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再快也快不过电波,是以见到那位trouble maker出现在片场,林婧也不耐烦再去表演惊讶。

    倒是康敏容,一路走得挟风带电气势汹汹,擦肩而过都不忘停一停,语气不明地丢句“你很行啊”,更拙劣地抬手假借着扶墨镜的动作刻意秀一秀腕上闪瞎眼的新钻表,末了凶狠地甩着长发走开,若非反应迅速倒退了半步,定要被她粗硬的发尾抽上一记。

    出了影棚,Kenny丢开烟头迎上来,像是特地在等着她,开口便熟稔地寒暄:“这段日子过得怎么啊劲姐,还适应吗。”

    林婧下意识地抱起两臂,蛮客气地冲他点点头,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客气:“不错啊,我不似阿敏矜贵,也只胜在皮糙肉厚了。”

    Kenny干笑了两声,右手食指隔开橘黄色太阳眼镜的镜腿搓着鬓角,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嘀咕:“都是肉眼凡夫,又不是铜墙铁壁,能有多厚呢。”

    林婧只当没听见,笑容愈甜:“什么事啊Kenny哥?那,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快言快语不爱兜圈子,别说你特地过来只想同我打个招呼,阿敏大概又去找导演了,你不妨讲直白点。”

    Kenny仍旧散漫地佝偻着腰背,只抬起眉骨认真地投来一瞥。

    那个眼神有别于以往的温吞,却也称不上很富攻击性,偏能叫人混身不自在,叫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切块装盘前先要过冷冰镇的熟油鸡——说不清诱发想象的到底是他缩紧的瞳孔,还是对自身处境过分敏感的本能警惕。

    他语速很慢:“你不是胜在皮糙肉厚,你是胜在她笨。但是她笨,未见得你聪明。”

    再追加一句钉死发作的机会,方才迫人的气势已经烟消雾散,映在林婧眸底的那张面孔一如既往地几分无赖几分滑稽:“那,别怪我啊劲姐,我也不过是支传声筒,求求你们,千万别再把小弟搅进来了,我只想有碗饭食,不想折寿。”

    如果这时阿明在的话。

    沿着河堤漫无目的地走下去,穿过夜市的吆喝声跟小吃摊的烟火气,林婧好像就听见阿明的声音追在她屁股后面抱怨。

    不是早就讲好了不要招惹姓康的不再推波助澜吗,到底是她蠢还是你蠢,到底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

    一边想一边噙着笃定的笑意迎住红尘俗世的晚风,这条河堤一通到底,即使没想好要去哪里怎么走又有什么紧要,反正一定会到既定的结尾。

    夜里掐好时间将电话拨回港城,蒋孝全久未如此痛快地接起电话,简短地说了“是我”便沉默下来,这种沉默好似刑讯室无声对准的大头灯,潜台词是要人主动交待。

    她用力地捏着话机,努力把持住打颤的声线。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电话那头悠然道:“事到如今,你还舍得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

    “是,你永远都对,我舍不得,就因为我舍不得才会做尽蠢事,也就因为我舍不得我才变得不甘心。你知不知道多少次揽镜自照我都觉得好陌生,不认识现在这个事事计较处处刁钻的人到底是谁?”

    “我不乖吗?”

    “如果一定要豁出脸面才有存在感的话,我也可以撒泼做个疯妇的,你知道的,我已经豁出去过一次了。无所谓再为你豁出去第二次、第三次。”

    讲到最后一句已是哽咽得难以继续:“是不是次次都要敲碎块车玻璃,才能叫你记起这里还有间空屋在等人光临?”窗子反射着台灯昏黄的灯光,正映出女人通红的鼻尖和眼皮,她想,自己果然很会哭,哭起来可真好看。

    久久,她听见蒋孝全吐了口气。

    “阿婧,还记不记得我最中意哪个牌子的雪茄?最喜欢哪家庄园的红酒?”

    “当然。”

    “等这部片拍完,到你返港,记得帮我预备好——就选我们第一次那晚同样的。”

    通话结束了不知多久,她仍呆呆地捧着电话,未曾发觉自己竟还在微微发抖,猝然有人敲响房门,才收拾情绪失魂落魄地飘过去。

    周予柏又提了只颇大的袋子,袋子被许多不规则的凸起撑得很饱满,看起来沉甸甸的。

    原本要说的话在两个人目光相触的瞬间吞回去了,转而有些尴尬地指了指她的脸:“你......没事吧?”

    林婧飞快地抹掉腮边的泪珠,扒开袋子翻了翻,很没有惊喜,里面除了苹果还是苹果,就用打着问号的眼睛望向他:“什么意思?”

    他偏着头非常洋派地耸了下肩膀,说:“An apple a day,keeps the doctor away.而且,纯天然,0脂肪。”

    对着那袋苹果沉思片刻,林婧皱眉道:“你不是想泡我吧?”

    周予柏一愣:“只是......上次的冰淇淋不合你的胃口,收工回来我又刚好路过一位老伯——很新鲜......多个朋友都好吧?我没恶意的。”

    林婧抱着肩膀,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个彻底,然后接过袋子说:“两清了。”

    **

    康大美人这尊大佛既已归位,其他戏份通通都要让路,天知道她几时心情欠佳或身体不适又要消失几日,Sam导也要争分夺秒,尽早叫她杀青免得提心吊胆。

    工作就是这样,不然你令我难受,不然我令你难受,Sam导要赶进度,康敏容就要起大早。

    Kenny把咖啡跟剧本一起递到别人眼前了,还要被人嫌弃冲泡的温度不合宜,段落标记用了她最讨厌的荧光黄,更连黑眼圈过大都是罪过,说他一脸倒霉相。

    “不好意思啊大小姐,样太衰了不小心瘟到你。不过我神经衰弱的吗,你这样频繁地飞来飞去,我又能怎么办?”

    化妆师像在制作艺术品一样雕琢眼妆,康敏容梗着脖子,高举着剧本刷拉拉地翻,讲话都尽量保持唇周肌肉的稳定:“去开点安眠药啊,怎么,手抖啊,怕吃过量啊?”

    讲完也觉得并不好笑,又说:“我那里还有多几瓶,收工去找我拿吧。”

    Kenny像坨烂泥一样瘫坐在旁边的空椅子里,闻言斜了斜眼睛:“你又做什么买那么多安眠药?”

    康敏容学着他的语气:“难道全世界只有你一个神经衰弱的患者?”

    全妆完毕,距离开拍还有段时间,便百无聊赖地在片场闲逛,人到哪处哪里响起一片“敏姐好”,这场面叫她倍感熨帖。

    还是活人好,会讲华语的华人们就最好,不像那些两米高的袋鼠,一言不合便跳起来梆梆两拳。

    逛至道具组的小角落,突然窜出道白影。

    几位工作人员在后面大喊:“小心啊敏姐!”

    康敏容脚下一绊打了个晃,很快被人搀住,那白影几道折转极轻巧地窜到了一人多高的人字桅杆最顶上,悠然自得地舔起爪子,并示威地朝着底下的一群人“喵”了声——是只异色瞳的白猫。

    工作人员再顾不上什么猫了,连连追问:“没事吧敏姐?”

    康敏容摆摆手,对猫的兴趣更大:“从哪找来这么漂亮的猫咪?是你们养的吗?”

    一位稍胖女工作人员答道:“不是呀敏姐,Sam导说今日要用,我们昨天跑了半座城才抓到这只。可是这猫也不让人抱,还不知道一会儿副导怎么拍。”

    康敏容从阔大的袖口里抽出卷起的今日剧本,一直翻到最后也没找到,又问:“今天要拍猫吗?”

    那位女工作人员接着说:“不是你这组。晚点那场劲姐的戏份会用到。”康敏容就装作没看到旁边有人一直悄悄地拽她的袖子叫她收声。

    那边Kenny趁空补眠睡得正香,被一本纸砖砸醒了——完整的剧本。

    张开眼对上康敏容高悬的鼻孔:“快点,给我找出来哪些剧情跟猫有关。”

    说完听见远处喊着预备开工了便走开,拍过几条又回来催命:“怎么样,找到了吗?”

    Kenny拿出了中三速记考试的全速,终于赶在收工前把那几处都挑了出来,康敏容妆发都没拆,直接接过去翻看,一面看一面冷笑。

    一处是男主角藏身在林婧扮的歌妓的闺房立柜里,恩客听见了异动,恰巧梁上有猫经过叫了两声;一处是她和林婧的对手戏,她从泥潭里捞出一只脏兮兮的幼猫,高高兴兴地拿给林婧看,不晓得她为什么吓得脸色发白;再一处是回忆往事,林婧在花艇上长到了待客的年纪却拒不肯屈从,鸨母叫了几个艇仔把她按住,束好她的裤管,将几个琵琶仔养大的猫儿塞进裤子里又扎紧了,管事的扬鞭,抽猫不抽人,那猫儿发起狂来在里面惨叫挣扎,不多时便要了林婧的半条命——是烟花柳巷里调教姑娘的龌龊手段。

    笑了有一会儿,康敏容突然重重地合上了剧本,面无表情地说:“Kenny呀,多出的几瓶安眠药都在我床头的抽屉里,不如你回去帮我取一瓶过来,我跟你讲一下服用的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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