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琉雅的表情很平淡。好像之前在餐厅时莫名包成一团的情绪在梦醒后被铺展开了,她仔细回忆之前的后悔和难过,在情绪愈发清晰的同时,也感到更加地困惑。

    她控制不住地去思考、去质问:“我的家人早已离世,我的朋友不知所踪,我已然无处可去,又何必残留?”

    没有必要躲在什么新建基地里,回到最初的起点就好。

    好似很没道理的话,他却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木琉雅的意思。

    她没有方向,没有动力,就好像降生于世后却丧失了求生本能的鸟儿,任由自己从高空坠落,在死亡的前一刻还在思索着:我为何要伸展羽翼?

    听到这句话,文晢泉恍惚了一下,他好像又看到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一脸难过却认真地问他:“我的父亲不在乎我,我的娘亲丢下了我,都说父母最亲子女,可他们都不要我了,又有谁会要我呢?”

    多久未敢忆从前。

    他望着对方那平静却带着淡淡哀伤的眼眸,一下子回忆起时,他竟然恍惚着如过去般直接回道:

    “我啊。”

    “什么?”木琉雅听到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很是不解。

    文晢泉眨了下眼睛,眼神便又是一潭温和的泉水:“哦,我啊,知道你的去处。”

    木琉雅坐在椅子上,仰头去看这个说着奇怪话的男人。人长得倒是挺好看,不过怎么总是奇奇怪怪的。

    “我说过了,我会回学校。”她的去处便是学校,是未做挣扎的起点,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是生死听天由命的顺从。

    “你们不用管我,继续自己的任务就好。”

    文晢泉叹了口气,认真地回望进她的眼睛里:“亲人可以再认,朋友可以再交,我把项圈给了你不是看你可怜,是真的认为你有才能。”

    “啊?”听着对方那近乎温柔的语气,木琉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能独身一人有目的地找到我们,对于你这年纪的大学生来说依然很难见,说你是备用人才并不为过。木琉雅,如今这混乱的特殊的时期,国家是需要你的。”

    这是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理由,一个让她认准方向的理由。但……

    “我不会使刀,能找过来完全是巧合。你们怎么都默认我会使刀法呢?”

    闻言,文晢泉愣了一下,她不会使刀?

    说实话,论谁一下子看到有人拎着一把瞧起来很厉害的刀行走在危险的战场上,都不会怀疑对方连刀都不会使吧?

    还是说,他们思维固化了?

    “我来教你刀法,给你的刀开刃。”文晢泉很快回答,“如果你乐意,我也可以是你的朋友,我可以关心你,照顾……”

    说着说着,他的耳朵忍不住红了起来。他和琉雅现在才算是刚认识吧,就这样说……真论起来,他都算是一大把年纪了,说这种小年轻才说的话,还挺害臊的。

    文晢泉一直看着对方,哪怕刚刚有那一瞬的不好意思,也没有将视线从木琉雅身上挪开。

    木琉雅呢?听到文队这样的话,还是疑惑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了半天,却突然想到他们两个似乎不能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于是,她草草结束了思索,接受了如今这个明明很奇怪的结果。

    “哦,我知道了。”

    明明鸟儿不知道为什么要伸展羽翼,但旁边有只大鸟一直在催她:快挥动你的翅膀!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给我挥!

    于是,她便顺从地挥动了羽翼,至于之前思考的问题?嗯……回头来再说吧。

    两人回到了队伍之中,郑队他们已经和其他人汇合了有一会儿了。看到他们两个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郑闻没多说什么,而其他人之前似乎听了他的什么说辞,此刻也安安静静的,一点好奇的目光都没有。

    挺好,大家看起来都像是正常人。

    时间过得很快,一不留神就又从眼前跑掉了,木琉雅连它的尾巴都没抓着,天就昏沉了下来。大家把车停在了一家废弃的宾馆前面,没有再继续赶路。

    “大家睡宾馆?”似乎是因为对方之前的话,木琉雅对文晢泉亲近了一些,更愿意主动和他说话了。

    听到她的问题,文晢泉微微勾唇,正要回头答话,便被小佳截去了话头。

    “是啊是啊,可算能好好休息了。”纵使累了一天,小佳的声音依然很活泼,“不过你放心,我们会轮流守夜的。”

    木琉雅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说完还友好地朝她笑了笑。

    这还是于佳这两天第一次见这姑娘笑,别说,笑起来挺乖。

    就在她心花怒放要上手摸头的时候,文队皱了皱眉:“甄九,带于佳休息。”

    在一旁等了许久的九九毫不犹豫地拽着于佳就往宾馆里走。于佳试图反抗一两下,就被九九幽幽的一瞥眼给看没动静了,然后就乖乖地被安排休息去了。

    看着那远去的一高一矮的背影,木琉雅难得有了些无用的好奇心:“他们两个是情侣?”

    “不,是姐弟。”文晢泉的语气再次平和了下来,耐心地与她聊着天。

    “天还早,你累吗?”他关心道。

    木琉雅摇摇头,她今天其实就跟着跑了跑,并没有多做什么,之前甚至还睡着了一会儿,所以这会儿精神头正好。

    “那我先教你一段刀法?”文晢泉试探着问。

    “现在?你不累吗?”她有些不解,再一次感觉这人很奇怪。

    “嗯。我习惯了。”他语气自然,不像是撒谎的样子。

    木琉雅没去细想对方口中的“习惯了”,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一个词儿。

    不过,最初逃亡的那两天,她确实很想让自己掌握刀法,所以此刻她也没有拒绝。

    “好,我学。”木琉雅从车上找到之前放下的唐横刀,递给了对方,让他先示范示范。

    两人来到车外,找了一处空地。文晢泉是真的会使刀,也是真的会教。初学者应该注意的要点、刀法的细节、包括使刀时的身法……他教得认真,木琉雅便也学得认真。

    学武是要先练基本功的,但木琉雅此时是没那个时间了,只能照猫画虎,尽量做到动作标准。

    而跟文队牵扯的事,都让木琉雅隐隐觉得奇怪。就比如,对方教的这刀法,她竟然很自然地就学对并且记住了。

    她都要怀疑自己以前什么时候学过一遍了,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天渐渐黑了下来,月光又一次倾洒人间,自然也照在了宾馆前舞刀的人身上。

    月下身姿窈窕,却是刀影更惹人注目,长发高束,衣衫翩起,刀光映月,冷辉入眸,恍然间以为侠女出世。

    文晢泉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如同往昔,温润自和。

    “时间不早了,你得去休息了。”他还是提醒道。

    木琉雅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应该关心一句:“那你呢?你什么时候休息?”

    “再过半小时,会有人来轮班。”男人笑了笑,眼眸中也含着温柔的笑意,让木琉雅不敢多看一眼。

    “哦。”她低声回道,还是觉得这个男人哪里怪怪的,跟别人都不一样。木琉雅没多留,很果断地就进宾馆休息了。

    【她对你还是很冷淡呢。】脑海中的那只乌鸦又开始叫唤了。

    “关你什么事。”他不耐烦地冷声回了一句,“少烦我。”

    月光轻轻落在男人身上,银白色的皎洁光辉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他身上的冷意,只留这么一个孤寂的人儿独自立在那里。

    “这个梦很快就会结束了。”他低声喃语。而那只乌鸦也确实没再出声烦他。

    次日,天微微透亮,休息得差不多的大家专心致志赶路回基地。

    小佳正和栗子说着什么小话,九九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大橘在认真地开车,而郑闻……他在另一辆车上。这些便是木琉雅相对来说熟悉一些的人了,其余的便是连名字都叫不出。

    这次,文晢泉又和木琉雅坐在了一起。

    “到了基地之后,我会被安排做什么?”木琉雅想了想出声问他,毕竟她现在没有一点关于未来的规划,这让她有一点茫然。

    “嗯……进行武装训练,或者进研究院。”

    “哦。”和她所预想地差不多。

    两人之间再一次沉默下来。木琉雅瞥了一眼一直闭着眼睛的文队,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聊的。

    再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的话,会不会惹人不耐烦?可就这样坐着,也确实很无聊。

    木琉雅抬头看向窗外——空寂无人,只剩楼房林立和满地凌乱,再也不见当初整洁繁华的模样。

    谁能知道,这次危机要过去多久才能度过呢?会比当年的疫情多花几年吧。

    那人类会灭绝吗?应该不会吧。

    现在思考这些是无用的,只会徒增焦虑。她应该想想之后自己要怎么办,嗯……

    “文队,前面有幸存者拦车。”正在开车的大橘突然报告道。

    有人拦车?这对他们小队来说并不少见,但木琉雅却是第一次遇见。

    她不禁想:如果自己之前没有赶巧的话,现在是不是和这些人的境遇一样呢?

    文晢泉睁开眼朝前方看了一眼,然后便继续闭目养神:“嗯,停车让你郑队解决。”有事唤郑队,没事叫郑闻。

    前面站了一群人,站得很密集像是有二十多号人,手里拿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或是用来装食物与水的包,或是各种锋利的器具。

    车子在距离他们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木琉雅看到了他们脸上的疲惫、眼底的压抑以及身上没有规律的血迹,乍一看,会觉得这是一群无视纪法的恐怖分子、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后面车上的郑闻下了车,而第二小队也出来了一个人,好像是他们的队长。

    木琉雅在安静的车里观察着两人与幸存者的交涉。交谈声并不大,她不太能听清,只能看到幸存者们由一开始的警惕与期待,慢慢变得不解与失望。

    有人开始上前想要靠近车辆,被后续下车的队员拦了下来。

    “他们中间或许有符合要求的特殊人员。”木琉雅低声说,神色却是一片遗憾。

    文晢泉叹了口气:“但他们人太多了。”

    人多,意味着在少数的机会面前会有更多的无序竞争与道德缺失。道德绑架、伪造身份、临时斗争、精神崩溃……在灾难与无知面前,个人的理智往往无法考虑更多更长远的利益,即使有那么几个人在生命的威胁面前可以顾全大局,却拦不住大多数无知自利者的推波助澜。

    即便是真的花费时间筛选出来人选,剩下的人又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地留在原地,疯狂的人会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木琉雅大概能想得出这些,但她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官方的力量与资源有限,不可能直接将所有遇到的人都围在栏子里看护,这是事实。可寻求生存的庇护,尽可能远离生命的威胁,也是人的本能与常情。

    “人太多了。”文晢泉皱了皱眉,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不妙的事情,“木琉雅留下,其他人……”

    “啊——”尖叫声从人群里传出,原本紧密的人群顿时混乱成一片。异种的嘶吼声几乎是在同一刻响起。

    是有人变异了。

    下一刻,郑闻便和另一个小队队长在人群中穿梭着要制服异种。按理来说,只有一个异种应该可以挺快解决的。

    但,太混乱了。被恐惧压迫的人们慌忙地要逃开,丝毫不在乎撞倒的人。

    稍有理智的人喊着上车,便不再回头,直直奔向停留的军车,渴望直接的庇护。

    有人一把抢过旁边人的包,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

    有人叫着被撞到了,挨了几脚踩后,便被迫沉默,再也不能爬起。

    有人被咬破了脖子,血流不止,惊恐的情绪永久地停留在脸上,再难以发声。

    木琉雅睁大了眼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乱象。她不敢想,这样的场景在地球上演了多少回,桃子是不是恰好也遇到了。

    她又忍不住想:自己的幸运是否有罪。

    为什么自己因为运气便能轻松地活下来,而同等境遇的其他人苦苦挣扎却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自己会被人嫉恨,也许会有更适合地活下去的人……

    “不,我不能思考这些。”她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不利于自己存活的观点。

    有人冲到了车前,疯狂地要敲碎玻璃闯进车里寻求庇护,却被刚刚已经下车的其他人拦了下来。

    小佳和大橘在耐心安抚受惊的人,郑闻和第二小队队长慌忙抢救倒地的无辜者,其他人疏散开人群,文晢泉锁定异种,上前一刀砍掉了它的脑袋。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可能只过去了几分钟而已,但场面却和一开始截然不同了。

    木琉雅检查了一下自己戴的好好的项圈,便打算摸着自己的唐横刀下车,摸了半天却没摸到。

    这才发现,文队刚刚拿来砍掉丧尸脑袋的刀格外眼熟得很,和自己的那把很像。

    于是,她便握紧之前文队给的一柄短刃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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