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昏迷了多久,意识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

    太安静了,不过也许正值深夜,医院自然该是寂静非常......

    潜意识这样觉着,姜宁把眼皮渐渐掀了起来。

    沉沉的眼珠有些不聚焦,看不清眼前,她又迟缓转动着,努力眨了眨眼——

    不.....

    不是。

    是周围太黑了。

    黑色的透着阴冷气息的雾薄薄浮在附近四方,像一层恶意的黑纱掩着人的眼睛,还带着那种草木泥腥气。

    姜宁忽然真正意识到了什么。

    她还在山坡底下,还是那个趴在坑里的姿势!

    姜宁骤然睁大了一双眼睛,微颤无力的手掌甚至惶恐的往下方触感抓了抓,然后抓了一手的夹着冷草和硬石子的湿润泥土。

    心脏重重一咯噔。

    四肢开始拼命挣扎,姜宁背着包的身子从地上摇摇晃晃硬站了起来。

    不知身体怎样的痛,也没时间去理会,四周漆黑一片,她微佝着腰背,目光惶茫看向前方,又看向身后。

    好黑的夜,好浓的雾。

    空寂寂的,又看不清任何事物,身处其中,好像自己已被融入彻底。

    姜宁心跳压不住的发慌,抬头往上方看。上面那隐约的崖边,白天里站满人的清晰混闹的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人好像都走了,只能确定一件事,周围只有一人,姜宁她自己。

    怎么回事?

    ......那些游客没有人施救她吗?可是,就算是一具尸体,也会有相关人员来处理的不是吗?

    她被遗弃了,被丢下了?

    姜宁惶恐地下意识提了提胸前的背包带——背包紧紧贴在背上,好像能带来一点可怜的安全感了。

    但带着湿气的夜雾仍阻碍她勉强的视线,姜宁什么都看不见。

    她也不知道,与她隔着层层飘浮黑雾的湖对面岛屿上,就是那座被烧毁的庄园,在她正彷徨无措于原地踌躇时,它也在慢慢消褪身上所有的藤蔓灰垢,开始无声息重回它原本的模样。

    姜宁仍然脸色苍白忐忑打探着周围。

    “有......有人吗......”

    她喉咙很紧,试着向四周发出一点可怜声音。

    当然,黑雾弥漫的周围根本无人回应。周围寂静得过于诡异,姜宁莫明觉着,她的出声有种会打扰到什么危险东西的可能感。

    也许是狼?也许是蛇?姜宁不敢猜。但只要是山岛里任何一种野生动物,都不可能会欢迎她这个闯入夜色的人类吧。

    只是这一会儿的时间,周围的浓雾又重了些,阴冷冷的,呼吸进肺里,叫人愈发不舒服。

    不能在这里滞留着。

    望着眼前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姜宁惶恐无措地走了两步。

    就是这两步,不知道踩着了什么,硬硬的一块在寂雾中摩擦出吱的一声,把姜宁吓得一抖。但随即灵光一现——

    对,手机,她的手机?!

    姜宁赶紧弯腰去,从一片阴冷潮湿的地面摸索着把东西捡了起来。

    没有生命的电子产品,再熟悉不过的手感,令她简直重拾希望。

    姜宁把手机拿起来,眼睛和手在黑夜中一并用力摸索,屏,好像裂了.....

    她又忙按了几下开机键,没亮,手微抖,她再用力死按开机键。

    一道光终于从屏□□向她的眼睛。

    尽管一直处于黑暗的眼睛被突然刺得很不适应,但姜宁万分欣喜,仍是迫不及待虚着眼去看向手机屏幕。

    手机屏确实已经被摔坏,屏幕全裂全花,只剩一点光照。

    “不......”

    姜宁的内心由恐慌到希望,再由希望转掉入了更深的失望。

    这陷阱的滋味实在叫人将手机用力攥紧手里,真想重重摔去地面。

    但怎么敢。

    竭力保持必须的冷静,她只能把手机抬高点照向前方,就借着那点屏幕的光,黑雾似乎被驱散一点,但能见度,也勉强不过七八米的样子。

    不敢多滞留,借光仔细看了看周围情况,姜宁重重提了一口气,给自己建设了一下心理,抬了脚,小心朝着夜色暗雾中某个深处走去。

    她前往的,就是山崖左侧那个荒废老村。

    白天里几瞥简短的观望姜宁还记得,那村子在那半平半斜的山坡上,村头至山上村尾达山崖底的,即使这么多年,也肯定还有路可循,她也就应该能由此回山上去。

    虽然一想到那荒废村子毫无人烟还得走进去寻路,实在叫人浑身发毛,但由于是此刻唯一可能的出路,姜宁就不得不怀揣着忐忑的希望,硬着头皮而去。

    也不知是四月的夜太深,还是再远处点的湖水冒着水腥气上来,雾里渐渐透了一种难言的腥湿,实在叫人难受。

    借着薄弱的手机光照,脚下踩着松软泥土地,姜宁微压着呼吸,向着白天印象中的荒村的方向,走得很小心,很小心。

    先前她本想挨着陡峭山壁走,但怕上面说不准掉石头下来,就只能作罢。所以眼下,她走的还是崖底的中间大道。

    道路被黑夜浓雾包裹,人周身皆是黑夜浓雾,前后左右方位,完全空荡荡毫无东西可依。忌惮自己身处的迷雾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个动物野兽的血盆牙口扑向自己,所以走着走着,看见前方地上出现块稍还尖锐的大石头,姜宁赶紧捡了起来。手里有点东西,多少能给自己壮点胆气。

    但不知道这点担心是不是太多余,小心又走了一段路后,姜宁觉得周围只给了她一个感觉,那就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一片死寂。

    四月的时节按理说,这山崖崖底是少不了虫鸣鸟咕的。但没有,一点也没有。走了好一会儿,好像周围就只有她一个活物,以及一直包裹在她身周围该死的夜雾。

    心中不安极了,她加快了脚步。

    但还没多走十来步,前方暗雾中,忽然意外的显现出了几团正闪闪烁烁的光亮。

    姜宁望着那些光一怔,脚步也顿在了原地。生怕是错觉,她赶紧将手机光抬高了仔细往前方照。

    那些隐在暗雾里的一团一团的光,远远的,微黄模糊。不像是动物在夜中会发光的冷血眼珠子,看着倒像人类正在使用灯照工具。

    是来救她搜寻她的人?!

    姜宁一下就升起了希望的火苗。

    “喂——喂——!”

    她赶紧大声朝雾里那些光的方向喊,手机也举高不停用力晃动。

    对面没有什么回应。

    大概是隔在她和那些光之间的暗雾的密度实在越发浓了,它们阻扰着她,使她的呼喊声根本传不出去多少。那些对面的昏光也仍自顾自的闪烁,根本没一点聚集过来的意向。有几处昏光,甚至再闪烁几下后,忽然就暗灭了。

    姜宁心里一慌,拔腿就朝着那些光急切跑去。

    她跑得快,那些雾里微暗的光却也感应到似的,一处接一处跟着消失。

    姜宁急得一边大喊等一下,微瘸的腿一边更用力跑。

    大概离本来要到达的目的地也没剩多远,所以疾奔的下一刻,在感觉那些光越来越清晰的瞬间,一个村子赫然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姜宁迫切的脸色却陡然一变。

    那是什么?

    脚下的急奔骤然打住,呼喊声也同样急急收在喉咙里。

    怔怔看着眼前一切,她脸上一片惊愕非常。

    荒村周围的雾倒是很淡。

    彷佛是因为她身后的浓雾还慢幽幽的,没彻底弥漫吞噬过去一般;所以站在两边夜雾浓浅的分界线处,借着手机的光,姜宁不太难看见眼前的景象。

    刚才雾里那些所有昏弱的光,竟然都是从村中高低错落的房屋里透照出来的。

    她一直跑,村里的那些屋光也一盏一盏迅速熄灭,等她终于跑到分界线,终于看到村子时,那最后一盏光源,也从某处房屋的厚窗户里,利落给灭了。

    而且在最后那盏窗里灯熄灭的一刹,她确实瞧见那些砖瓦房不缺墙不漏瓦,完完全全,一栋挨连一栋......甚至还有一两处楼前晒台正高高呈“大”字挂着晾晒的衣物,僵硬的一动不动,远远一瞥,像被挂起来没有头的人身......

    村庄黑漆漆的,彷佛里面的住户到了一个时间点,就要赶紧闭门关灯。

    大家都睡下了。

    四周回至最初的一片昏暗死寂,只剩姜宁整个人发僵的杵在当场。

    她有点发瘆。

    后背脖颈忽而感觉到一层阴冷贴近。

    是身后的浓雾,已经弥漫上前来了。

    望着眼前陷入黑暗的村子,姜宁心中纠结了万次。

    终究没胆量,她后退一步转过身,又失魂地往回走。

    浓雾重新从四周包来。

    姜宁在雾中一边走,一边又急忙往自己身上死劲掐,还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

    也许她根本就没醒,她可能早被120救走了,但人还在医院严重昏迷中,所以此刻,她肯定是在做一个诡异的噩梦?!

    快醒来!快醒来!

    ......

    痛感是那么真实,但无论姜宁如何用力敲打自己头,周围死气沉沉的浓雾都依然与她紧紧相融,一点也不为所动。

    脸上突然掉来什么东西,阴冷在她右眼角划出一道刺痛。

    姜宁轻嘶一声,吃疑伸手去摸,手机光照一看,手指上是一滴透明液体。

    好像不过是遮天夜雾凝结而成的水珠。

    但下一刻,姜宁又痛嘶一声。

    因为她眼角那道刺痛忽然加大了,由阴冷变得灼烧,咬噬皮肤,连带触碰过的手指也传来痛感,好像那又不是露珠水而是强性酸雨,痛得姜宁脸颊肉一颤,赶紧拿衣袖把脸上和手上的水渍通通沾吸掉。

    再抬头往上看,遮天浓雾里,顺应她的动作又紧接着掉落下来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它们滴在她头发上,鼻梁上,又打湿她的肩膀。

    这几乎是要下雨的情势。

    还是“强酸雨”。

    姜宁惊慌垂回头,擦了一切雾水迅速把外套脱下手举头顶来遮蔽,然后又借手机光四处查看。

    滴滴答答的露珠掉得更快了,但她被包围在雾中,一时走这边不对,走那边也不对,在那片崖底荒地急得寸步难行。

    姜宁还是走到了村子口处。

    和之前比,村子里此时的薄雾又深了几分,不过意外的是,下落的雨势倒还没有身后那片浓雾荒地的大。

    黑夜雨落里,村子所有的住户都只始终静寂沉睡着。

    姜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一条从村子内部斜沿出来的小道。

    片刻,她咬紧牙关走了上去。

    说是入村,也不敢太深入,她小心脚下不出动静的,只敢在村口附近小心翼翼探查了几下。村口只有两三套附带坝子的建房,她就近原则,轻脚去了附近一套二楼独栋房。

    借手机光走近了看,房子当真不再是白日的破烂,大木门、粗造的红砖、色黑的瓦片,完完整整的那种砖瓦房。屋檐下还挂着放着一些大蒜玉米棒子,以及靠墙边的一些锄具木板凳之类。这些无一不透着此屋正居住有主人的生活气息。

    此刻,这房子上下窗户里都黑静得很。

    屋主人,像是熟睡了......

    姜宁小心万分走到那屋檐下左侧墙角处,择了那一角空地,小心蹲下去,又用一个空背篓勉强挡住了自己。

    暂时可以躲起来的那一刻,恐惧惶茫的心此刻也似乎得到了一丁点依靠。

    而几秒后,似乎瞅准了她终于躲好的动作,屋外的雨势也彻底哗啦大了起来。

    直直如一根根粗钢针般的腐蚀性雨突然猛烈加速“扎扎扎”往地面下,很快,屋外世界就只剩一片更重的水雾了。

    周围水腥气很重,透着很阴冷很寒凉的感觉。

    姜宁面色凝重不安看了看外面,又低头检查怀中那件遮了雨的外套。

    有好几处的面料竟然已经开始萎缩发烂。

    姜宁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她神情难看的将外套重新裹回怀里,又把背篓贴得自己近一点,借着半掩的手机光忐忑无声地,防备着周围一切。

    不安的感觉实在太强烈,太真实。

    她越发觉得,这诡异的一切就算是梦,但如果在这梦里死了残了,她也绝不会在病床上完整的醒来。

    但是她在这梦里又能做什么?这恐怖的雨要下多久?等雨停了又躲去哪里?又用什么方式使自己逃离?

    姜宁心乱如麻又瞥一眼这栋房子紧闭的大木门,她很害怕,完全没那个胆量去敲门试试。

    屋檐外的雨仍在噼哩哗啦一根根击打下来,也不知道多久才停。

    慢慢的,浓郁的雨雾蔓延到檐下,蔓延到姜宁的鼻下来,姜宁缓缓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开始晕晕钝钝,竟是开始发困了。

    ......

    ——一道类似缓缓抽动木条的声音突然传来。

    动静很小心。

    姜宁却一下子查觉,赫然惊醒抬眸,透过竹篓的洞直看向那大木门处!

    也几乎同时,手指急忙将手机按键一按,光照消失,她就如同面临陌生环境下紧急危险的炸毛的猫,只屏住一身呼吸,浑身紧绷防备在一片黑暗里。

    “嘎吱——”

    随着寂静中缓慢刺耳的一声,木门幽幽开了,一道幽暗的烛火光从门缝隙谨慎斜照出来。

    又在那昏黄的斜光光中,一个方短发老婆婆的半个头随即慢慢从门内探出。

    她的脸苍皱青白,她的动作很小心也很奇怪,伸探出来的头下的鼻子在半空中上下专注嗅闻着什么,好像实在稀奇的样子。

    姜宁只觉自己一颗心脏咕咚咕咚猛跳个不停。

    那老人在空中嗅闻着,一张脸很快就转了过来,她嗅的动作终于忽然一停,墙角暗处屏息躲藏的姜宁只觉她的目光精准朝自己脸上那么一抬!昏浊的眼睛在那一刹幽光尽显。

    姜宁心脏骤然一个紧缩!

    “啊!谁!是谁在那!”

    但没想,不待她反应,老人却先一步被吓回门内直后退回去——

    姜宁其实也被她的反应吓得肩膀一抖,但老人缩躲门后防备害怕的样子,如同姜宁才是那个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

    异样地,这令姜宁感觉自己害怕的心竟有稍稍缓解了下。

    “别、别怕.....”

    小心谨慎地,姜宁一边尝试向对方开口,一边把面前的大圆竹篓移开,慢慢从角落站了起来。

    “我不是小偷......”

    老人把煤油灯的光小心地照向她。

    那煤油灯的光说来奇怪,昏黄得很,姜宁刚一站好,站在那光里,脑袋忽然一阵略强的昏浊感袭来,连着身体也不由恍惚了一下。

    她赶紧靠向身后粗砖墙璧站定,动作还算不动声色。

    因为那老婆婆一直防备十分的,昏浊的眼珠子正专注打量她任何显露的状态,姜宁直觉不想她发现自己异样。

    迅速调整好自己后,姜宁小心道:“......婆婆你好,不好意思,我是在躲雨......”顿了下,又补充:“噢,我是来爬山的,今天错过了回去的时间,不过我家就在镇上,明天,天一亮我就走......”

    这些半真半假的话,会不会很蹩脚?

    姜宁不确定。

    大脑此刻就跟外面浑重的雨雾一样混沌,她承受不了太多思考,此刻勉强想个稍微有利自己的说法,万一对方有坏心眼,也希望此话能让她有所忌惮。

    那老婆婆躲在门后,审视的目光盯她半会儿,也不问什么,似乎只是思考她的话。但渐渐的,她那种防备姿态缓缓放松下来了,顿了会儿,又忽朝姜宁道:“那你进来吧,在那儿也躲不了雨的。”

    “啊......?”

    姜宁一时不太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有对陌生环境陌生人的顾虑。

    老婆婆看着她,忽然咧嘴微笑起来,露出一点黑黑的牙,又为方便和姜宁说话似,半个身子再从门内探出来些。

    姜宁终于看见她身型瘦干干的,穿的是那种暗蓝花布的夏季大衬衣。

    她就那么笑眯眯看着姜宁,浑浊低哑的声线带了一点亲切:“一个女娃娃,外面黑麻麻的,怎么安全哦?放心,家里就我一个老婆子,方便的。”

    说着,她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臂来,慢吞吞地朝姜宁招。

    “你进来吧......”

    “进来吧......”

    忐忑站在墙角,姜宁看着对方举动,心头莫明有点发毛了。

    “还是不——”

    刚打算拒绝,老婆婆看她的混浊目光突然一幽深,苍老嗓音一下拉长起来——

    “你进来呀~~~”

    这声音像回音一样,幽幽远远,层层叠叠,一下就从姜宁的耳朵直飘荡进大脑深处。

    姜宁两眼一怔,目光陡然散了。

    缩在门内的老人仍是微微笑意,一次又一次对她不断招手,慢吞而幽轻的念:

    “进来吧......”

    “进来呀......”

    如同邪语念经的声音一波又一波扫荡进姜宁的大脑,慢慢的,屋外仍在哗啦啦猛烈的大雨声,被完全屏蔽在姜宁的耳朵外了。

    她人杵在墙根角落,目光发空的视线里,只有那盏煤油灯幽晃昏暗的光,在一寸寸不断扩大开来,世界满满昏光中,就剩老婆婆在不远的对面一脸褶皱微笑着,一只干枯紧皱的手不断向她朝——

    “进来啊......进来啊......”

    姜宁忽然觉得好累好累。

    这栋房子应该很温暖吧?......

    可是,真的要去吗?......

    “去吧......去吧......”

    不知是谁的声音,在她的大脑里也开始对她说。

    ......

    “好啊......”

    望着老人脸上扩大的笑脸,姜宁空空的,听见自己如此不该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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