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嘉蓝沿着棋山拾级而上,却见前方一片迷雾,不觉信步而入。

    但见流瀑飞泉,潭深峦高。面水一座山亭,亭柱一副对联,写着:

    万载飞流瀑,千古一局棋!

    尤嘉蓝扫一眼那周围环绕的奇花异树,不禁赞道:

    “好一片所在,以前竟不知晓,真真是辜负了!”

    与山亭相接处是几片大青石错落相倚。石上一个玄衣黑发、一个白衣白髯的两个老者在弈棋。

    “髯翁,她来了!”

    尤嘉蓝看那棋局,不觉嗤然而笑:

    “好一盘凡棋!”

    “君家如此言笑,怕是日子不怎么如意吧!”

    黑发老者抚髯微笑。

    “这世界上哪有个如意事?”

    “上位者争名夺利,虚言薄幸;下位者凿山污河,毁猎焚林。做父母的强儿女扭遂己愿;做晚辈的,无所敬畏,不负责任。普通人都淹没在功名利禄和家庭琐事之中,情爱和真心变成了工具和幌子,有何乐趣可言?!”

    “所谓如意不过是一时片刻,或偏废全局时一息妄念罢了!”

    “哈哈哈哈”,白髯老者仰天大笑。

    “君家,可知是你的心太冷了!”

    说话间,山林草木,高瀑飞泉瞬间凝结,奇花异卉裹冰覆霜,寒意直逼到三人坐下的青石之上。好一片奇寒!

    尤嘉蓝却失声而笑,太息也无。

    “不如我送你一段历程吧!”

    “待归来,看君心如故否?”

    尤嘉蓝忽感一阵风云幻变,

    不觉再向那棋盘看去,

    却见白棋黑子忽非黑非白,

    迷雾之间棋局已化作一片混沌,

    而自己瞬间堕入混沌之中……

    尤嘉蓝醒时,不禁讪然而笑:好个神奇的梦境!若真能如此便好了:可惜人生没法重来!

    听得外面鸟叫,心道,人凝神在一处,自会屏蔽其他五感,看来已是叫了好久了,总还是要起的。

    尤嘉蓝睁开眼,却看见头顶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黑漆漆的斜木横椽,一时间不觉有些诧异;她上下左右摆摆头,又发现睡的竟是个挂着帷帐的大床,帷帐四角还垂着宝石的珠串,心中不禁更加纳罕;她用手一划,又感觉被褥触手一片丝滑,暖暖的还有温度,更是彻底一惊:这是哪里?难道依然在梦里?

    尤嘉蓝赶紧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却发现眼前的景物依旧未变。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贴身丝衣,又瞧了瞧身边的绸缎被褥:缓一会儿再睁开眼就对了!在梦中若有了意识,又醒不过来,就设法挣扎!

    她蹬了蹬腿,又动了动胳膊,只感觉身上的触感更加真实:看来并不是梦!一惊之下,倒把前面的梦给忘了。

    尤嘉蓝坐起身,查看室内的情况,发现偌大的房间内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光线已将近中午,床上的帷帐已经被挽起扎在两侧,不远处是几件古朴的雕花木家具,一套梳妆台,一套桌椅,方桌上放着百宝托盘,托盘内陈列着一套细腻茶盏和一个细小的香炉,梳妆台上是精美的多屉妆盒。

    尤嘉蓝又看了看床的四周,在床尾处放着一个高脚几案,上面一个白玉香炉,一盆碧瑶兰花,兰花尚未到花期,花苞细小躲在茎底,叶片弯弯,映着隔窗的微光,甚是雅致。

    尤嘉蓝甚爱花草,见此不觉心情愉悦。于是见那高脚烛台和床边的琉璃榻也觉得分外顺眼。

    整个室内由雕花木件隔断,内外之间夜晚挂下帷帐,白日帷帐扎起,笼翠的色泽又清雅又实用。

    正打量间,斜对着的雕花木门被“嘭”地左右推开,进来一个手端水盆的粉衣双髻小姑娘。

    一看尤嘉蓝已经坐起来,开口就脆生生地说道:

    “姑娘,你可算醒啦!”

    “再不醒我们都得去禀报夫人了,真不知夭夭小姐的酒都是拿什么酿的!下次可不敢喝了!要真喝出毛病来,我们还得吃不了兜着走。”说话间,小姑娘将水盆搁在雕花底座上,回身去擦桌子和烛台。

    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小脸,尤嘉蓝觉得有趣。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身量还全然没有长开,身形瘦削,皮肤白皙。她一时间摸不清情况,也不开口,只看着小姑娘忙碌。

    这时又进来一个绿衣双髻的小姑娘。小姑娘关上门,径直来到床边,对尤嘉蓝说道:“姑娘,我服侍您净面梳洗吧!”说完轻抚着尤嘉蓝的胳膊把她扶坐到床边,然后又弯身去帮她套上罗袜和绣鞋。小姑娘的手劲儿和声音一样轻柔,像生怕弄疼了她。尤嘉蓝感觉软鞋穿到脚上,凉爽丝滑真实地传来,看来这也是真实的!

    尤嘉蓝又悄悄打量眼前的绿衣小姑娘,小姑娘也是十来岁的样子,皮肤细腻,低眉顺目,一举一动都不像粉衣小姑娘的脆爽,而是举止温柔。

    绿衣小姑娘轻扶着尤嘉蓝来到水盆前,用丝绸湿帕蘸水帮她洗了脸,又换了一条丝帕轻轻按压脸上的水分。尤嘉蓝又配合地洗了双手,然后被她扶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小姑娘又开始熟练地帮她打扮修饰,帮她梳了头发,细细整理了碎发,然后又拉开桌上褐色的九匣抽屉挑选首饰。尤嘉蓝见那屉匣甚有光泽,上面贴的珠贝闪闪泛着银光,不觉很是惊艳。屉匣打开,里面是按序摆放的钗环和耳饰,小姑娘拿起一个珠串给尤嘉蓝看,尤嘉蓝扫了一眼,看见自己身边的榻上放着一套浅碧色衣裙,便用手一指,拣了个攒珠钗和一对碧玉耳饰。

    小姑娘帮尤嘉蓝装扮好,又拿出镜子给她自照,这一照不打紧,尤嘉蓝骤然大惊!

    尤嘉蓝抚着镜边,发现镜面依稀中竟也是个小孩儿!

    这时,对扇木门被再次推开,一个靛蓝衣裙的中年妇人快步走了进来。

    “姑娘醒了就好,你们帮姑娘装扮好,梁夫人已经到了,正和夫人在前厅叙话,一会儿定会请姑娘过去一见。”说完便走到尤嘉蓝的身边一起扶起尤嘉蓝。

    尤嘉蓝自醒来,却还从未说过一句话。一来陌生的环境还不清楚状况,二来也确实没有必须要回的话。她由着两个小姑娘安排,自己只是温顺配合。

    粉衣小姑娘听了中年妇人的话,也刚好理罢床铺,又再次用璎珞捆扎了帷帐。她也来到尤嘉蓝身边,和绿衣小姑娘一起服侍尤嘉蓝穿衣。尤嘉蓝贴身的丝衣没有脱,又套上了一身白色中衣,白色纱质底裙,最后才穿上了浅碧色的外裙。两个小姑娘帮她系好带子,又细细整理了裙摆,丝绦上挂了一枚坠饰,便将她推到了墙角的一面镜石前。尤嘉蓝竟没发现室内有这样一块镜石,石头表面凸凹,却光滑无尘,面向尤嘉蓝这一面被磨得光亮,带着十几二十度的仰角,跟穿衣镜一般。

    尤嘉蓝看着中间光亮镜面中的自己,见到一个窈窕的十来岁女孩,女孩一身水碧色的衣裙,依稀透出白色的底裙,头上一颗白珠攒着翠叶的珠钗,一对耳饰微微颤动,颇有丰姿。

    “姑娘,这一身打扮倒着实好看,只是太素了些!”中年妇人说道。

    “你懂什么,这才是姑娘的风采呢!你以为都像您老人家喜欢花花绿绿的?俗气!”粉衣小姑娘嘟嘴俏皮。

    “丹柰,就你这嘴巴伶俐!等将来,且有你吃苦的时候!”

    “将来?将来我也是跟着姑娘的,在姑娘身边,吃什么我都乐意!”叫丹柰的粉衣小姑娘嘴巴上很不饶人,绿衣小姑娘却是默不作声,只帮她整理衣袖和裙摆。

    尤嘉蓝不想听她们斗嘴,开口问道:

    “这梁夫人是什么人?”

    “当然是替刘大人刘夫人来看望姑娘的梁夫人呐!”丹柰见尤嘉蓝发问率先回答。

    尤嘉蓝一听,这又扯进个刘大人刘夫人,顿时无语。

    “这才几日啊,姑娘竟然忘了!想是喝了夭夭小姐的酒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还不忘唏嘘。又是夭夭小姐,尤嘉蓝心道。

    尤嘉蓝一时语塞。

    “听令月姐姐说,梁夫人本是要进京的,是受刘大人刘夫人所托才专程绕道来青州的。”绿衣小姑娘声音温婉补充道。

    “这刘家一向和温氏交好,所以梁夫人才不辞辛劳绕道也肯过来。”中年妇人也补充道。

    “温氏?钱嬷嬷你说错话了吧?这梁夫人能来当然应该是刘大人和梁大人交好不是?关个温家什么事!”丹柰很是不解。

    “你们年纪小,自然不知。这梁夫人的夫家就是温家啊!如今的钦天监监正温大人正是这梁夫人的夫婿。”

    说完,这个钱姓嬷嬷继续解说:

    “这梁夫人是娘家姓氏,只因她生来一手相术无人能及,少时即闻名乡里。而这温家世代精研天文历法,自也是佩服这梁夫人的才气,遂聘给了嫡传的温大人。这梁夫人自到了温家,也是极受爱重。听闻这梁夫人竟比这温大人还年长足足十二岁呢!”说完,钱嬷嬷又啧啧称奇赞叹。

    尤嘉蓝听了,也不禁感叹,这财富、才气着实可以抵消这婚龄的落差。

    待尤嘉蓝想着怎么问一下这“本姑娘”的情况,就看见门口又有人进来。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女子走了进来,恭敬说道:“姑娘,夫人请您去前厅拜见梁夫人。”说完站在门口等着几人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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