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四十八周年庆典倒计时三天。

    清早起床先撕去一页日历纸,叮杯热奶,林婧一边刷牙一边熟练地给锅里的煎蛋翻面,没听见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响过一遍又一遍。

    阿明拨通家里的座机时,她正咬着自制三明治翻报纸,头版又在分析股市,娱乐版块倒登的是起重大车祸。

    电视也开着,梳着齐耳短发、着杏色套装的女主持讲近日台风临港,强调了两遍要大家注意出行,锁好门窗,遇见极端天气不要在路灯和高压线下停留。

    林婧拿耳朵跟肩膀夹着电话嗯嗯哼哼地敷衍:“是,我知道,十点嘛,肯定会准时到的,那今天除了要试礼服,是不是没有别的安排了?你管我做什么,没安排下午就别来烦我......什么?男主演换人了?换了谁?”

    这时才跳过模糊的新闻照片,在报道里找到了原定出演Sam哥这部片的男主演的名字——司机当场毙命,他断了条腿。

    “一个新人,听说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配角都没演过两个,真是祖坟冒烟,天上掉馅饼砸在了他头上。”

    “什么背景啊?”

    “拍广告出道的。”

    “背景啊。”

    “这就是背景啊!”

    她“呵”了声:“那就是没背景咯!如果我跟你讲,今天康敏容全靠着自己的本事搏到这部戏,你信不信她是天降紫薇星啊?”

    阿明噎住,犹不甘心地争辩:“那他也确实……过分靓仔嘛!”

    林婧想,圈子里难道还缺美人?少见多怪。

    这次出席庆典的礼服找到一家法国品牌做了定制,成衣做了快一个月,做好后飘洋过海地寄到港城门店。

    十点钟林婧准时赶到,衣服上了身,负责对接的曼迪跺脚抱怨:“林小姐,才改好的,怎么你又瘦了?再要缩腰恐怕赶不及啦。”

    那件礼服是条珍珠白的低胸鱼尾裙,优点是最能显出女性的动人曲线,缺点就是必需贴合身形。

    阿明讪笑:“前阵子她不是住了几天院,新闻有报的......不如加条腰带?”

    林婧没作声,左右照着镜子,始终觉得宽边腰带累赘,细边腰带寒酸,但腰部这里确实有些松垮,连带着胸口都好像要掉下来,总有走光的危险。

    镜子折射出身后挂满了饰品的陈列架,她就这样看了一会,注意到一旁坐着两个年轻的实习生,正合捧着一本杂志窃窃私语,封面好似奥黛丽赫本那张经典独照。

    曼迪留意到了她的视线,还以为她有什么不满,叱道:“叫你们找素材,不是叫你们发花痴,笑什么笑?”

    林婧还没开口,其中一个圆脸的女仔却嗫嚅道:“是在找素材啊曼迪姐,但阿Fay说这个男模特……”

    她也不耐烦再听别人讲故事,摆摆手:“给我看看。”接过去却径直合上了只看封面。

    曼迪这时一起凑过来,很快恍然地抬起头望进了林婧的眼睛里:“你想用珍珠?”

    “就像戴项链那样,叠几串长短不一的珠链,只垂到胯骨这里怎么样?”

    短暂地思考片刻,曼迪跟她一拍即合:“这样我在后腰里层给你临时掐起来一点,有珠链装饰,褶皱也就不明显了。”

    通常来讲,已经改好的礼服裙总是自行保管,名利场上最擅攻心计,存在哪里都不如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安心,待林婧换好衣服出来,曼迪已经把裙子和珠链都包好了,装进硕大的提袋,一面交给她一面说:“那,也不需要我多叮嘱了,记得回去就挂起来,不要碰油碰水啊!”

    阿明尚在跟那两个小女仔凑在一起贱兮兮地说笑,听见林婧喊他,就将那本杂志抢在手里,说:“这本就借我吧!反正你们多的是!”

    坐进车,隔着快膨出一人宽的提袋,阿明刷拉拉地翻开,起劲地往林婧面前送:“看呐,就是他......”但被林婧不耐烦地一把拨开手,辅以没好气的一句:“快点开车。”

    打从她露面起,阿明有数,总共已经看过不下□□次腕表,“有什么急事”这种话溜到舌尖又吞回肚子里,就知道问了她也不会答。

    下午两点钟,往长洲的这班轮渡即将关闸,最后挤上一位包裹严实、遮阳帽底下还戴了半张脸大的墨镜的女性背包客——

    这就是林婧的急事了。

    才出道的时候也是她最热门的时候,媒体恨不得拿相机镜头当X光机照透她的皮她的骨,但得益于幼年就被送去港岛寄养在表姑婆家,所以全港民众对她的了解最终也仅限于生于长洲长于西九龙,不过,既然是协恩中学毕业的,谈吐又很得体,想必家境也差不到哪去吧?

    事实上——全错。

    林婧的父母并不都是本埠人士,五几年因为老家的日子难过,祖父一个人带了当时尚且年幼的一双子女藏在渔船里偷偷渡水,投奔早些年定居港城的叔公一家,哪知道按着地址找过去没见到叔公,只见到一班印度人。

    后来成日东躲西藏,风吹雨淋,女儿高烧不退生生病死了,遇见了一个好心的老乡带他去了长洲的渔村,不止借了隔壁半间房给他住,更帮他谋生路。祖父就靠着一手晾晒鱼干酿虾酱的好手艺在长洲扎了根,直到看见林婧的爸爸结婚,林婧的妈妈大了肚子才合上眼睛。

    那时家里已经辗转地联系到了祖父叔公的后人,也就是林父的表姑妈、林婧的表姑婆。

    虽然祖父临终都没看到自己的长孙女降生,却像是预料到了她未来的路不太平顺,表姑婆一生没有嫁人生子,祖父就做主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养在表姑婆的名下替她养老送终。

    林婧曾想过,会不会这其中多少有些重男轻女的原因——那时候家里早早就获知了林母肚子里揣的是个女胎,甚至名字都取好了,不过她情愿把这问题搁置,毕竟正是依托着祖父这翻动作,她才有幸在港岛读完了中学。

    中五那年表姑婆去世,弟弟也快到了升学的年纪,家里这时开了一间小小的店铺,喊她索性辍学回去帮忙,她替自己做了人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决定,没有听从爸妈的安排,反而去应聘航空公司。

    因为在校时英文成绩优异,加上相貌气质出众,林婧很顺利就成为了一名空姐,再之后,被星探发掘,参加选美比赛夺冠出道,一切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又是如此的峰回路转。

    汽笛长鸣,截住了泛滥的思绪,船只缓缓靠岸,林婧拎起背包混入汹涌人潮。

    上岛沿着左侧的海岸线慢行,在“荣记”旁边的路口上坡路,右转,很快就能看到随风飘扬的布招上褪了色的一个“鲜”字,布招下面那座灰败老旧的两层楼就是林婧的家,鲜记粥品。

    这当口正餐的时间过了,宵夜又未开市,屋里静悄悄的,苍蝇都不见两只。

    林婧撩开串珠门帘叫了声妈,没人应,又叫弟弟名字“阿良”,好半天踢踢踏踏的拖鞋声才从后厨到了前厅门口。

    布帘子被人没好气地掀开,露出林兆良犹挂了彩的的半张脸。

    林婧就将背包丢在地上,三两步冲过去,想抬手碰一碰林兆良左侧淤血的眉骨,却被他一把打掉。

    “你又跟人打架”才只说出了“你又”两个字,林兆良没好气道:“讲好了这个月提前两天的,为什么昨天没回?”

    “我昨天有广告拍摄,走不开。”

    “那前天呢?”

    “前天拍杂志啊!”

    “拍拍拍,拍了那么多,又不见多挣些钱!”

    搭在颈间揩汗的白毛巾气势汹汹地抽在桌面上,似是牵动了伤处,林兆良忍不住龇牙咧嘴地皱起脸,林婧垂着两手,攥紧了拳头又松开,问他:“妈呢?”

    林兆良只问:“钱呢?”目视她拉开拉链掏出报纸包起的厚厚一沓钞票,总算脸色稍好,但接过去掂量掂量,又不高兴道:“你不是刚接了部大制作,怎么还少了?”然后不待她出声飞快地说:“应该在跟菜佬张吵架吧?鬼知道,上午挑出了半筐烂菜,食完午饭就不见人影。”

    七八月份,岛上随处可见挎着相机戴着遮阳帽的背包客,林婧这身T恤短打跑在海滩上跟观光客们别无二样,很顺畅地就跨越了半个岛屿,找到了跟人撕打的林母。

    远远望去其实也看不到林母,只见一圈围观的叔伯婆姨都在劝,这个说国祥嫂啊,一把年纪了,叫他赔你钱就是了,别动粗啊,伤到哪个都不好;另个说扑街的菜佬张,多年老街坊也坑,什么黑心钱都敢挣。

    等到林婧艰难地挤进去,二人已经被分别拖开,菜佬张那张脸给抓得鲜血淋漓,林母只是头发稍乱。

    岛上的人极少见她,并不知道也没认出眼前这位就是自己茶余饭后热聊的艳星,也是几十年老街坊国祥嫂的长女,很是诧异这样年轻的女仔为什么来凑这种热闹,林母瞥她一眼,便也作罢不再闹了,一言不发默默地往鲜记的方向走。

    林婧远远跟着她,寻到人少的地方才小声跟她说话,先问:“我看到阿良脸上的伤了,那些人又上门了?”

    林母不语。

    又问:“我们只欠两期了,期期都很准时,这次也是他们要求提前的,凭什么动手伤人?”

    林母的脚步还更快了几分。

    然后听她问:“是不是有爸的消息了?”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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