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都城太白楼的梅子酒和炙鲈鱼可是当地一绝,各处食客慕名而来,因而门前总是客似云集,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可这几日太白楼的生意那是出奇的好,卖的最好的要属梅子酒了,其次就是白面馍,常常不到日落便已沽清了,诸君可要明日请早了。

    千朔一早来到太白楼门前时,便见此盛况。店门口排了长长一条人龙,男女老少着各色衣裳,无论贵贱皆老老实实在排队等结账。

    各处食客们见此情形大奇,纷纷上前打听,原以为是出了什么新鲜菜式引众人争抢,却原来那人龙俱是排队买梅酒和白馍的。而且此两样还是太白楼每日限量供给,每人每日仅限购梅酒一壶,白面馍一只,沽清即止。

    千朔不动声色拨开熙熙攘攘的众家食客,凑近账台一瞧,只见杜思圆双手按住一沓银票,梗直了脖子正冲台子外的一老翁大吼。

    杜思圆:一文!一文钱!!白馍馍一文钱!!!

    老翁:多少啊?听不见!!

    杜思圆:……

    她无奈从台底下摸出一文铜板在老人家面前挥了挥,对面却仍是毫无反应。

    杜思圆:拿走吧老人家……

    思圆又捞出一小块木牌,上书“白馍”二字,字嘛略有点歪又有些扭。

    老翁:哦……

    他伸出微微颤动的枯手,接过木牌而后晃晃悠悠地走开。

    却见老人家并不落座,而是攥紧了木牌径直往楼内西北处一角落。千朔见此不由得紧跟而上欲一探究竟。

    却不料还未近前便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拦住了去路,更是远远地就听见自家掌柜的吆喝声那是振聋发聩啊!

    老掌柜:排队排队,都排好了啊!拿了木牌的都过来排队!!!

    这老儿唯恐众人的喧闹声把他压下去,扯开了嗓子是一顿嚎啊!

    只见众人闻言如潮水一般呼啦就涌了过去,挨挨挤挤好不热闹。千朔也被拥挤的人群冲到了老掌柜边上,他抬手在老老肩上轻轻一拍。

    老掌柜:拍什么拍,不知道要排队啊……?啊!!

    老老转头一看可不是大大的吃了一惊!东家他怎的会在这里?啊对对对肯定是来找七哥儿的……这下可要瞒不住了!

    肖千朔:掌柜的,这是发生了何事?

    他高声询道。

    老掌柜:东家……就、就是有位先生在楼里看诊……

    老老心虚,说话不由得磕磕绊绊。

    肖千朔:看诊?

    老掌柜:正是。据说还是位神医呢,而且诊金分文不取,所以…哈哈……

    他示意楼内的人山人海。说话间回身望见有人正往人龙里插队,不由得上火。

    老掌柜:那边的!插队都不给看啊!回去回去!!

    再转身,又是一脸和善,对着千朔打哈哈。

    老掌柜:这位先生虽然不收诊金,却要收咱楼里出的青梅酒或者白馍。前两日这二样早早就卖光了,为了避免哄抢,今日才安排了限购。可如今照此情形只怕……

    老掌柜哑着声继续说道。

    肖千朔:原来如此。

    千朔略一点头,明白了事情原委。

    老掌柜身旁放置一扇竹屏,屏后一人独坐窗边,须发轻飘正一手按脉一手抚髯,凝神沉思。

    只见医者长衫破落,木簪斜插,一双星眸却隐含锐光,不露声色。面目略赤沉,颌下一把美髯随风而动。其人似名剑入鞘,若鱼龙沉渊。入无声,动惊世,去无名。

    待到傍晚时分,楼内人潮才渐渐散去。老掌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大汗,一边忙着招呼众人明日再来看诊,一边吩咐伙计擦洗收拾。

    神医苏先生在窗户边替人看诊坐了一整天,穿堂风吹得发髻凌乱胡子略翘,却还是一派从容不迫,道骨仙风。此时腰酸背痛腿又麻,正想站起身活动筋骨,掌柜的早已打眼色让小伙计急忙过去搀扶一把。

    苏先生:多谢小哥。

    他客气谢道。

    伙计:神医您客气啥?!咱楼里可是大大的沾了您的光啊!

    小伙计跟着大家一口一个神医喊得一点不含糊。

    苏先生:哈哈哈,是众人谬赞了。

    他谦虚回道。

    伙计:您是不知道,这大白馍和梅子酒不到晌午就卖的精光,永都城那些个地痞流氓转手就能卖好几钱银子呢!我都看……唔唔……

    不知道老掌柜几时来到他身后,伸手猛地一把捂住了小伙计。

    老掌柜:哈哈哈…小子新来的不会说话,先生莫怪,莫怪啊!

    老老闻言是后背直冒冷汗,急忙上前打住。

    苏先生听说却是但笑不语,捞起案边上的一小堆木牌,拢在衣袖递予老掌柜。

    苏先生:掌柜的,木牌请替某交予账房先生,任其处置。

    他微微一笑,声如钟罄,风骨文雅。

    老掌柜:这……这、这……

    老人家又是大吃一惊,神医这不等于白忙活了?

    苏先生:掌柜的不必惊讶,某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罢了。

    他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老掌柜:如此……罢了!

    老老见苏神医执意如此,也不好推托。当下便应承下来转身离去不表。

    肖千朔立在楼内旁观多时,闻言不由心内一动!眼见这位苏先生举止是风骨傲然,谦逊有礼,似乎与思圆还是旧识,少不得要打探一番。

    肖千朔:先生且慢,请留步。

    他出声止住斯人脚步。

    苏先生:哦?

    脚步一顿。

    肖千朔:不才乃是此间太白楼东主,敢问先生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楼内坐诊啊?

    千朔抬手礼道。

    苏先生:原来是少东家。区区本乃四方游医,只是行医至此故而盘桓几日。

    他回头对着千朔上下一打量,不动声色道。

    肖千朔:听先生方才所言,似乎与账房先生是旧识?

    千朔不欲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

    苏先生:嗯……受人恩惠,不得不报罢了。

    他摆摆手,随意说道。

    肖千朔:那还请先生多留几日,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

    苏先生:多谢少东家。承君盛情,日后若有难处,尽可来寻苏某。

    苏神医若有所指道。

    若有难处……千朔心窍通明,知他推托却又意有所指。自家的难处,莫不是指杜思圆?看来这位苏先生果然与思圆相识,其中渊源恐怕还颇深啊!不知为何,千朔对这位神医苏先生甚有好感,是毫无来由不可言说啊!难道是爱屋及乌,由此及彼?

    二人交谈间只见思圆抱着一兜木牌兴冲冲而至。

    杜思圆:苏先生,这些白馍我施予众人可好啊?还有梅子酒就给您记在账上,您随时来都能喝上……

    思圆献宝一般把怀中木牌递向前,兴致勃勃地相询。

    苏先生:既然送你了,当然是任君处置,苏某无有异议。

    他微笑答道,而后朝思圆挤挤眼。

    杜思圆斜眼一看,这才发现边上站着的千朔,一派光风霁月甚是扎眼。

    杜思圆:东家有异议?

    思圆哼道。

    肖千朔:不敢。

    千朔一低头,满是委屈回道。再抬头,明眸内却尽是狡黠。

    肖千朔:思圆我帮你罢!

    言毕也不等她回应,只径自伸手去拉扯思圆手上布兜。

    杜思圆:你……!

    思圆自然不肯遂他意,手上发力往后抽,又怕布包承不住不敢硬来。于是这二人在太白楼内众目睽睽之下你来我往,拉拉扯扯,来来回回是好几个回合。

    “小七哥和客人在做啥……?”

    “吃白食的……?”

    “看着不像,那身衣裳可贵着呢!”

    “哎呀!!”

    楼内一众伙计趴在栏后瞧热闹,那是看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啊!不提防太白楼的老掌柜上前在他们身后一人赏了一记脑花儿。

    老掌柜:太清闲了?什么热闹都敢瞧了是不是?!

    老老脸一黑,训斥众人道。小伙计们不敢回话,纷纷作鸟兽散。老老心知千朔身份,不敢拆破,只能帮着嘛掩一掩了!至于思圆,老老只知这位水七公子人缘甚好,古道热肠,还能招龙引凤!这不,龙凤已经在楼内呈祥了!

    肖千朔:啊…思圆你推我……

    千朔手上猛拉,脚底却使巧劲往思圆下盘一侧轻绊。思圆早就防他发难,见他抬脚当机立断手上一送!千朔于是连人带东西猛地坐倒在地上,摸着后腰直哼哼。一张俊容上窘迫非常,十分委屈不似作假。看那架势大有思圆你不来扶我我就不起来了,东西也别想要了哼!

    杜思圆:东家……

    思圆理亏心虚,正要伸手去扶,不想身旁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先她一步来扶千朔。

    肖千朔:苏先生?

    千朔愕然,不曾想是他伸手来扶。一时不知该应不该应。

    这只手修长有力,略带薄茧,近前似乎还能嗅到手上散发的药草馨香。

    见千朔不应,苏先生收回手,却俯身凑到他近前,背对着思圆。

    苏先生:在下有一位故人,与少东家十分肖似。只不过他姓萧,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

    他在千朔耳旁悄声说道。千朔听闻是心底一震!

    苏先生:少东家,地上寒凉快些起来罢!

    说着也不顾千朔犹自神游天外,一把将他扶起。还把千朔怀里的布兜拎出来反手递给了思圆。见天色将暗,思圆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去换白面馍不表。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神医苏先生到底是敌或友,下回再来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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