之事,宝钗心中着实难堪,虽万般不愿可不好违抗只能应了。

    姨妈和婆母大不相同,她能和姨妈说笑,面对婆母却没有推诿的余地。

    可恨凤姐狡诈,把事情推了过来。

    想往日她与黛玉二人如何亲密,今日就如何生疏。

    和宝玉成亲之事,黛玉心中有恨,难道她心里头就没有一丝怨怼?

    妈妈为了哥哥和薛家,想尽办法让自己嫁入贾家,便是宝玉那样了也上赶着,她一个做姑娘的,这样匆忙地嫁进来怎么会心甘情愿?

    她不是黛玉,黛玉不嫌弃宝玉糊涂,她不是圣人,做不到。

    幸而皇天有眼,成亲后宝玉又清醒了,虽说心底还念着妹妹,但到底是个知礼的,还有人看着,不会真的做出什么丑事。

    亲事定了以后,宝玉便搬出了大观园,另择了一处小院做新房,从搬出贾家到嫁进来一个月,宝钗还是第一次进大观园。

    景儿还是那个景儿,人早就不是那个人了。

    走到潇湘馆门口,宝钗没有立时进去,而是侧身在门口站了会儿。

    对黛玉,宝钗很多时候是怜爱的。

    父母双亡,聪慧柔弱的妹妹,便是没什么关系,谁看见了能不叹两声呢?

    何况她们从小一处长大,何况黛玉赤诚真挚,何况黛玉很长时间是真把自己当姐姐的。

    那种怜爱直到宝玉疯魔,自己被定为宝二奶奶。

    都道自己抢了黛玉的亲事,可她哪里想要那样的夫君?

    不过是迫于妈妈哥哥罢了,黛玉可怜她就不冤了?细细较真,她和黛玉还不一定谁更苦一些。

    怜爱,怜爱,没有怜哪来的爱。

    不过现今她又开始怜爱黛玉了,宝玉好了,自己的日子说不上好过,至少不会太难过。而黛玉……

    宝钗微微仰头,天色昏暗不明,就像此刻的她。

    打心底说,她并非真正无情之人,多年相处怎会没有心疼?

    她衷心希望黛玉能有个好归宿,只是……

    是婆母逼迫也好,是有其他考虑也好,既然走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说什么身不由己了。

    宝钗自嘲一笑,转身正要进门,迎面对上出来关门的紫鹃。

    “宝”姑娘二字还未出口就被咽了下去,这已经不是宝姑娘了,“二奶奶,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紫鹃脸上努力挂了抹亲近,她家姑娘和宝玉过去有些纠葛,如今有了宝二奶奶,她们若是不近着点,该有人背后说三道四了。

    哪怕心里难过,在外面上也要热络些。

    趁宝钗未接话,紫鹃接着道。

    “我去屋里拿把伞,这雨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小心淋着您。”

    “不必了,我来找林妹妹有些话说。”

    “不巧姑娘方才歇下了,待”

    “无事,我进去坐坐,等她醒就是了。”宝钗笑着绕过紫鹃进了门。

    真是可笑,紫鹃对她有防备,甚至宝玉都怕她会损害黛玉,呵,真正有损黛玉的人难道是她?

    府里上下几百口子人,她还排不上号!

    两位老爷两位太太,甚至老太太和宝玉,哪个不比她伤人伤得重?就是王熙凤,不过来难道只是因爱惜黛玉?

    和紫鹃分辨没什么必要,宝钗进了院子,穿过竹林小路,抬眼望见黛玉。

    她们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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