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天气微寒晴朗,午后刚过四点。

    温暖静谧的工作室内,空气中弥漫着腊梅清雅醇和的香气。

    一道节奏感极强的蓝调音乐突兀地响起,扰乱一室轻柔和缓的钢琴曲。

    站在服装立裁人台前的许燃,不急不徐地用珠针固定好白坯布,才侧头往裁剪桌投去一瞥。

    耳鬓一缕勾着精巧下巴的括弧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等她走到那里,伸手准备拿起手机时,铃声恰好停了。

    弹窗显示,来语音电话的是:搬砖的晓仙女。

    这是她的闺蜜李晓晓。

    没等许燃给她回拨过去,第二个语音电话就打过来了。

    “燃儿。”李晓晓的语调微微扬起,听上去心情十分美丽,“你在哪?出发了没?”

    出发?

    去哪?

    许燃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约了她。

    不过两人时常约着见面,有时候可能李晓晓提了一嘴,她没注意听。

    “还没。”许燃说着伸手解开围裙背后的系带,“正准备出门。”

    “正好,我也准备出门。”李晓晓说,“你在哪?我过去接你。”

    三言两语讲完挂断电话,许燃继续摆弄人台上白坯布。

    -

    半个小时后,工作室门口。

    一身便服的许燃和一身高定的李晓晓,大眼瞪小眼。

    “不是,”李晓晓坐在车厢内,上下打量她,有点语塞,“你这……”

    话没说完,许燃“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转身走回工作室。

    在她打开车门,看到李晓晓一身高定的瞬间,她一下想起,她们要去的,应该是《ELMA》杂志的十周年时尚晚宴。

    上个月,作为该杂志造型顾问的李晓晓,特意送邀请函过来,请她务必盛装出席,结果她转身就给忘得一干二净。

    幸好她的本职工作是服装设计师,工作室里有不少手工定制的晚礼服。

    从新近刚出的《梦回》系列里挑出一件,进更衣室换上。

    出来时,李晓晓正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造型。一见到她就“哟”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另辟蹊径,打算穿便服走红毯呢。”

    许燃没理会她的调侃,将她从镜子前挤开,调整好身上的晚礼服。

    并随手将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拢起盘好,用一根檀木发簪固定。

    接着取出放在工作室的化妆包,用气垫给凝脂般的肌肤打了底,三两下刷出纤长卷翘的睫毛,又从包里取出一支正红色口红,勾勒出饱满丰润的红唇。

    一下从不施粉黛的素颜大美女进化成明艳不可方物的顶级神颜。

    饶是李晓晓见多识广,也对这套行云流水的变身叹为观止,忍不住给她鼓起了掌。

    今天参加时尚晚宴的,谁不是花了两三个小时做妆造,就这么随便一弄,还能美成这样的。

    除了许燃,她还真没见过第二个。

    许燃整理了一下垂落在脸侧的碎发,余光里宝石光芒绚烂。

    她二话不说,拎过李晓晓的爪子,从上面撸了一只帕帕拉恰蓝宝石戒指,往自己食指上一套:“现在怎么样?”

    “美美美,”李晓晓说,“美死啦,干脆出道当明星算了。”

    许燃最后看一眼整体造型,红唇微微勾起:“不感兴趣。”

    -

    初冬时期六点钟的江苑市,幕色低垂。

    位于东区的霁华园,古典与现代相结合的特色建筑内,却灯火通明,煌煌如白昼。

    许燃和李晓晓抵达时,红毯已经进入尾声,两旁只有寥寥无几的记者。

    见有人来,又是一张生面孔,几个凑在一起的记者开始交流信息。

    “这是哪个女明星?”

    “新晋小花?爱豆?”

    “没见过。”

    “不认识。”

    相机举起,流水线般咔嚓几声便歇下了。

    两人没多逗留,流程式走完红毯,便直接往内间走。

    前脚刚要迈进内间,许燃就听到外面起了一阵骚动。

    原先四处分散的记者忽然争相涌到红毯两侧,闪光灯亮起的频率晃得人眼花缭乱。

    许燃眨了几下眼睛,从嘈杂的声音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漫不经心地望向红毯尽头。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从人墙缝隙间闪现。

    不一会儿,那人便站定在红毯尽头的签名展板前。

    男人一身熨帖的黑色高定西装,立裁版型衬得身形清标鹤立,五官硬朗深邃,面部轮廓干净流畅。细碎的黑色短发下,一双瞳色极深的桃花眼,眼尾上挑的弧度很微妙,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远远看着,莫名有种清贵遥远之感。

    看到男人在晃瞎眼的白光中游刃有余,许燃轻嗤一声,收回目光往宴会厅走去。

    “怎么啦?”李晓晓一脸嗅到八卦的表情,“你俩又吵架了?”

    “谁跟他吵架。”许燃睨她一眼,不屑道,“话都没见过。”

    “啊?”李晓晓显然不太相信,“不是吧?”

    她的话在李晓晓听来更像是“我话都不想跟他说”。

    许燃:“就是。”

    行吧,你说是就是。

    “那…好些年没见,”李晓晓撞了撞她的胳膊,“现在见到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许燃脑海里闪过那张自带冷感的脸,从路过的侍应托盘上端过一杯香槟,抿了一小口,才扯着唇角浅笑道:“还是老样子,人模狗样。”

    “噗,哈哈哈……”

    李晓晓笑到不行,手里的香槟差点没拿稳赏给地面:“我还以为你俩冰释前嫌了。”

    没等许燃说她想太多,几个宾客过来跟李晓晓打招呼寒暄,聊天被打断。

    许燃见他们估计一时半会聊不完,于是跟李晓晓打了个手势,自己往宴会厅走去。

    晚宴位置早已安排好,只需按名字入座。

    穿过半室衣香鬓影,许燃在侍应的引领下,来到座位旁。

    正准备入座,背面传来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声。

    “哎哟,这不是许大设计师吗?”

    光是听这把嗓子,许燃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设计师啊,设计什么的?”

    “服装,Ran Xu听过吗?”

    “这……还真不知道。”

    “她的同名品牌,可厉害啦!”

    几道女声一问一答,错落有致。

    光听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冯毓是在帮她做宣传呢。

    许燃懒懒地转过身,上下打量几人的造型片刻,明知故问了句:“今晚是《ELMA》杂志在这里举办时尚晚宴没错吧?”

    “不然呢?”被几人簇拥在中间的冯毓,神色优越地应了声。

    许燃看着她的礼裙,皮笑肉不笑地嘲道:“我还以为是哪家影楼,组团来这里拍照。”

    “……”

    几人听到这话,脸色倏然一变,她们花了一个下午精心做的造型,竟然被嘲土。

    冯毓张嘴想要反驳,眼睛盯着许燃身上的月白色礼裙。

    礼裙面料轻柔飘逸如纱似雾,上面点缀着中式云纹刺绣图案,搭配手工订珠,看上去无比精致华丽。

    礼裙吐槽不了,冯毓又往她的脸上看。

    仔细端详不难发现,许燃的妆容并不精致,只是略施粉黛,连盘发用的都是一根檀木云纹发簪。

    这样近乎朴素的打扮,却反衬得她五官明艳不俗,半点不输这满室的名流星光。

    冯毓看来看去,嘴巴张开又合上,始终没发出声音,脸上的表情一秒比一秒难看。

    场面一时有些难堪。

    其中一个姐妹很不服气地嘀咕了句:“我们的礼裙可都是价值好几十万的高级定制,哪家影楼能有这种水准?”

    “就是!”冯毓一听,瞬间找回底气,大声强调了遍,“说谁土呢,我们的礼服可都是高级定制!”

    “就是!”

    “就是啊!”

    几道女声连声附和。

    恰巧穿马甲打领结的侍应端来开胃前菜,许燃懒得纠正她们“贵即是美”的审美观,双手拢了下裙摆优雅落座。

    坐下后才意外发现,这几个影楼风姐妹花竟然跟她一桌。

    她顿时想问问李晓晓,这座位是谁安排的。

    扫了宴客厅半圈,许燃见她还没入座,身边换的不知是第几批人,几人端着香槟站桌边谈笑风生。

    忙得很。

    许燃意兴阑珊,随意扫过宴会厅。

    忽地。

    撞上一道深邃又淡漠的视线。

    两道视线轻轻一碰,然后几乎同时装作没看到对方,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隔了几秒。

    许燃突然意识到什么,正想扫回去再看一眼,就听到同桌的人笑了一声,喊了她的名字。

    “许燃。”冯毓看着桌面上的姓名牌,“话说你一个‘走上国际’的大设计师,怎么跟我们这群游手好闲的坐一桌?”

    许燃有些烦,不知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前高中那会死命巴结她,只差没给她提鞋洗脚了,虽然后来没巴结成,但也没结下什么恩怨。

    她出国留学工作了几年,两人没见过面,回来创业不过大半年时间,交集极少。

    但每次交集,冯毓说话总是绵里藏针。

    宴会厅灯光如爆,许燃早注意到冯毓恢复期的脸部略显肿胀。

    几年时间里,冯毓家的公司不仅上市成功,身家翻了几十倍,就连她的脸也是日新月异,见了三回,回回不一样。

    “那个,”许燃朝她勾了勾手,“跟你说个事。”

    冯毓狐疑片刻,稍稍偏过头:“什么事?”

    许燃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压低声音说:“最近是不是去了很冷的地方,歪了。”

    冯毓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手里的手叉应声落地。

    见她反应这么大,许燃又假意好心安慰道:“不过没事,也不是很明显啦。”

    冯毓:“……”

    直到晚宴结束,冯毓没再开口跟她说过一句话,许燃总算落了个耳根清净。

    -

    晚宴结束后的after party,乐团歌手轮番上台表演。

    许燃几杯红酒下肚,顿觉空气沉闷。

    台上女歌手正唱得如痴如醉,她却有些头昏脑涨,行至外间透透气。

    一出来被冷冽的空气扑了个满怀,酒瞬间醒了。

    江苑市位于南方,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冬季即使再冷也不会下雪。

    今晚温度在十五度左右,夜色很美。

    清冷星光月影将整座城市的轮廓晕染得斑驳迷离,与建筑内部的喧嚣繁华隔绝成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许燃在夜风中站了会,直到察觉到冷意才往宴会厅走去。

    寂静走廊铺着暗红色地毯,细跟高跟鞋踩上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刚拐过弯,余光瞥见走廊上站着个人,许燃抬眼看过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微微顿住。

    男人倚立在走廊墙边,手里拿着手机贴在耳边,显然是在打电话。

    他身上的西装不是走红毯时穿的那一套,同样是黑色,这套的前襟有华美精致的金线刺绣。

    刚刚一眼扫过,许燃还不太确定。

    现在光线明亮,许燃一眼认出,这是她的设计。

    蓦地想起李晓晓在晚宴开始前说过的话,“我还以为你俩冰释前嫌了”。

    所以,他这是突然转性了,想冰释前嫌?

    知道她的品牌现在处境艰难,打算卖她一个人情?

    ……可能么?

    一连串想法从许燃脑海中快速划过,没等她理出头绪,人已经走到离他几步的地方。

    沈夏深刚讲完电话,正打算收起手机走人。

    侧头瞥见来的人是她,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掠过,低头继续玩起手机。

    ?

    这像是要冰释前嫌的态度么?

    见他不吭声,许燃也憋着没说话。

    就这样安静地对峙了两分钟。

    宴会厅隐隐传来女声轻柔的吟唱,歌词模糊不清,只剩下舒缓柔和的曲调。

    沈夏深回复完两条工作上的消息,见许燃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不说话也不走开。

    不知作的哪门子妖,收起手机准备回去。

    长腿刚迈出去。

    “喂。”许燃出声喊住他。

    要不是看在他穿了她的设计,先示好的份上,她才不会主动跟他说话呢。

    沈夏深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她:“有事?”

    这话一下把许燃问住,要说有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可要说没事,没事叫他干嘛,她吃饱了撑着啊。

    他们两人打小认识,也打小不对付。

    正常的社交模式,打招呼寒暄不在他们的社交范围内。

    “没事不能叫你?”许燃有点语塞,盯着自己设计的服装看几秒,“挑礼服的眼光不错嘛。”

    衬得你人模人样,有几分姿色。

    想到这,许燃的视线不免顺着礼服领口往上,往他脸上多扫了几眼。

    他以前的长相偏干净清冽,这几年长开了,轮廓线条出落得更加硬朗利落,眉眼深邃。可那双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依旧透着股冷冷的嘲讽和不可一世的倨傲。

    “嗯?”沈夏深眉梢微挑,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静默数秒。

    沈夏深想起西装领唛上那朵小火苗,瞬间一脸了然,拖腔带调地“啊”了声:“这礼服是你设计的?”

    见他如此识相,许燃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可没等她得意完,下一秒,她听见沈夏深闲闲地补上一句:“怪不得了。”

    语气意味深长,带着微弱笑意,是他惯用的那副欠揍的腔调。

    “怪不得什么?”许燃像被刺了一下。

    “没什么。”沈夏深轻描淡写。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看他这副话里有话的模样,肯定没憋什么好屁,许燃有点来气。

    见她不依不饶,沈夏深轻扯唇角,视线往地毯上一瞟,语气饶有兴味。

    “谢恩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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