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着了凉,柳宁生病了,她第二天醒来浑身都难受,自己摸了摸额头,滚烫的很。柳宁起身穿鞋去外面找张丹莉,出了房门刚到楼梯口处,就看见了在楼下的张丹莉,她刚打完电话,与昨日的狼狈不堪相比,今日好像精神了点。

    “妈妈。”

    张丹莉听见声音回过头看她,然后朝她招手,让她下来。

    柳宁赶紧下了楼,走到张丹莉面前,抬头看向她。

    张丹莉蹲下身来平视着柳宁,道:“妈妈在桌子上放了牛奶和面包片,宁宁,你等下自己去吃,好吗?”

    “好。妈妈,你要出去吗?”

    “嗯,妈妈给你请了几天假,这几天你先不要上学了,等家里的事情解决完了妈妈再送你去上学,你吃完早餐以后可以看会儿电视也可以练会儿钢琴,或者看看书,怎样都可以,妈妈处理完事情以后很快就回来。”

    看来是很要紧的事情,那她感冒了的事要和妈妈讲吗?

    柳宁背着手有些为难,她道:“妈妈,你是要去警察局吗?”

    “嗯。”

    “为什么又要去?”

    “妈妈要去看清楚爸爸的麻烦要怎么解决。”

    身上的灼热感一阵一阵袭来,烫的她都要发晕了,柳宁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会很难解决吗?妈妈?”

    张丹莉沉默了两秒,才道:“不会的,无论多难解决妈妈都会解决的,因为妈妈已经决定好了,在爸爸回来之前,换妈妈来保护宁宁,保护这个家,因为我们都相信爸爸会回来的,对吗?”

    柳宁再一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张丹莉道:“那宁宁,妈妈先出去了,你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回来。”

    “好,妈妈。”

    她答应了张丹莉,尽量让自己不成为她的负担,甚至连自己不舒服的事情也只字不提,强忍着不适送了张丹莉出门。等大门关上,整栋别墅内一片寂静,柳宁回过头看向空荡的房子,心里有些难受,她忽然在想柳寅鹏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如果,爸爸真的不回来了,她该怎么办呢,她不愿意再深想,再深想一点点都觉得难受的不行。

    她没办法接受柳寅鹏消失的这件事实,虽然,它是事实。

    柳宁走到饭桌前,拉开凳子坐上去,然后把张丹莉为她准备的早餐吃完,她没什么胃口,却又怕不吃东西病的更严重,勉强着吃完了胃里却更难受了,翻江倒海一样要从嘴巴里吐出来,她刻意去吐又吐不出来,过了半小时,柳宁实在难受的不行了,就上楼回了房间睡觉,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蜷缩在一团,这样稍稍好受了些,然后,皱着眉头沉睡了过去。

    柳宁睡了很久很久,因为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直到晚上张丹莉回来进到她房间叫她的时候,柳宁才模模糊糊地醒了一阵,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柳宁却感到了安心,她想,那应该是妈妈回来了,她知道她生病了,这样至少自己不会病死,她现在浑身无力的那种感觉真像濒死的状态一样。

    张丹莉刚碰上柳宁的头就愣住了,柳宁什么时候发烧的,她竟浑然不觉,这么严重难道是出门前就有症状了吗,柳宁竟然只字不提,张丹莉心里又酸又疼,一边落泪一边去拿退热贴,感冒药和温度计。

    守了柳宁大半夜,终于是烧退了下去,看着柳宁均匀香甜的呼吸,张丹莉叹了口气,然后抱着她在她身侧累的沉沉睡去。

    柳宁做了好梦也做了噩梦,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不知所以,等到再次醒来时,天又是大亮了,柳宁翻了个身,从张丹莉的怀里挣扎出来,起身在床上坐着,目光看向窗外的明亮,还有那阴阴沉沉的太阳,好似再多一点乌云,它的光就会彻底消散。

    柳宁看的入神,就这样一直看着,看了大半个小时。

    张丹莉也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看着柳宁在床上坐着,自己也赶紧坐了起来,手探着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烧是完全退了。”

    “妈妈。”

    “怎么了?宁宁饿了吗?”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柳宁的眼睛望向张丹莉,后者愣了愣,一时语噎。

    “怎么会?”

    “妈妈,你跟我说实话,我不想你们再骗我了!”

    张丹莉无奈地说:“妈妈不知道,宁宁,妈妈从来没有骗过你,爸爸的确犯了一点错误,他害怕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躲起来了,也许他明天就会回来,也许……他永远都不回来,宁宁,妈妈没有办法给你答案。妈妈甚至没有时间伤心,因为爸爸留下了一个很大的烂摊子,妈妈要去想办法把它解决了,否则柳家就完了。”

    张丹莉的声音里充满哽咽,她又想到了昨天在警察局里了解到的关于公司欠下的债,那加起来是一个天文数字,她总跟柳宁保证她会解决,而事实上,在听见那串数字时,张丹莉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要完了的不仅是她的人生还有柳宁的人生,她最爱的女儿从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从小张丹莉把她当成掌上明珠明珠一样灌溉的花朵,她不知道柳宁以后的人生该要走一条怎样的下坡路。

    柳宁和妈妈都沉默了很久,许久以后,张丹莉一言不发地从床上起来了,柳宁的目光追随着她,女人穿好鞋又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大人:“妈妈去为你准备早餐,你自己去洗漱,然后下来吃饭,好吗?”

    柳宁轻声应道:“好。”

    柳宁收拾好了自己的所有情绪,然后起身按照张丹莉所说的洗漱和吃早餐,干硬的面包难以下咽,柳宁一块儿一块儿的撕着,低着头看着桌面,默默地听着张丹莉和叔叔伯伯姑姑们打电话借钱,张丹莉当年属于高嫁,她是单亲家庭,一直和自己家的娘家人关系单薄,借钱这件事只能多靠着柳寅鹏这边,柳宁的爷爷早逝,剩下的七大姑八大姨倒是挺多,平时来往的也多,但是张丹莉的电话打的却并不顺畅,那边人人几乎都有自己的借口,先是推三阻四,后经过张丹莉的苦口婆心后,也总算肯借了,只是对于柳寅鹏欠下的债来说也都只是杯水车薪。

    柳宁吃完最后一块儿面包,抬起头看向张丹莉。

    她挂了电话,停了那些喋喋不休。

    “吃完了宁宁?”

    “嗯。”

    “好,那我们要出趟门。”

    “我也出去?”

    “嗯,你的病还没完全好,妈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所以,你跟妈妈一起出去。”

    “那我们去哪儿?”柳宁问。

    “去你大伯伯家。”

    “哦,好。”

    柳宁问道:“妈妈,我们是要去借钱吗?”

    张丹莉没什么情绪地点了下头。

    想到刚刚张丹莉的碰壁,柳宁问:“如果大伯伯不愿意借呢?”

    “那我们也要去。我们没有很多选择宁宁,所以所有的选择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机会我们都得去试一下。”

    ——

    ——

    李叔开车送了张丹莉和柳宁去到大伯伯家的地址,张丹莉牵着柳宁的手往别墅大门走去,门口大门紧闭,张丹莉按了门铃,然后和柳宁在门口静静等待。

    里面有人快步走出来,是大伯伯家的管家阿姨,柳宁认得她,她打开大门,看向她和张丹莉。

    “柳夫人。”

    “你好。”

    张丹莉想往里走,却被她拦住,道:“先生和夫人都不在,他们出去旅游了。”

    柳宁看向妈妈。

    张丹莉沉默了一瞬,笑了一声:“这么巧?”

    中年妇女唯唯诺诺的,有些为难:“是,他们前脚刚走。”

    也许也听说了柳家的事情,生怕张丹莉会把火气撒在她头上,所以才心虚着头也不敢抬,张丹莉这几天的确吃了不少的闭门羹,还有各种各样的冷眼。他们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如街边的老鼠,好似她真的有多不堪,张丹莉全都忍耐了下来,也不差眼前这一个了。

    张丹莉没有为难她,拿出手机直接拨了电话。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旁人冷眼旁观也就罢了,可你平时一向是和尹鹏关系最好的,宁宁可是你的亲侄女儿,她是你们柳家的亲骨肉,你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了吗?”

    柳宁隐隐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低声说着:“这次的事情我们是想管也管不了啊,我总不能因为你们家的事情而把我们家也赔上吧,丹莉,我会让管家阿姨给你一张银行卡,你也别说我冷血,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里头的钱你们也不用着急着还,我知道你们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候,只是只一点,多的也没有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也不能总指着别人来帮不是?”

    这句话说完,对面就把电话挂掉了。

    张丹莉紧紧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柳宁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却很久都没说话,也没反应,很久很久以后,柳宁把头低下,看着地面,脚尖踢了下地面的石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不能想象到她们家的境况现在有多糟糕才能让平时对她疼爱有加,和爸爸关系那么好的大伯伯连面都不见一下,收拾东西连夜就走。

    柳宁心里闷闷的,她抬头看向张丹莉,试图希望她能告诉她他们下一步该去哪里,但张丹莉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往外走去,柳宁的目光一直跟随,就看见张丹莉背着她站在车身旁哭了起来,柳宁看不见她哭的样子,却能看见她耸动的肩膀,和抬起来擦眼泪的手。

    柳宁不敢上前。

    她回头看了眼大伯伯家的别墅,很好看,虽然不及她们家的,但看起来也是那么伟岸那么高大那么美丽,显得她和妈妈站在这里这么渺小,这么脆弱,如同蝼蚁。

    ——

    ——

    柳家的债务清算兵荒马乱的进行着,别墅要被抵押,于是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张丹莉带着柳宁搬出了那里,别墅里的东西都不能被带走,包括柳宁的所有衣服饰品,她生日当天还未拆封的那些礼物,张丹莉的首饰,柳寅鹏买下的古玩,一砖一瓦全都不能带走,还有柳宁的那架昂贵的斯坦威钢琴。

    对此柳宁却不愿意,她固执地扶着那架钢琴,半分都不肯退让:“妈妈,我要带走这个。”

    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经过了登记,张丹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她带走那架钢琴,她不为所动的,任凭柳宁如何软硬兼施她都没有点头,可柳宁也很犟,她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得到,两个人在别墅里僵持了大半日,最后张丹莉实在没有精力去哄她了,她让李叔强行着把她抱出别墅,大人和小孩的力量是非常悬殊的,被禁锢的柳宁半点动弹不得,急的开始放声大哭,她不想爸爸送给她的最后一样礼物都离她而去。

    练琴再苦柳宁没有哭过,小时候跌倒了磕的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她没哭,柳寅鹏出事以后的这么多天里她也没哭,长这么大,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哭泣,可是张丹莉去没有因此让李叔停下,那架钢琴安静冷漠的立在那儿,它在柳宁的视线里越来越远,柳宁不想这样,她很害怕,她怕钢琴没有了以后爸爸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她想固执地自说自话,只要钢琴在,爸爸就一定会回来。

    没人懂得柳宁的逻辑,也没人懂得柳宁的感受,任凭她大哭大闹张丹莉也没有心软,也并不心疼,她叫李叔开车,也不多看柳宁一眼,这个八岁前的家在柳宁的目光里越来越远,越变越小,柳宁一边抽泣着一边一直盯着它,直至它消失不见,再也看不到,柳宁哭了一路,去到新家以后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哭,她从未感受到无助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却在那一刻忽然明白,原来哭是人在感到绝望和无助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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