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奇啊!”

    燕山榆没想到守城门的将士竟也认识阿奇,面上不动声色,只冲那兵士重重一点头。

    许是因为认识,那位城门守将并未过多关注她,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同行的盛凇澹身上,似有兴趣问她:“阿奇,这谁啊?”

    “我朋友。”燕山榆答得小心,“他家里人想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就同杨哥商量安排他随着我们一起去采办。”

    盛凇澹确实是以这理由进的马队。

    兵士应了一声:“这样啊。”

    言语间并无异样,似是接受了这么个解释,眼睛却绕着燕山榆上下审视了一圈,他口吻带着点不经意:“阿奇啊,倒是很少听你说这么长一段话,紧张?”

    燕山榆心下一紧,面上却没什么情绪,略表现出些不理解,解释:“不这样说不清楚。”

    兵士不说话了,只平静地凝视她,燕山榆坦然对视。气氛渐趋静谧,几可闻呼吸之声。

    燕山榆正欲说些什么,却见那兵士突然笑容绽开:“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这小兄弟看着眼生啊,以前没见过。”兵士话锋一转,这话犹如石子投湖,再起波澜。

    燕山榆不知他意图并未急着搭话。

    倒是马车外站着的李哥抢着解释了句:“这小子平日就爱躺家里 ,跟黄花大闺女般足不出户,若非如此,家里人也不会上赶着叫他来吃苦。”

    “这样啊。”兵士点头称有理,又道,“长得挺俊?过来让爷瞧瞧。”

    盛凇澹瞧眼燕山榆,依言凑了过去。

    兵士蓦地抬手一寸寸抚过盛凇澹面颊,指腹在脸上细细摸索,半晌才一松手,笑道:“确实长得俊。”

    话毕转身冲外一吆喝:“可有异状?”

    众军士纷杂应声:“没有!”

    兵士这才扭身稍一拱手,笑着说:“得罪了,近日时局特殊,诸位请吧。”

    “开城门!”

    李哥恳切道谢,迅速爬进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车队复行,在官兵们的瞩目之下徐徐穿过狭隘过道,终是出了城。

    甫出城,李哥的脸瞬间拧成一团,压低嗓音对燕山榆道:“那守城门的小子莫不是有龙阳之好吧?摸盛小兄弟脸那手啊……”

    燕山榆闻此,不禁多瞥了盛凇澹一眼。盛凇澹声音冷淡:“他只是想看我有没有易容。”

    李哥惊愕:“竟是如此?”

    就是如此。

    只是兵士虽谨慎,却是误判错了人,没能想到真正易容的是他熟识的阿奇。

    一时辰后,车队穿行进翠竹掩映的林间,于此地茶舍歇脚调整。

    竹叶婆娑,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李哥坐于木桌前与人畅谈,待饮尽一杯茶水,晃而发现许久未见阿奇与他朋友。

    李哥问了句:“诶,阿奇呢?”

    众人纷纷摇头:“不知道啊。”

    李哥起身,四处张望,又唤了几声,才发现阿奇从不远处竹林里慢悠悠走了出来。

    “干嘛去了?”李哥往他身后又瞅了瞅,“盛凇澹呢?”

    “如厕。”阿奇一个个回他,简短有力,“他走了。”

    “走了?”李哥大惊,“他家里人不是说跟我们一起么?到时候……”

    “无事。”阿奇打断他,“他自会去信解释。”

    李哥只好坐下,总觉得阿奇和之前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打量半天,憋出个:“你头发上有叶子。”

    “嗯?”

    燕山榆正嚼着干粮出神,蓦地听见盛凇澹说话,侧头去看他。

    她们二人在茶舍附近与阿奇交换以后,便一路疾行。两日过去,马匹换了两次,如今离京城已是极远。

    这会接近傍晚,他们才停下稍事歇息,吃些干粮,也让马匹得以喘息。

    可惜天公不作好,原本微末的阳光又消了去,黑云压了下来,天空乌沉沉一片。

    “头上有叶子。”盛凇澹又重复了遍。

    燕山榆闻言在头上拍了拍,盛凇澹见她不得章法,便抬手替她摘了去,动作专注而细致。

    燕山榆心中生出异样,微一琢磨,将口中干粮咽下,她径直看向盛凇澹,直白发问:“你有断袖之癖?”

    盛凇澹分明听着,却花了好几秒才理解燕山榆在问什么,而后有了清晰认知——燕山榆察觉了他的心思,并且感到了冒犯。

    盛凇澹呼吸莫名艰难起来,沉默半晌,才摇摇头:“没有。”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仍有所隐瞒。

    燕山榆却不在意回复真伪,问题已是态度,盛凇澹当懂。

    心下略有松快,她三两口吃完干粮,又猛灌两口水,用手背随意抹去嘴角的水渍。燕山榆抬头望向那宛如泼墨的天空,眉头微蹙:“似要下雨了。”

    盛凇澹亦瞥向天际,果断翻身跃上马:“前方还有些路程才能抵达宿处,雨中行路多有不便,我们尽快出发。”

    燕山榆点头,敏捷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迅速掠了出去。

    不过片刻,大雨倾盆而下,狂风随之席卷,古道两侧树木剧烈摇曳,枝叶在风雨中发出凄厉哀鸣。

    雨滴如石子般砸向地面,激起无数水花,与马蹄扬起的尘土交融,形成一片迷蒙雾气。

    燕山榆紧握缰绳,身体贴近马背,盛凇澹提供的马匹皆是良驹,在这等风雨之下,竟也毫未畏缩。

    虽未入夜,但乌云压顶加之暴雨如注,视野严重受限。燕山榆抹去脸上的雨水,努力睁眼眺望,忽觉有道反光闪烁,再去看又泯没在雨中,仿佛错觉。

    燕山榆警觉大喊:“小心埋伏。”

    话音方落,马身陡然下沉,烈马发出凄厉嘶鸣,身躯失去平衡向前倾覆。

    有人拽绳拦马!

    燕山榆并未惊慌,顺着力势,用力一蹬马镫,凌空翻转,稳稳地落在数步之外。未及站稳,一名黑衣人挥刀直奔而来,意图取其首级。

    燕山榆面无惧色,身形一侧轻易避开刀锋,同时迅疾抽出腰间长鞭,手腕轻抖,鞭身如灵蛇般缠绕刀身。她手腕一振,对方刀具脱手飞出,深深嵌入树干。

    燕山榆面露冷峻,收鞭抬腿,一脚踢中黑衣人,其如断线风筝般跌落,激起一片水花。

    另有一名黑衣人觑准时机,从侧面挥剑刺向燕山榆腰肋。燕山榆身形一矮,鞭子贴地横扫,掀起一片水幕,精准卷住剑身。

    她用力一扯,黑衣人当下站立不稳。燕山榆抓住机会贴近,鞭梢瞬间弹出,正中对方膝关节,其痛苦倒地。

    四周黑衣人蜂拥而至,燕山榆挥鞭应对,余光始终关注着盛凇澹。

    只见一名黑衣人手持红缨长枪,正悄无声息逼近盛凇澹后背,而他此刻全神贯注对付前方敌人,对此毫无察觉。

    燕山榆当下大喊:“蹲下!”

    盛凇澹默契屈身,长剑穿透前方敌人的胸甲,同时身体顺势旋转,俯一冲刺,从下至上,剑尖刺破雨幕割开蒙面人咽喉。

    二人背靠背,紧密配合,迅速瓦解敌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最后一人被燕山榆长鞭凌厉击中,倒飞而出,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而后摔入泥泞。

    伏兵尽灭。

    盛凇澹原还想追问幕后黑手,却发现此次追杀皆是死士,甫一败露,即已服毒自戕,无一苟活。

    燕山榆与盛凇澹相视一笑,不再多言,天色渐晚,若再迟疑,恐将置身于风雨交加之夜,此等天气露宿荒野,极是危险。

    所幸马匹受过训练,如此激烈打斗一下竟未跑远,盛凇澹一吹口哨,便飞奔而来。

    二人再度跃马,在雨中疾行,直抵暂避之所。

    盛凇澹从容启锁,引燕山榆步入屋内,手持火折,点亮案头残烛,昏黄烛光致使屋内亮堂起来:“一段日子没住人,有些脏乱。”

    燕山榆借烛光环顾,真诚赞道:“较之边陲,此地颇好。”

    “今日淋了雨,我去烧热水。”盛凇澹笑了一下,指了旁边的凳子,又扔了块毛巾给燕山榆,“你坐这擦擦,等火烧起来了,我就来替你卸妆,易容时间久了容易闷。”

    燕山榆接过毛巾胡乱擦着头发,微一拱手向盛凇澹道谢。

    盛凇澹眼神从她发梢掠过,摇摇头出去了:“是我有求于你。”

    燕山榆闻此言,心绪微动,一时神游物外。待盛凇澹复返,燕山榆方自沉思中醒转

    燕山榆发现,自打再遇盛凇澹,她走神的概率增多了。

    盛凇澹着手替她卸妆,燕山榆便阖起了双眼,盛凇澹眼神专注落在燕山榆脸上,莫名贪婪。

    燕山榆心有所感,霍然睁开双眸,盛凇澹略有慌乱,旋即转移话题:“追杀怎会来得这么快?”

    “何况你还易了容,怎会被识破?”

    燕山榆沉默,要怎么告诉盛凇澹是她在与阿奇互换独处时,故意放出去的消息。

    对方也并非识破,只是宁错杀而不可放过。

    “我要传信给纪礼。”燕山榆不想解释,直接换了话题,“你有渠道吗?”

    盛凇澹没在意话题转换的突然,诚实回答:“有。”

    犹豫了一下,盛凇澹又说:“但这关头传信,恐有泄露之险。”

    “我必须联系。”

    “好,明天带你去。”盛凇澹没再争辩,在能护住燕山榆的前提下,他不愿意拒绝她。

    二人略作筹谋,议定次日行程,随后各自沐浴,静夜休憩。

    翌日燕山榆睁眼时都有些恍惚,或许是热水澡的功效,昨夜是许久未有的好眠。

    距忻州尚有一段行程,需途经蜗城。为避人耳目,二人决意取道乡间僻径,虽路途稍远,然寻常人等鲜有知晓,故可巧妙避开追踪。

    两人闲适用了早膳,盛凇澹便领着她寻人寄了信,而后再次踏上了行程。

    昨儿还暴雨如注,今日又是艳阳高照,两人策马扬鞭,莫名开始了较量。

    燕山榆正酣畅淋漓。

    忽见前方道路横亘一群衣衫褴褛、面色惨白之人。燕山榆急拉缰绳,马儿嘶鸣,险些失蹄。

    燕山榆正要问询,却见其中一人猝然倒地。盛凇澹皱眉,扬手示意燕山榆,他下马前去一探。

    燕山榆原是沉默,瞧着躺地之人的脸色极其显露在外的皮肤,心中忽而有了什么猜测。

    燕山榆陡生警兆,惊喝。

    “别过去!”

章节目录

失声风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黄昏咕咕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黄昏咕咕并收藏失声风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