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末,乃是一年最农忙的播种时节,数日连绵小雨后,这日天刚放晴,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林家父母和三个孩子起了大早,吃了早饭便忙不迭地开始一天的生计。林母将纺织机擦拭干净,便坐于纺织机前纺布;林父携二儿子和三儿子还有家中雇的两个佃农去田间劳作。

    而长女林墨月则需承包家里所有的家务,还要在午时去田间送饭,所以自是不敢偷闲。

    天放晴后,阳光烘着暖洋洋的,林墨月将换下来的厚衣裳和夏季粘了霉气的衣服整理出来,堆在盆里拐着朝河边走去。

    田间地头的农户已经在忙了,林墨月顺着田间小路走过去时,大伙都亲昵地跟林墨月打招呼。

    “林丫头出门了?今儿可真漂亮。”

    “林妹子今精神头真好。”

    “林家丫头,出来洗衣裳啊?真是贤惠,哪个人家娶着你算是有福喽。”

    林墨月挥着手朝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因实在认不识什么人,所以倒是没说话。

    她人还没走,就听一妇人对刚刚夸她的人讽道:“陈家婶子这什么话,什么叫娶着有福气。林家丫头贤惠是贤惠,可要是我们家娶回去,必得好好对待,是舍不得林家丫头多劳累的。”

    林墨月扯着笑脸回了说这话的人,正看见说话的妇人旁边埋头插秧、泪珠子掉地上的大儿媳妇。

    她摇摇头,对于这些奉承已然习惯,村里人一个赛一个会拍马屁,但她知道他们并不是真的喜欢她,而是稀罕她们家那大几十亩的田地还有攒下来的家产罢了。

    如今她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村里人自然是想跟她攀上亲家,这样一来,自家日子便好过不少,因此比过往更殷勤了。

    林墨月没多作理睬,只借□□多时间紧,便不再寒暄,匆匆去往河边。

    农忙时节,男女老少都要下地,但也有些家里贫困,地少、无地可耕的妇人零零散散在河边洗衣,低着头做一脸愁苦状。

    她刚一蹲下,河岸那边的妇人便立刻抬头,撑出一个苦笑问道:“林小姐呀,眼下正是忙的时候,你衣服洗不洗的来,家里饭做不做的来呀,做不来我帮你,使唤我做啥都行,管我三顿饭再给些布头回去给小的做衣裳就成。”

    林墨月认得她,她是庄家姐姐,丈夫前阵子病死了,家里只有她带着三个半人高的娃。唯一的二亩薄田也为了给丈夫抓药抵出去了,如今庄家姐姐为了几个孩子的活路,就差没愁死,几个月的时间,人老了不少,不像才不到三十的妇人,倒像是个老叟。

    林墨月摸了摸自己的小挎包,那里揣着的是她存了一阵子存下的五十多文零花。林家疼爱她这个大女儿,给她的零花比两个弟弟都多。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哪受得住。”她从挎包中摸出约莫二十文的铜板,然后又往二十文前里多加了两个,“庄家姐姐,正巧我前一阵闪了腰,不便洗衣裳,既你说了,那你便帮我把衣裳洗了吧。我给你结二十文的工钱,你去给买二斤米吧。”

    庄家的听见林墨月这话,立刻露出会心的笑意,她把衣服扔进竹盆,利索起身,双手在衣裳上抹了两下,快步从桥上跑过来,甚至因太急,鞋子还淌了水。

    “林妹子啊,多谢你了,家里正愁没米下锅呢。”庄家的走到林墨月跟前,从她手里接过那二十文钱,或是不知道藏哪里,就一股脑塞进了自己的鞋子里。

    庄家的对林墨月又道了几句谢,便不敢拖延,抱起林墨月的衣裳到河边清洗起来。

    收了林墨月的钱,庄家的不敢不卖力,每件衣裳都里里外外翻来覆去洗了,时间倒也没用多少。洗完衣裳,她硬是要林墨月查验了,才将鞋里的铜板抖出来揣在衣裳里,说了句:“得回去管孩子了”便去了。

    庄家的一走,林墨月便准备带着衣服回去。

    这时旁边不远的妇人一边锤着衣裳一边说道:“林丫头,你不该给她钱的,她洗那些衣服哪用的了二十文。你啊,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爹都不敢这么费钱呐。”

    “我就是看着她日子不好过,想帮帮她。”林墨月说道。

    “不是婶子多话,这村里日子过得苦的多了。婶儿知道你们林家是善心人,你爹和你娘没少帮着村里的贫户,这些年钱和银子都送了不少,可一来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啊,二来林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各人有各命,有的人命贱,有的人命贵。你今给了钱,明便赖上了,这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林墨月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但不知回什么。

    她承认万般都是命,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会意外穿越到这个时代,成为了林家的长女一样。这样的日子虽比不过现代的生活水准,但家里有田有畜,不愁吃喝,一年下来还有不少存余,已然胜过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她渐渐也觉得既然回不去,生活还算安逸,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活下去也好。

    她冲妇人点点头,然后走了回家。

    刚到院子里,母亲纺织的机杼声便声声传进耳朵里。要想维持现在的生活,是一刻都不能得闲的。

    林墨月进堂屋跟林母知会了一声,便出来晾衣服,晾完衣裳又脚不沾地的去下厨。

    林家的伙食向来是村里人艳羡的,林父虽然崇尚日子是省出来的,却不忍饿着几个小的,所以平时白面馒头还有大米粥都是紧着吃的。

    林墨月先前发了面,这会正好用来蒸大白馒头,她三下五除二和好面,然后捏成一个个圆面团放进蒸笼中。蒸馒头的功夫还能炒点菜,前阵子家里养的老鸭不行了,翅膀和腿炖了汤,这会还剩下个鸭架子,她用刀劈成小块,用山上找的野山菇一块炒了,便算是一道美味佳肴。

    饭菜做好,林墨月先给林母端了过去。

    “娘,今天有肉吃!你且吃着,我去给爹爹和弟弟送饭。”

    林母这才停手歇会儿,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从林墨月手里接过饭菜:“今天吃这么好,送饭的时候记着用碗盖着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遇着事了护不住的。”

    “明白的,娘。”现在这时代,有钱的顿顿吃香喝辣,穷人饿的前胸贴后背。穷人饿极了什么都干的出来,林墨月不得不防着。

    跟林母说完话,林墨月就拿着食盒往地头走去,这一路她都走着大路,所以安然无恙地将饭菜送到了家人和佃农手中。

    来不及等他们吃完,林墨月就要回来,一是解决自己的午饭,二是洗碗筷、洒扫屋子,做完这些还要缝补衣裳、做女红贴补家用这些。

    纵然家中仅靠着农田就能收成颇丰,但林家骨子里以好逸恶劳为耻,一家人都是勤劳肯干的,她也不能闲着,所以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林墨月忙了一上午,这会早就饿得紧,想着一会就能吃到肉和大白馒头,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加快步伐。

    怎想刚到家门口她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出去的时候为了安全,林墨月特意叮嘱林母将大门栓给扣上,但这会儿大门却是虚掩着的。

    林墨月慌张地推门进去,刚一进院里就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她快步冲向厨房,只见厨房里一个蓬头垢面,臭气难闻的人正在灶台底下蹲着,就着炒菜把馒头往嘴里塞。

    “哪来的乞丐?”往常乞丐经过她家门口,她也是会施舍一些的,但这种不问自取的行径,实在让林墨月气愤不过。

    她捡起旁边的扫帚就打在乞丐的头上,“你走!”

    乞丐压根没理她,而是将手里仅剩的一块馒头快速塞进口中,甚至还起身去蒸笼里继续拿。

    林墨月气急了,正要加大力度,却见那乞丐突然不动了,捂着喉咙的位置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呼吸困难地看向林墨月,那是恳求的眼神。

    林墨月当即就知道男人是噎着了,她跺了跺脚表达不满,却还是好心地跑到院子里舀了一瓢水快跑着给乞丐送到手边,乞丐已经憋的脸色涨红,喝了水后才好了一些,紧接着“扑通”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林墨月用扫帚腿戳了戳坐在地上的乞丐:“你没事吧,没事就快点起来,离开我家。看你几天没吃过饭的样子,我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别想着在这赖着不走,我父亲兄弟一会就回来了。”

    乞丐用袖口擦了擦嘴,抬眼看向林墨月,“月儿,我是表哥啊。”

    “表哥?”林墨月虽然是穿越来的,但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她回想了一番,依稀记得自己有个表哥。

    表哥原本是隔壁村的,后来姨父姨母一家出去做生意,就带着他一块住进省城。这时代交通不便,就算是当地的省城,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跟老家的人碰面几回,所以后来林家就跟张家断了联系。

    只是前几年听说张家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以为张家有更好的前程,他们家这穷亲戚自然是攀不着了,不想表哥竟然轮到今天的田地。

    张抚烨长叹口气,“天有不测风云,自前两年父亲病重,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母亲温顺,只擅相夫教子,这生意莫名到了我手里。我本就不擅做生意,加上还有宗亲们频频从中做阻,想吞并我家家产,渐渐力不从心。母亲眼看家业旁落,气的一病不起,今年开春就去了,我将家里的房子田地抵了债便去码头做工。”

    “可被码头的人排挤,他们欺我孤家寡人,不给我工钱,还不给我饭吃,我只好来寻姨母和姨父,只求给我口饭吃。”

    表哥说的情真意切,可怜无比,但林墨月早就见过了太多人卖弄可怜。她淡淡道:“表哥,我看你好手好脚的,可比那些面黄肌瘦的人健壮多了。何况,现在上没老下没小,难道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吗?一个码头不要你,你可以换一个码头啊!”

    张抚烨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而后道:“表妹,你不知道,我家里以前做生意得罪了不少人,现在省城里的活难找的很,绝不是因为我懒惰,我就算以前过惯了好日子,可这都快饿死了,咋会不干活呢?”

    林墨月心想,也是,哪有人宁可饿死也不干活养活自己的呢?

    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表哥,那你见过我娘了吗?”

    “我来这里时是想先去拜会姨母,可是这肚子不争气,我太饿了,就想办法弄开门进来吃点东西,还没吃完就被你逮到了。”

    林墨月用食指指了张抚烨两下,“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她趴灶台边一看,一盘子的肉菜都没了,大白馒头也只剩下两个,馒头皮上还盖了两根清晰的黑指印,自然也不能吃了。

    她摸着饿瘪的肚子,对张抚烨说道:“你这样怎么去见我娘?”

    张抚烨审视了一下自己,也难为情地憨憨笑了笑。

    林墨月无奈,跑院子里打了两桶水,然后扔给张抚烨一块毛巾,“你在这里稍微整理一下自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去给你拿件我爹的旧衣。”

    张抚烨点点头,由于正午时温度正高,外边许多人干活时都穿了短打,所以他没觉得水凉,待林墨月把衣服送过来,他就立马开始清洁。

    过了一会儿,张抚烨穿着林父的旧衣出来。阳光下,他的肤色呈现健康的小麦色,或是娇生惯养的缘故,他身形健壮,五官极好。林墨月瞧着倒是有种黑皮体育生的味道。

    就是这衣服穿在张抚烨身上实在过于紧凑,本来宽松的衣服在他身上崩的紧紧的,袖子裤腿的地方还短了一截,显得十分局促。

    这时,屋里的林母突然喊道:“月儿,外面有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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