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初七,寒风刺耳,雨落如珠,覆盖了整座京都。

    耳边是滴答的雨落。

    当今南朝官家垂老,太子无德,内外弊积,恐有大乱。忧国无以为继,是以广开贤德,征纳能人文士以求征得天下安定。

    京都浮云客栈内,下人们都扫着门外的灰尘,小二麻利的招呼着进来吃茶的贵客,说话声不绝于耳,既掩盖了外面的雨落,也掩盖了楚宇时的脚步。

    她穿着蓑衣,收起油纸伞,站在自己厢房门外的石阶上,飞翘的屋檐恰好遮盖了倾盆大雨,让她的淡绿罗裙没有淋湿。

    她望着石阶外的大雨飘落,思绪随之飘远。

    她恍惚记得,被灭门那天,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雨。

    曾几何时,她也是京都中的一名贵女,家父楚云官至宰相,身侧仅有她母亲海氏相伴,夫妻二人情深似海,因体恤海氏柔弱多病,夫妻二人膝下无子,仅有她这么一位女娘,名为楚宇时。

    家父赫赫有名,位高权重,海氏江南才女,赋诗可艳压当今皇后,有这样的夫妻,那楚宇时也并非是什么绣花枕头,既随了海氏的才华,也继承了楚云的谋略狡诈。

    只可惜功高盖主,加上官家性疑,针对家父的态度越发明朗,终在他奔赴淮海治水失败回朝那天,治他大罪,诛九族。

    那天的雨下的好大,一具具尸体将年幼的她包裹,洗刷了他们身上的鲜血。

    全家一百五十口人丁,除她之外无一人存活。

    她不知怎么将压在她身上的尸体一个个推开,又是怎么一个个用土坑埋葬的。

    从那天起,楚宇时真正意义上死在了那天,活下来的就只有贪财蒙骗的客栈老板楚徊。

    "老板,贵客来了。"楚宇时的贴身侍女春花拿来一件大氅,瞧瞧外面的大雨,"外面雨多寒凉,炉子打不上火,只能披件大氅了。"

    楚宇时收回视线,张开双手让春花给她披上,随后春花越过石阶,将她厢房内的门打开。

    她凝神调整好情绪进门,身后的春花将门合拢。

    厢房内,来人正穿着一身金绣正红罗裙,发髻上簪着八金白玉钗,纤纤玉指握着茶杯,望着窗外发着呆,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楚宇时关上门,朝着她行礼:"公主金安。"

    大公主宋罗云笑着颔首免礼,等着楚宇时跪坐在她的对面。

    "事情办的怎么样?"

    楚宇时淡淡一瞥:"刚从我的线人处回来,得到确切消息,三皇子确与外族蛮夷有联络。"

    "只是信鸽暂且抓到,信件还得等。"

    宋罗云点头,她向来对楚宇时放心,无论交给她什么事情,她都能办得妥当漂亮。

    "你不会又打算自己伪装潜进我那蠢弟弟的府里夺得信件吧。"

    楚宇时挑眉默认了宋罗云的话。

    宋罗云郁气在肺中轮转,终究道:"明日三皇子会设宴款待班师回朝的定国侯萧北澜,他率军在外打仗三年之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不跟他聚聚吗?"

    "信件知他的的手也会更容易拿到。"

    萧北澜,听到这个名字,楚宇时一怔,封锁起来的少女情思似乎在这一刻开始生根发芽。

    为确保诛灭楚相一家万无一失,官家趁着南朝敌国来犯之际外派定国侯大都督率大军出战,与她有娃娃亲的定国侯萧北澜领命随行,前往大兴草原——蒙国与南朝的接壤处,战争即可爆发。

    时间竟过的如此之快,三年时间,战火纷飞,凶猛的北朝军打得蒙国节节败退,退回到大兴草原外,承诺永不触犯北朝。

    而萧北澜因为领兵卓越,官家很看重他,一回朝就打算让三皇子设宴款待。

    宋罗云知她底细,也能瞧出她在思念着谁。"真的不聚聚?"

    "此刻他为定国侯享荣华富贵,我隐姓埋名背血海深仇,三年匆匆而逝,他不知我个性变化与否,我不知他现生的何模样,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宋罗云懂她的意思,长叹一声:"多好的姻缘,就这么断了。"

    楚宇时愕然觉得有些冷,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拢拢,笑道:"断了也好,我们两如今所行之事可称得上谋逆,何必将他牵扯进来呢?"

    是了,宋罗云女子之身想要成帝,而她楚宇时想杀官家替父母报仇,此等谋逆之事,还是更少人得知为妙。

    宋罗云便不再谈及此事,而是继续同她讨论起其他党派势力的纷争,直至日落西山 ,感腹中饥饿楚宇时这才送客。

    公主自密道离开,她则回到前院招呼起自己的生意来。

    "哟,楚老板你总算出啦了,今儿个唱的一曲贵妃醉酒,你可是全错过了啊。"常来住店的熟客见她出来,朝她打着招呼。

    "错过了不打紧,明日还有,收账错过了,那才是大损失。"

    随着她话音刚落,熟客们醉意朦胧,喝着酒笑骂她是个见钱眼开的大财迷,她也照单全收,只要银两给足就好。

    一时间,台上的唱着戏,台下的喝酒划拳,下人们收账喊着下次再来,夜晚好不热闹。

    她不知怎么,听着台上的戏曲,眼前又浮现了与萧北澜分别那日的情形。

    她从小调皮捣蛋爱扯谎,带着萧北澜一块在京都街头到处鬼混,导致萧北澜的父亲对她颇有微词,但萧北澜即使承受他父亲的谩骂也要跟在她身后陪她闯荡。

    日子一长,她们就这么嬉笑玩闹中长大,那次算得上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的分别。

    她避开父母,一身小厮的装扮在清晨同他告别,眼下乌青一片,整夜未睡让她有些困倦舍不得闭眼。

    萧北澜穿着一身玄色便装,外面套着一层冰冷的铁甲,牵着多年陪他驰骋的红马玉绕,在与他的父亲交谈。

    见到她的身影,话音一顿,朝着她望来,原本漆黑冰冷的眸子竟暖的快要化开了似的。

    他一步一步朝着她走去。

    萧父瞥见,叹息一声替萧北澜牵着玉绕,看着自己儿子不值钱的朝着她跑去。

    "你怎么来了,还一身小厮装扮,莫不是背着楚相出来的。"

    楚宇时点点头,用手故作爽朗的拍拍他的铁甲道:"我逃了家中私塾的课,反正我也不听,还不如前来给你送行呢。"

    铁甲寒凉冻手,萧北澜连忙将她的手合拢暖和。

    他笑意温柔:"送行也罢,早些回去免得受凉。"

    他凝视着楚宇时的脸,曾经软软的一团子长的越发亭亭玉立,他不免有些哀愁自己不在会不会有别人心悦她。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可千万别被其他人给勾跑了,待我回来,咱们结亲的日子想必也应该定下了。"

    楚宇时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身为将军不想着打仗,竟想这些。"

    楚宇时的耳朵微红,萧北澜则眷恋的望着她。

    她躲着他的眼神:"知晓了知晓了。"

    萧北澜这才再次发笑,想到现在时间还早,便打算送她回府。

    两人路上说这离别的话,双手紧紧的握着,即使回到了楚府门口也不曾松开。

    站在楚府门处的海氏面上尽是焦急神色,见到她回来嗔怪的骂了楚宇时几句,这才笑道:"小将军此刻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见,万望路途平稳不受波折。"

    听到母亲的话,楚宇时握着萧北澜的手更紧,小鹿般的圆杏眼撞入他的视线中。

    她嘴角下抿,一言不发,仍萧北澜说什么也不放开。

    他知道为何楚宇时不肯松手。

    他微微弯腰,贴身的铁甲发出擦擦的声音,明明同岁,却比楚宇时高上许多,得弯腰才能同她平视。

    楚宇时蹙眉:"快到你离去的时辰了,你没什么要说的了吗?"

    这次离开,两人都不知前景如何,也不知三年会发生多大的变故,他们仅仅是不舍,不舍此刻的分别。

    "不许难过啊,不然我打仗的心思都没了,想想回来的时候,我就是官家看重的大将军了,到时候我会让全京都的百姓们叫你为将军夫人,可好?"

    什么将军夫人,就知道排遣她。

    楚宇时的脸刷一下红了,她再次瞪了他一眼,伸手从自己的身上扯下一块玉佩递给他。

    楚宇时属羊,楚云便为她求了个羊头玉佩保佑她平安。

    而此刻玉佩被她放在了萧北澜的手心。

    "这玉佩保护了我多年,现如今我送与你,我等你回来。"

    羊头被少年反复的搓磨,他郑重的点头,在海氏的眼中,青春情谊美好的简直就像一幅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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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回归,耳畔又是那台上的戏子娇柔百媚的戏腔,她握着茶杯,神色自若。

    夜深戏罢 ,疲倦的人们打着哈欠回到二楼厢房睡下。楚宇时则在看台前翻看着今日的所得。

    三年间的躲躲藏藏,让她不得不养成了贪财的个性。

    只有每日有收入,她才不会感觉到恐慌。

    今日赚的很多,多到她数着数着能乐出来的程度。

    一片寂静里,一切声响都轻易可知,有人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迈过客栈门槛,站到了看台的面前。

    夜深至此,按理道不该有客人来的。

    她还未抬头,账本上就盖上了一枚羊头玉佩。

    熟悉低沉的嗓音响起:"老板,住店。"

    楚宇时缩在衣袖的手蓦然紧缩,她垂眼不敢与来人对视。

    "小店一晚仅需十两,这玉佩远高出许多,还是收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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