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不兴说,一说就来。

    第二天一早方申就来了通报,说是卢老将军请贺兰枭过府一叙。

    贺兰枭和卢风父子二人平日里见面最多的地方,是军营。除此之外,但凡卢风派人来请,那必然是为了婚姻之事。

    卢风叫他,他每次都去,只为着去一趟,便可清净月余。

    府内人每每看贺兰枭的脸色便知,他们的贺兰大将军又被逼婚了。

    这一回也不列外。不同的是,这次从卢老将军那里回来,他没有气浑浑地将自己关在屋内,而是带着一堆不知从何而来的华贵被褥往东南别院去了。

    乍起的秋意裹在风里,挟走了几片初黄的银杏叶。

    卫邀月一身红衣仰面站在树下,清亮的眸子在扑朔的叶片间回转流连。她的衣物是临时匆忙准备的,并无装饰,材料也朴素,甚至连尺寸也大了些许。一支银簪勉勉强强地挽住她乌黑细密的长发,微风撩下她的几缕碎发,她抬手,攫了一颗白果下来,捏在指尖细细慢慢地看。

    别院缺衣少食,除了一日三餐,再无多余的零食点心。

    卫邀月看着看着,突然想要尝一尝这白果的味道。

    那果子才刚触到唇峰,一阵疾风却呼啸袭来,霎时一瞬,一道黑影闪过,她手里的白果也应声被击落在地。

    她一时惊愕,脚下一崴,便向后跌去。

    “啊!”

    卫邀月闭着眼睛等摔,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却出乎意料地落在了什么温热结实的地带。

    疏疏碎碎的阳光从银杏叶中穿过来,卫邀月朦胧微微睁眼,恍惚竟见到,贺兰枭的那张冷脸正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贺兰枭?”

    卫邀月瞄了眼贺兰枭手中未出鞘的剑。

    “你想要我命啊?!”

    她摔得狼狈,很久宽大的红衣垮垮地落下了肩头,露出的薄纱里衣淡淡透着她粉白的肤色。发间仅有的那支银簪也滑落在了地上,瀑布一般的长发倾泻而下。

    她这模样实在是太不得体。

    贺兰枭却不知怎的,一时之间竟看得没了魂。

    卫邀月怔怔看了眼贺兰枭奇怪的神情,目光又不自觉地溜到了他额头上那道浅浅的伤口。

    虽说那日是一时情急的无奈之举,可贺兰枭这张俊朗无瑕的帅脸上多了这么一道伤痕,卫邀月心里不由地有些内疚。

    “贺兰枭……”

    她的音色和目光都柔软了下来,纤纤长指缓缓向着贺兰枭的额头抬去……

    “还……疼吗?”

    她还未触到那伤痕,手腕却霎那间被狠狠桎梏。再看贺兰枭的眼神,顷刻间已是雷霆震怒般的狠戾之色。

    “放肆!”

    卫邀月像是一个落魄的布娃娃一般,被拎着丢到了石凳上。

    她没摔疼,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你有病啊贺兰枭?!”

    贺兰枭的眸子似有闪躲,微微侧了侧身,生硬恍惚地指了指地上仍旧带着青绿色的白果。

    “你才是活腻了。你想死我不拦着,但若吃了尚未成熟的白果中了毒,岂不是又要花我的银子请郎中?”

    “毒……”

    卫邀月想了想——白果生吃有毒。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方才她是真的馋昏了头,才饥不择食。

    她努了努嘴,心底挣扎半天,愣是不服气说一个“谢”字,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地瞄了瞄院门拿着一堆东西的侍卫。

    “那是什么?”

    她瞧不真切,只看得到花花绿绿的,像是绣着图案的纺织品。便下意识地以为是衣物,欣喜地小跑过去看。

    “这么多?是新衣服吗?”

    贺兰枭慢步跟在她身后,语调沉甸甸的,竟带着点失落:“是被褥。”

    “哦,这么漂亮的被褥啊!”

    卫邀月兴致盎然地翻看着,只惊异于那被褥上精致的刺绣,未曾察觉到贺兰枭的语气。

    “你……更想要衣物?”

    “不!被褥好!被褥很好!”

    她迫不及待地抽了床被子缠在身上,整个人像个粽子成了精般蹦到贺兰枭面前。

    “有了这些被褥,芙蕖就不怕挨冻了!今晚她可算能踏踏实实地睡一觉!”

    银杏叶随风划过卫邀月的鬓边。

    贺兰枭看着她弯月一般巧笑倩兮的眼眸,心里的某个角落颤了颤。

    他突然觉得大事不妙,慌忙收起目光,正了正身。

    “你若还有什么缺的,便告诉门口的侍卫即可。”

    话毕,他即刻便急着要走,却被卫邀月扯住了衣角。

    “哎哎哎,何必那么麻烦?我眼下便有东西想要!”

    她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肚子,可怜巴巴地望向贺兰枭:“将军大人,我没吃饱。”

    贺兰枭眉头微锁。

    “缺着你吃了?”

    事实上,作为一个“犯罪嫌疑人”,卫邀月吃得已经很是讲究了。只是她好歹是从21世纪来的,商场街边的美食真叫一个琳琅满目数不胜数,芙蕖的手艺已经很好了,却也只是些循规蹈矩的菜肴。

    “一日三餐倒是没缺着。只是……我实在太想念家乡的麻辣烫了。还有锅包肉、烤苕皮、麻辣香锅、奶茶……”

    贺兰枭两眼茫茫然。

    “奶……茶?”

    贺兰枭素日常在书房处理事务,忙时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今日看起来,却如坐针毡。

    手里的书拿了又放,信件拆了又合,终是急躁躁地起身踱步。

    他朝门口的方申招了招手。

    “方申,你可知何为奶茶?”

    方申面露难色:“将军……您都不知道的事,我哪知道啊?”

    他不知道何为“奶茶”,却知道他家冷静果敢的少将军,打从出了东南别院,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将军,恕小的多嘴,您自从回来见了那女贼人,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先是命人去量她的尺寸裁新衣,又是吩咐厨房给她送糕点,如今……连处理公务的心思都没了,只急着琢磨什么‘奶茶’……将军,您可别忘了,她可是偷了舆图的贼人啊。”

    方申若不说,贺兰枭自己竟全无察觉。

    他自信自己绝非轻易被美色所诱之人,然而心里眼里,却总按捺不住地去注意那迷一样的女子。

    “我……只是不想对一个女子太过狠厉罢了。”

    “狠厉?”

    方申瘪了瘪嘴:“您不想对她狠厉,却平白地对昭阳公主殿下无情。那些被褥本是宫里送来给公主用的,您倒好,一口回绝了公主的美意,却拿着人家的东西送了贼!”

    贺兰枭今日回卢府,本以为只是似平常一样,又是哪家的勋贵千金家里来说亲。没成想,竟是昭阳公主打着要和他学习骑射的幌子,想来他府中小住。

    昭阳公主乃是贵妃之女,皇帝宠她,也不问贺兰枭的意思,便差人将日用品和崭新的被褥送入了卢府。

    可贺兰枭却不顾圣意,一口回绝,只收下了被褥便直接打道回府。

    他早知昭阳公主的心思,却只将她视为打小相识的小妹。既无男女之情,他定然是要断了公主的这份心思。

    “公主千金之躯,来我一个外臣的府中住,算什么事?”

    “贼人可住,公主却住不得?”

    “她是我捉来囚着的。”

    “便只是如此?”

    方申赌气快步上前,一把抽出案上的画纸来,拎到贺兰枭面前。

    “一个囚徒的画,竟也配收在您的案上?”

    方申嫌弃地扫了一眼那张画——

    “这什么东西?简直不堪入目,完全不能称之为‘画’!”

    可就这么一张东西,却叫贺兰枭几乎失了分寸,抢着夺着地抽了回来。

    他规规矩矩地将画纸叠好,藏也似地重新压在了堆积的书信底下。

    “出去。”

    方申急得直跺脚。

    “将军!那女贼到底是给您下了什么迷魂药?您可是建国大将卢风的独子,身体里流有绥晖皇室贺兰家的血!圣上对您寄予厚望,视您为义子,为股肱之臣。将来捍南将军府的女主人,若不是公主,那也定要是勋贵显赫之家的闺秀。可这个女贼呢?且不说她来路不明,单看这张丑东西,便知她文采书画样样不精。即便有几分姿色,却也不配入贺兰府!”

    “够了!”

    贺兰枭纵爱方申,很少对他大声呵斥。听着这一席话,胸中却莫名生出许多不爽。

    方申见贺兰枭这是真的发怒了,颔了颔首,不再作声。

    “吩咐厨房,琢磨着做一道奶茶送过去,若她不满意,再照着她说地重做。”

    方申听完,又梗起脖子想说什么,望了望贺兰枭的脸色,终是把一肚子的埋冤咽了下去。

    “过两日便是老将军的寿辰,您别只顾着这些杂事,忘了给他老人家备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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