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订婚?”

    朝暮侧头看了眼,目光里露出遮掩不了的不可置信。

    “……额,算是吧,”许然趴在她身上,三指并拢发誓,“不过我可没有要马上订啊,就是我爸妈逼的,而且他们都挑好人选了。”

    朝暮蹙眉。

    这人肯定也跟她身家差不了多少,胡同的,青梅竹马,再就是跟他爸妈身份匹配的,反正不是从商就是从政。

    “你呢?”

    “我?我什么?”

    “你有喜欢的人吗?”

    许然沉默不语,朝暮就知道了。

    她问:“谁?赵泽?”

    “你别胡说啊,”许然急的跳起来,“我不喜欢他的,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怎么喜欢啊。”

    朝暮也就是一说,她连赵泽的面都是在许然摆在桌上的照片里见的,而且平时也没见许然身边有谁让她这么念叨,一来二去,她就猜了下。

    朝暮微挑眉,也没说什么。

    可许然急了:“你、你说话啊。”

    “我说什么啊,”朝暮被她晃的想笑,“我又不认识别人,随便一猜罢了。”

    “噢……”许然不确定地问了句,“真的啊?”

    “嗯。”

    许然躺回枕头上,张开双臂,摸着朝暮手臂,慢慢往上。

    最后,握到了她的手。

    许然忽然撑起一半身看过来,朝暮的手小,跟她一米七的身高完全不匹配。在灯光底下又白又好看,两枚戒指发着光。

    “你这疤不然做手术去了吧,”许然扒开看了眼,“你也是,怎么不小心点,说划就划了。”

    朝暮扯唇笑了下:“没事,就这样吧。”

    朝暮睡在隔壁客房,她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许然表示理解且习惯了。

    开了静音,但息屏显示上还有几条微信。

    朝暮开了低亮度,打开了一个对话框。

    晚上,朝暮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了脖子下。

    ——这个姑娘很聪明,就她吧。

    ——她就是个祸害!

    ——你不把她送走,我们就离婚!

    朝暮紧紧闭上眼,耳边环绕着每夜都会出现的声音。

    一滴浑浊的泪落进了枕头里。

    她抬手擦干,深深吸了口气憋住,然后缓缓吐出。

    脑子像充了血一般,心口充实起来,可很快,就像开闸的水一样泻掉了,空荡荡的感觉如临地狱。

    她感觉自己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牢笼,笼子外面有很多人,他们对笼子里的人指指点点,笑着点他们每个人。

    “这个好我要这个。”“小的好养,大的不认人。”“这个漂亮。”“不要傻的。”

    ……

    好聒噪,好讨厌。

    这里的人就像路边的剩菜咸鱼,被人挑挑拣拣选走。可买菜的人永远不知道,它们也是等了买菜的人好久才等来他们的,可是等着等着,就忘了自己也会烂掉。

    枯萎的花,原本也是盛放的。

    *

    次日一早,朝暮感谢完许然父母的关心照顾后来到了许然房间。

    她开门见山的问:“谁把我带回来的?”

    许然抵不住强势压迫,自知瞒不过去也不想瞒,一次性吐个干净。

    云深。

    朝暮有点印象了。记忆慢慢涌现出来,男人的脸庞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幅画像。像浮云一般的脸,流畅自然,平和温润。

    这人是她在美国认识的校友,兜兜转转在意大利遇见了。朝暮记得他,主要是因为是个中国人,而且长得还不错。

    匆匆一别,朝暮在意大利工作,不曾想云深居然也在那里,甚至还在九月的某一天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最后送回了中国。

    “你认识他?”朝暮问。

    许然:“也不算吧,赵泽带我见过他一面,就一面,谁知道他记得我。但真不是我把你运回来的,跨国诶,我一个人怎么做得到。”

    那就是说,是云深把她送回中国的。

    那时的意大利分帮结派,持枪抢劫的人太多了,朝暮在某间咖啡馆还被围起来勒索过,场面惊人。

    云深平时少言寡语,性子冷淡也算不上,就是不太爱跟人亲近。不过他平时穿戴打扮都是含蓄内敛的风格,手上腕表,开的跑车,甚至不为人知的背景。

    把她送回中国,安排进全国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倒也不是没可能。

    好半晌,许然才讷讷叫了她一声,握住她的手说:“朝暮,你没生气吧。”

    她生什么气呢。

    朝暮反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没事。我就想问一下,你记不记得我有条吊坠?”

    “吊坠?”

    许然认真思考起来。朝暮不爱首饰,能看到的也就她左手手指上两枚戒指,还是为了挡伤疤用的。吊坠……

    一个响亮的拍掌,许然面膜都险些掉了,朝暮微微笑了下,帮她贴好边。

    许然自己按了按说:“你说的是那个黑绳子穿一颗金珠子的吧。”

    “嗯,是那个。”

    许然又一拍掌,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她说:“我记得我好像给你收起来了,等我想想啊。”

    她转过身开始在自己的首饰盒翻起来,边翻边问:“诶,那是个什么珠子,我以前就想问来着,没见过啊,但看着挺不错的品相。”

    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是个舍利。”

    “哦,舍利,”许然也没管,翻的首饰盒作响,她掏出金镯子玉镯子,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手饰品堆在一旁,“没有啊……”

    “丢了吗?”

    “哪能啊,”许然惭愧笑笑,“我这丢三落四的毛病你也不是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啊朝暮,你的东西我肯定保存的好好的,当时你进手术室嘛,东西自然就摘下来……”

    许然说了好多话,到最后直接站起身上别的首饰盒子里找去了。朝暮静坐着等她,话题不知不觉已经转向了另一头。

    “你不知道吧,赵泽开了个破酒吧,就在外滩那边,装修还是我出谋划策的呢,改天带你去瞧瞧。”

    能开在外滩的酒吧哪里是破的,朝暮无声一笑,说:“好啊。”

    “诶呀,去哪了,”许然一气之下扔掉面膜,蹲在地上翻找起来,“朝暮,你那是个什么珠子,我给你买一个回来吧。”

    朝暮摇摇头,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丢了就丢了吧。”

    又不是她的东西。

    耳边许然的声音渐渐减弱,代替而来的是一个少年音——

    “给你的,就当保佑考试顺利的,祈福的。”

    “这是什么珠子啊,金色的。”

    “不知道,你带着玩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你带着玩吧”,朝暮当时居然真的信以为真,傻乎乎的把它挂脖子上带了那么多年。

    其实那东西,实在珍贵的紧。

    她在国外有一年,碰到个宝物收藏家,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看了老半天,最后问她:“美丽的姑娘,你这个珠子卖吗,我很乐意收走。”

    还是个实诚的,起码没说这珠子不好赶紧扔了。可朝暮却告诉他:“不卖,这东西很重要。”

    “哦?”男人好奇心起来了,“是什么人送给你的吗?”

    “算是吧。”朝暮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属于自己了,毕竟第一次见他时,他脖子上就有个一模一样的吊坠。

    后来给了她,自己当时还傻乎乎的以为那真是他去佛寺求来的。

    朝暮扯唇笑了下。

    她被一声惊叫扯回了思绪。只见许然已经坐了下来,目光炯炯有神,她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你进手术室,可能是当时的医生或者护士摘了吧。”

    “医生?”

    朝暮心口莫名有些慌,她问:“什么医生?”

    当时她脑子里忽然飞过一些事情,恐怖片里的冷面杀手,悬疑片里的盗窃贼,白大褂,戴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然笑:“沈医生,精神科大夫。”

    朝暮眉头微皱:“是同舟的医生?”

    “对啊,”许然说,“你不就是在那做的手术嘛,好像当时挺慌乱的,具体我也不记得了,有可能是进去之后给你收起来的,反正我之后没见过。”

    朝暮也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她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对周围所有人都难以相信,医生……好人?

    希望能找回来吧。

    许然翻着手机,好半天说了句:“诶,好像没有时间了,没号了。”

    “没了?”

    “嗯,”许然肯定的说,把手机界面给她看,“你看,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的号全没了,而且明天周六,人家不上班。”

    “这么多人……”朝暮喃喃道。

    许然收起手机:”当然了,而且他是主任医师,专家门诊,现在社会多少压力大的年轻人都等着看呢,我看我改天也得去看看,说不定马上检查出来羊癫疯。”

    朝暮笑了下:“那就这样吧。”

    “啊,”许然说,“那要是找不回来了怎么办,那珠子很重要吧。”

    她站起身看着朝暮背影。

    握住门把手的手一下顿住,朝暮侧了侧头,微笑道:“不重要,找不回来就算了。”

    许然站在原地,呆呆地看向前方。

    *

    外滩。

    十八度酒吧坐落在繁华的外滩地带,夜风拂过海面,游轮汽笛呜呜响着。

    三楼露台上,一张不规则吧台旁坐着个女人,高跟鞋被扔在一旁。她光脚踩着高脚凳。

    只听“吧嗒“一声,木地板发出一声轻亮的响。

    许然瞥眼看了下,赵泽把拖鞋踢了过去:“穿上。”

    冰块碰在玻璃壁上,许然一字一顿强调:“不、穿。”

    赵泽无奈,把自己的酒杯放下,弯腰一把抓住许然脚腕,把拖鞋给她套上。

    许然一下没坐稳,栽了下,手扶住赵泽的肩,低下头,看到的是他的白皙的后颈。

    他脖子上挂了条黑绳,里面有块玉。许然记得,这是他妈妈送给他的。

    赵泽把鞋给她穿好,起身时撞上了许然的目光。

    许然不自在起来:“你……”

    赵泽轻佻一笑:“怎么?”

    许然看了眼自己的脚,被他抓住的脚腕微微热了起来,从脚腕蔓延到耳后,好在夜色浓,看不清。

    许然闷了口酒:“穿拖鞋……不伦不类的。”

    赵泽笑:“你光脚就有理了?”

    男人生的好看,散漫和矜贵从他一颦一笑中流露出,这是富贵堆里养出来的。

    许然轻“哼”一声,不说话了。

    赵泽盯着她须臾,拿上自己的酒杯,提着她的高跟鞋坐到了后面卡座。

    许然发现身边人没了,回头看了眼,见他还在,便慢悠悠转回头继续喝酒。

    吧台小哥阿浪看着他俩,擦杯子手一顿,笑问:“然姐,你怎么不坐过去啊?”

    许然说:“你们老板不愿意吧。”

    “哪能啊,”阿浪说,“我还没见老板给谁穿过鞋呢。”

    真是个俗套的开场白。

    许然眼皮一搭:“那是你见的少,穿鞋算什么,我俩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许然跟赵泽是北桉一个院子长大的,十几岁姑娘家才被放出来跟男孩子们一起玩,平时见见面上上学,这都一起。俩人年纪相仿,家庭上许然虽稍微逊色,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

    阿浪没说话,顿了顿才笑:“然姐……”

    话没说完,许然便接起了一个电话。

    周围声音很嘈杂,许然捂住一只耳朵也没辙,便起身下地,慢悠悠往外走。

    她本来以为是骚扰电话,但那头有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响了下,许然就必须得听听了。

    赵泽目光跟随出去,无声喝了口酒。

    微弱的电流声传来,许然不由得竖起耳朵听,紧接着,心里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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