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魏长陵自皇宫回来以后,便一直呆在自己的院中,一言不发,也无人敢上前搭话。

    是以,此时长陵公主府满院寂静,风吹落树叶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平时看似懒散平和的家丁和侍卫,眼下全是一脸的肃穆。

    自家公主在外受辱,便是自己的无能。

    是以,府里的全部人口一时间把府里的戒备等级升至最高。

    而大厅之中,不见公主的身影,只有一个背影单薄娇弱的姑娘跪在地上,看这背影,甚是令人疼惜。

    是了,她便是那名卫景时一直养在府外,并在魏长陵和卫景时大婚之夜,卫景时斥声呵责不许魏长陵为难的那名女子。

    茯菀笙。

    她是卫景时从北疆带回来的女子。

    传言在和卫景时相识之前,是在边地小城唱曲的,是位颇有才名的清倌。

    如何和卫景时相识不得而知。

    只知道深得卫景时的喜欢。

    就因为她,卫景时没少让魏长陵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

    但是,外界一直疑惑的是,且不论那女子是几时和卫小公爷相知相许的,但自卫景时十三岁回到长陵城至今已有七载,除去卫景时刚回来的那一年,卫景时和魏长陵在外人眼里还无甚联系。但是自卫景时和魏长陵六年前订下婚约之时,如今已是六载光阴,令人奇怪之处就在于这里,每每魏长陵被卫景时因着这茯菀笙当众下了面子,魏长陵往往会数月不再理睬那卫小公爷,却从不曾为难过那位茯菀笙姑娘。

    仿佛从不曾听说过这个人一般。

    那么,如今把她“请”到公主府来,又是做什么呢?

    “清蕊,她跪了多长时间?”

    魏长陵此时并不在正堂,而是在自己卧房外的院子中,静静的躺在摇椅上,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

    “回殿下,自殿下进宫到现在,约莫差不多三个时辰了。”

    “噢~,才三个时辰啊,但也不能罚的更多了,那人快来了,在他来之前,我得看看这个菀笙姑娘。”

    说着,魏长陵兀自的看着那月亮笑了一下,却让人看不出那是真笑还是假笑。

    而后,淡淡的说。

    “你去把那女子领来吧。”

    “是。”

    一眨眼的功夫。

    菀笙便被刚刚看着她的清淼推着送过来了。

    。 “见到公主还不跪下!”清淼在菀笙肩上暗暗使劲

    但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这茯菀笙竟一声未吭,虽也跪下,但是看起来却不卑不亢。

    魏长陵觉得很有意思。

    恰巧一阵冷风吹过,

    吹散了魏长陵大半的萎靡。

    魏长陵看着眼前跪着的女子,开口道,“清蕊,清淼你们先下去,在院外守着即可,不得靠近。”

    “可……殿下,你眼下的身子骨若无人在旁照看,若是这妮子使了什么坏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清淼着急得脸都红了,殿下刚刚于桑海街受此委屈,眼下若是又生了什么别的事,那自己不如找根梁子,吊死自己算了。

    “无事,你们退下即可,再说今日初见这菀笙姑娘,只觉柔弱的惹人疼爱,哪里会是下那种阴毒手段之辈。”

    说完,便似笑非笑的看向跪的笔直的茯菀笙。

    “可......”清淼还想争辩些什么,可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一旁的清蕊捂住嘴拉了下去。

    在二人走后,魏长陵打量了半低着头的茯菀笙有半炷香的功夫。

    才开口道,

    “我这婢女一向没大没小,手上又不知轻重,刚刚没弄疼姑娘你吧。”

    “回殿下,贱婢自小活得糙,并未觉得有哪里疼。”

    茯菀笙看似恭敬的回声,但是那脊背却比之刚刚挺的更直了。

    “是吗?不过也确实,毕竟也算得忠臣之后,骨气自当还是有些的,是吗?茯菀笙,或者该叫你杜菀笙。”

    魏长陵并没有任何想和茯菀笙绕弯子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

    而此时茯菀笙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龟裂,但是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马上,她就从善如流的接道。

    “公主殿下所说何事,贱婢并不知晓,贱婢姓的一直都是茯。”

    魏长陵自然知道她不愿意承认,于是也没有逼她。

    只是自顾自的看着月亮说道,

    “是不是心里在想,我是何时知道你的身世?你不必猜,我告诉你,在我和卫景时订婚那年我便知道了你所有的背景。”

    没等茯菀笙回声,魏长陵又接着说道,

    “不然,你觉得我堂堂一国公主,为何要对你的存在一忍再忍。我只不过是顾念着已故的杜诺将军罢了,他在我年少时曾抱过我,很是忠心宽厚的一个人,当年受符将军一事牵连,被贬至西北苦寒之地,后来更是因为重病难愈而死。我一直觉得是因为当年我未能在父皇面前力保他的缘故,是以心中一直对他有愧。”

    魏长陵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无论是语调还是神情都是淡淡的,无人能看其伤悲。

    但是跪着的茯菀笙却双目微红。

    许是回忆起了年少时的辛酸,脊背微微弯了一弯,但是仍旧是不开口的样子。

    “其实,你承认与否,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你这身世也并没有什么罪大恶极之处,只是只会让你无缘踏入卫国公府的门槛就是了。”

    说完,魏长陵低头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茯菀笙。

    神色不明。

    许久茯菀笙终是神色微松,开口说道,

    “无论我是茯菀笙还是杜菀笙,其实于公主殿下而言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是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主殿下若是想要对付我,我此刻或说很多年前便会无声无息的死在不知长陵城中的哪一处,不对吗?公主殿下事到如今都不杀我的理由,除了刚刚公主的言辞,奴婢猜测多半还是顾及到了卫小公爷的心意吧?”

    茯菀笙这段话说的不卑不亢,既没有惹人厌烦的不知进退,也没有恃宠而骄的矫揉造作,当得是将军后裔,有股子谦卑下的豪气。

    怪不得卫景时喜欢。

    这般的性子,加之不俗的相貌,魏长陵心想,若是自己易地而处,那三年的北疆苦寒,也未必不会被这样的女子扰动心房。

    只是,魏长陵并未将思绪继续抽离,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心意?不知姑娘你觉得,在卫景时的心中,你能占得几分?”

    魏长陵挑眉问道。

    “贱婢不知,但总归是这么多年的陪伴,贱婢私以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几分的”

    这话答的很好。

    魏长陵耳朵听见门外似有打斗的声音,便就这样静坐了片刻,待余光终是瞥见了那抹人影之后。

    低声对茯菀笙说道,

    “那便让我来替姑娘试试,你究竟能占上几分?”

    说着便抽出摇椅旁放置已久的银剑。

    寒光一闪,不顾身前茯菀笙满脸的惊讶,魏长陵挽着漂亮的剑花就向她刺去。

    而比魏长陵的剑更快的是来人的剑光,干净利索,不带一丝累赘,一剑就挑开了魏长陵手中的银剑,刺中了魏长陵的心房。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快到在场的人都处于惊讶之中,无人移动。

    直到魏长陵一口鲜血吐出。

    整个院子才从刚才一瞬的静默晃过神来。

    而来人似是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般,就那样握着剑柄愣在魏长陵的身前。

    此时的魏长陵不再看向他,而是不经意的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茯菀笙。

    那眼神像是在说。

    你看,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此的重,重到他会为了你而伤了我。

    随机身体便跌入飞身而来的清淼怀里。

    顾不得清淼大嗓门的哭喊。

    魏长陵撑着最后的力气对满院的人下了命令。

    “来人,卫景时误伤公主,将他抓住,送回卫府看押,无令不得出,如若有人擅自为其逃脱,依、令、斩。”

    魏长陵说完这句话,又微微上挑眼眉,看了天空那孤月最后一眼,便当即昏死在清淼怀中。

    其实,后来许多人问过她,彼时是不是心里充满了对卫景时的恨意,但其实,不是的。

    她回想起那刻,她昏迷前最后想的并不是卫景时,而是自己。

    她当时在问自己。

    魏长陵啊,魏长陵,你当初若是知道他此刻刺你之时,力道半分都未想往回收过,你当初可还会那般忤逆母亲的意思,死也要嫁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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