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下得很大,冬日的风吹在脸上钝刀子割肉一般割地皮肤生疼。雪越下越大,芦苇絮一般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舞着,四处飘落。

    街上有少许行人和几人抬着的轿子,两人抬的,四人抬的。抬轿子的人畏惧风雪,显出畏缩的样子,但吃着这碗饭也只能稳稳当当地抬着。一顶轿子隔绝了风雪,在这风雪交加时望见不由心中痒痒。可也就是痒痒而已。太祖皇帝明令除老弱妇人外,官员与百姓不得坐轿出行。之后虽有松动,但也只需三品以上的文官且年老体弱方可坐轿。想想就好,还是老老实实地靠两条腿走吧。往日乞讨的人倒是不见了。许是找个破庙或是避风处躲着。也是,善心人会怜悯他们,风雪可不会怜悯他们,这样大的雪也不知何时会停,他们斗不过风雪,这个天气不找个暖和的地方人会活活冻死的。

    风吹着手中油纸伞四周偏倒,好几次差点脱手而去。风在半空中嘶吼着,凄厉地嘶吼,刺通着人的耳朵,仿佛告诉众人,它将会吞噬一切。

    天色快暗了,风雪还是没有停下的趋势,仿佛愈演愈烈。看样子今夜是别想着它能停了。

    “何仲,你等会我。”说话人大概十三四岁,残留着少许稚气的圆脸被冻得通红。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提着直裰的以防被踩到,然路上的已有了不少积雪,踩着软软的像是给大地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脚下去没过鞋底的同时伴随着吱吱声,直裰下面已经有些湿了,棉鞋上也有些许湿意,脚冷的像块冰。少年心想,还好都城气候干燥,不然脚上该长冻疮了。

    “不叫师兄叫何仲”走在前面的打伞少年回过头,一双瑞凤眼,眼尾微微上扬,说话时丹唇轻启,笑意直到眼底。身上月白色直裰衬着肌肤胜雪,肩上挂着的药箱让人一见便知晓他医者的身份,另一只手上提着几包馥芳斋的点心。他可不是不等身后的人,走在前面正好为身后的少年挡着点风雪寒气。

    一听这话,身后的少年不开心了“你就比我大两月罢了,”

    “大两个月也是师兄。”二人相差两个月,但唤作何仲的身形欣长,削肩细腰,望之不俗。而身后的少年身形圆润,形容尚小。若不是二人衣着相似,说二人相差二三岁也有人信。

    “好心人,给些吃的吧。”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牵着孩子的手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何仲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已走到身侧的师弟挡在了身后。

    “好心人,赏点嚼用吧。孩子病了。”妇人又说了句,将一只破碗伸到何仲面前,几缕雪花飘落在碗中,衬着妇人黑乎乎的手,更显凄凉。再看孩子,四五岁左右,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没有神,神色恹恹地啃着自己的手指,身上的衣服比起妇人来倒是厚了点。想是不忍孩子受冻,但跟这天气比起来,这点衣服无异于杯水车薪。

    “这孩子病了?”何仲边说边伸手要去摸一下孩子的额头。

    妇人却警惕起来,拉过孩子抱在怀中。

    何仲见状安慰道“这位大嫂,别害怕。我是大夫,若孩子病了的话我可以治。”

    妇人望了望眼前少年,少年的年纪实在太过年轻,但随身带着出诊用的药箱又告知着眼前人的身份。在这妇人看来,这种天还出诊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眼前人医术高超,

    何仲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有些热。伸手诊脉,脉象浮紧。“孩子,把舌头伸出来,我看一下舌苔。”舌苔薄白,想是风寒。

    《伤寒六书》中曾记载治疗外感风寒,内郁邪热的方子,柴葛解肌汤。药方有柴胡,葛根,甘草,黄芩、羌活、白芷、芍药、桔梗。

    不过风寒不严重也不需要吃,只需保暖,饮食清淡些即可。

    思索片刻,何仲打开药箱,只见里面放着几罐药瓶,又有脉诊,银针。何仲挑了白瓷药瓶,倒出几颗褐色的药丸。这是她自己搓制的。里面的药材是驱寒避湿的。药性温和,不霸道,小孩子也可吃。想了想,何仲又将手提着的点心取出一包,说道:“这是有些吃的,大雪天的,大嫂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冻坏了孩子。”说着,便将点心和药丸一起递了过去。妇人千恩万谢地接了,嘴里念着佛。却仍没走,依旧望着二人,何仲原本将手伸向腰间的荷包,想了想,又收了回来。抬头便瞧见妇人正盯着他的手。

    “大嫂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妇人嘴上道着谢,却仍旧不动。看着何仲他们,半晌,不见何仲他们再有动作,料到何仲不打算给些钱了,妇人脸上一变。拉着孩子转身便走,“什么人呀,连些钱也舍不得给。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这般小气,就给几颗破药丸子和几块霉点心,铁公鸡一个,也不怕以后娶不上媳妇。”许是心中还不解气,对着路边啐了一口。

    听见这话,赵季不乐意了。准备拿钱的手也收了回来。对着妇人的背影不平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帮了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骂人。我们该你的还是欠你的?把药还回来。”

    妇人怎么可能还,听见这话,拉着孩子加快脚步。也不怕雪天路滑,摔着了。

    赵季心中不平,想追上去理论,“赵季,算了。”何仲拦住说道。

    眼看着那对母子已走远,赵季只得作罢。二人接着往回走。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很快,风雪并未因黑夜快要降临而怜悯仍在行走的路人,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大有将一切吞噬的欲望。狂风大作,好几次差点吹走何仲手中的油纸伞,裹挟着飞雪的风嘶吼着,仿佛濒死之人绝望的呼唤,白日里听着不过心寒,夜间听着不禁让人毛骨悚然。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加上路也开始偏了,路上的行人自然更少了。偶尔走过一两个,看向何仲二人的眼神好似饿狼望见肉一般。临近新年,最是阴沟中的老鼠开始活动的时候。其中就有拍花子的,所谓拍花子就是拐带孩童或是年纪尚小的。拐子拐带的孩子,容色不俗的会被养成瘦马卖入勾栏或是大户人家当做奴仆,小妾。而样貌一般的便会让其沿街乞讨。更可恶的是为了钱,会用采生折割的方式毁了孩子原本的样貌,做成怪物供人人观赏。想到这里,赵季不由向何仲身旁靠了靠,她虽年纪和何仲差不多,但到底身量尚小,况且,她胆子也小。而何仲的样貌不俗。许是见地方偏,这个地方又只有二人,一些人起了歹心。何仲见此,回手将赵季揽入怀中。对着望向他们二人的人瞪了过去,有人见状,只得转身离去。可还也有人见此,不放在心上,反而朝着二人走来。“阿姊”赵季害怕起来,他们已不在街上,临近郊外,天色渐暗,庄上的人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且如今日这个天气,更是窝在家中烤火取暖。

    眼看来人越走越近,何仲将赵季推到身后。却也不跑,反而朝着来人走去,那人愣了一下。“跟了快一路了,不知要干什么?”何仲道。

    眼前这人大概四十岁上下,面上一片精明,一双鼠目滴溜溜地转,上下打量着何仲。夹袄棉裤都灰扑扑的。一张嘴一股腥臊气冲出令人作呕“这天气,你们两个孩子怎么在外面?不如到我家去烤烤火再走。”说着就要上手去拉何仲。

    何仲侧身躲开,那人连何仲的衣角都没碰到。望着落空的手,那人先是一愣,再一抬头,何仲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瞧见何仲眼底的嘲讽,那人顿时恼火了。若是白天,他自然收敛,可现如今,天色渐晚,四下无人。就算做了什么估计也没人知道。再看何仲,比他低了一个头,细胳膊细腿的,宽大的直裰也遮不住柳条似的细腰,男子胆子愈发大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告诉你,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有你身后的小娃子,老子也要定了。”说完,张开双臂朝着何仲扑了过来。赵季见状,吓得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也忘了叫喊。

    棉鞋轻点雪地,何仲往后一让,男子扑空的同时何仲右脚脚尖轻点,男子跌倒在雪地里,脸上一阵冰凉,怎一句“神清目明”可形容。男子先还想挣扎起身,突然感觉脸上奇痒无比。顾不上起来,坐在雪地里开始抓挠自己,何仲望着那人因痒将自己脸上抓出道道血痕却根本无用,反而越抓越痒,根本停不下来,身上也开始痒了,隔着衣服解不了痒,那人不顾天寒地冻,也不管这会儿还下着大雪,拉扯着身上的衣物,想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去抓挠。

    何仲连忙退回赵季身旁,抬手捂住他的双目。

    风雪迷的人快睁不开眼睛,何仲护着赵季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出众的样貌顿时添上几分妩媚。若是没有这煞风景的哀嚎声,何仲打着油纸伞站在雪景中,好一幅雪景图,倒有几分青衫烟雨客,似是故人来的韵味。现在?不说了。男子痛苦难忍,冰天雪地里,身上衣物脱去大半,浑身又痒又冷,抓挠了许久却是越挠痒越痒。此刻,他心中早已悔恨万分,怎么就惹上这么个玉面夜叉?

    “爷爷,爷爷,我错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有眼无珠的畜  生吧。”一边说着,一边连连磕头。“小的以后见了您一定绕道走。”

    何仲气也消的差不多,开口道“我当你有多大能耐呢,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说,都干了些什么坏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敢有一个字骗我,我挖了你的心喂狗。”

    “没有,没有。”看何仲想动手,男子更害怕了。身上的痒也顾不上了,“爷爷,小的说的都是真的,小的就是见这路上就你们二人,就想抢点钱财。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一边说着,一边跪地求饶。

    “你打量我好骗是吗?刚刚你明明想把我们二人拐带,说,你是不是拐子?”何仲年岁不大,故声音仍旧清亮,没多大威慑。但在这男人听来却吓人至极,身上越来越痒,自己也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开始使不上了,男子怀疑眼前的美貌少年是不是有什么妖术,连连磕头求饶,道:“不是,真不是。小的开始的确有那个想法。”看何仲脸色一变,男子赶紧说道:“但小人没想到爷爷这么厉害,小人没有得手。小人名陈凤才,家住凤阳街。小人就是个混混,这点住那里的人都知道,不信爷爷就去打听。小人求爷爷饶小人一命,千万别送小人去见官,小人家中还有老母要养。求爷爷开恩。”陈凤才是真的怕了,拐带他人,依大渝律,斩首。此刻他忍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是怕还是冷。

    “别拿你娘说事,你娘真是可怜,生了你这么个软骨头。”何仲气愤说道,“给我滚。”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说着,陈凤才拿起衣服准备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爷爷,这解药?”

    “回去好好洗洗,记着,再起坏心思就不是今日这么了结了。”何仲说道,“滚。”

    “是是,我滚,我滚。”陈凤才转身欲走。却又被叫住,这次是一旁的赵季,“慢着,听不懂,我阿,我师兄的话吗?是‘滚’”

    雪纷纷落下,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诗意美,但此刻,谁也没心情去欣赏。望着雪地,陈凤才为难道“这,这会冻死吧。”

    “我师弟的话你敢不听?滚”何仲话刚落,陈凤才只能认命滚了几滚。

    “给你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做坏事了。我们走。”何仲说着,拉起赵季,丢下陈凤才离去。

    看着两人渐渐离去,陈凤才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看看自己,都快成一个雪人了,白净的雪上还沾着不少黑泥和些许污秽之物,正如他这人一般令人作呕。狼狈不堪,却也只能羞愧地低下头,站起身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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