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见她得了赏赐,神色却并不高兴,不由得疑惑道:“沈女官?”

    沈云鸾迅速回神,含笑道:“陛下有什么话带来吗?云鸾近日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功劳,这赏赐领了实在于心不安。”

    青石这才了然,眸光闪烁道:“欸,沈女官,陛下要赏你,这理由自然该你谢恩的时候去请示了。”

    沈云鸾咬了咬唇,觉得还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青石命宫人将赏赐搁下,说道:“沈女官,别的不提,都是些玉石珠宝的俗物,只陛下特赏赐的那块赤色水玉,当真是稀世珍品,奴才在宫内也近十年了,质地如此纯粹透光的,这还是第一回见呢!”

    沈云鸾被他牵引着,目光也转而落到那块赤色水玉上,只见其圆润小巧,颜色却是赤红如血,红光晶莹剔透,好似翻飞舞动的赤绡,看起来格外明艳照人。

    的的确确,是很讨女儿家喜爱的小物什,既小巧,又珍贵。

    青石在一旁仔细观察她的神情,想到陛下赐下这些东西时,淡然的眉宇微动,不多言语,他便能够领悟陛下的想法。

    毕竟做天子的贴身太监,揣度圣意这可是保命本事,半点都疏忽不得。

    “陛下在哪里?”沈云鸾问道,得了赏赐及时谢恩,这是礼数。

    “陛下而今在云台殿,户部侍郎李子明李大人自江淮两地回京,目前正在复命。”青石说道。

    沈云龙想了想,说道:“前阵子陛下下旨,要去行宫避暑,我得帮着丽姑姑准备着……这样,我先去云台殿外候着,一谢完恩便回来。”

    青石道:“沈女官费心了。”

    ……

    云台殿前院,户部侍郎李子明风尘仆仆,刚刚磕完头后,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分明是六月中旬,夏日略微炎热,可在面对这杀伐果决的君王时,他流的却是冷汗。

    犹记得一年前来云台殿复命,此地栽种的还是玉簪或者芙蓉花,而今却换成了清一色的石榴花,远远望来灼灼一片,分外扎眼。

    他只敢匆匆抬眼瞥下,而后迅速垂下眼眸,恭敬地站在矮小的石桌旁,静静等候着正与侍卫弈棋的君王。

    祁钰依旧是墨袍,冷白的肤色,锋利的眉眼微蹙,神色间落落穆穆。

    几缕日光自石榴树的高枝洒下,化成斑驳的影子,落在他冷峻的玉面上,衬得神情模糊又孤高。

    啪嗒一声响,黑子已然收势,白石陪着结束这一局手谈。

    “江淮之事,李侍郎办得不错。”祁钰淡声说,嗓音掷地有声。

    “谢陛下夸奖,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李子明赶忙谢恩道,朴素的眉眼恭敬万分,背后却泅出片暗湿的汗渍。

    白石收好那些棋子,整理了棋盘,便低眉垂首地站在旁边,脑中飞速整理着砗磲递交上来的情报。

    李子明出身寒门,今年也三十有几,经过科举入仕后入朝为官,政绩虽算不上多卓越,却也勤勤恳恳,且兴许是早年有过穷苦生活的经历,此人下到地方后谢绝宴饮应酬,一心只干实事,虽说也因此得罪不少地方豪绅,却颇受所治理的当地百姓的喜爱。

    可以说,这是个不懂变通,却适合拿来推行实政的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因对方是丞相谢訇的门人而轻言放过,暗中包庇隐瞒。

    只是白石很奇怪,陛下为何将这人直接丢了出去,如此一来,谢訇岂非将其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罢了,帝王心术,实难揣测。

    他们这些人只能奉命行事,如何敢对君王置喙一二,岂非嫌自己活的太长了。

    “李侍郎可会下棋?”祁钰又道,冷眸只盯着手里的黑子,好似在琢磨布局。

    “回禀陛下,微臣会下棋,只棋艺并不精湛,恐会扫了陛下的棋兴。”李子明立马道,紧张得脊背都瞬间绷直,平平无奇的眉眼间格外惶恐。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祁钰乃是弈棋的佼佼者,从前与先帝厮杀时从无败局,也就棋圣谢訇偶尔能叫他苦恼少许。

    “无妨,你只放心大胆地下便是。”祁钰淡淡道,宽袖被风拂过,几片石榴花瓣飘来,落在他泛着绸光的衣袂处,格外鲜艳。

    李子明点头行礼,随后提着衣摆,恭谨谦卑地入了棋局。

    不消多时,李子明便脸色煞白,额头泅出豆大的汗水,瞬间败下阵来。

    而他对面的祁钰,却依旧冷傲镇静,眸中没有丝毫的情绪,更不为臣子拙劣的棋艺所恼怒。

    “如此喜怒不定,阴晴难辨,才是帝王的君临之威啊……”李子明暗自道,放下手中的白子,投降认输。

    “李侍郎不再坚持坚持?”祁钰冷声道,嗓音不急不缓。

    “陛下棋技超群,微臣便是再练上十年,只怕也追不及万一的,还是莫要再献丑了。”李子明低声说。

    白石闻言微妙一笑,寻常人恭维帝王,只怕是以百年千年万年为基础的,这位倒好,竟然说出了十年,当真是个实心眼的。

    “既如此,朕便不为难李侍郎了,户籍的事情办得如何?”祁钰又道,玉指依旧在捏着个黑子,指尖泛着冷意。

    “户籍的事情进展顺利,只是有许多小麻烦,不过微臣和上峰奔忙许久,兴许来日便可解决了。”李子明说,暗地里擦了擦额际的汗珠。

    半年前,陛下灭了景国后,带回来一批不肯服软的景国旧民,关押在最外层的宫墙里,不予户籍,做那最末流的无主之民,又命令其做最低等的活计,其用意在消磨意志,以强硬的手段逼迫他们投诚。

    这些人既有宗室,也有臣子,都是曾经铁骨铮铮的人物,而今受了大半年的磋磨,许多人心性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实按照亡国奴的处置,陛下没有全部枭首示众,以斩草除根,已经是非常宽仁的,而今又在着手为其入籍之事,看意思似乎还有酌情放归些许旧民的想法。

    如此刚柔并济,软硬兼施,不得不说手腕独到,李子明初时接到圣旨时,也不得不感叹当今圣上的英明神武。

    “如此甚好,你是户部侍郎,处理户籍也算多年之职,性子也颇为踏实,由你去办再合适不过,只是此事可缓不可急。”

    “是,微臣谨记陛下圣言。”

    “白石,去告诉最外层宫墙的宫人,若是有态度顺服,愿意投诚的,便将他们挪出来些,如若还有硬骨头不肯低头……”

    “微臣明白。”

    “行了,都下去吧。”

    白石和李子明跪地磕头后,态度恭顺地退下,正好撞上前来谢恩的沈云鸾。

    她其实已经在云台殿前等候许久,李子明回话时声音不敢不高,故而他们谈话的内容被沈云鸾一字不差地收入耳中。

    其他的都无所谓,只提到了户籍,沈云鸾神情不由得紧绷起来。

    他们这些亡国之人,没有户籍算是无主之民,出了宫墙后投宿还是行路都是难事,捕快在处理时往往痛下杀手,而来往各地城镇又需要专门的路引,否则根本不能随意走动。

    这也是沈云鸾一直老实呆在皇宫,呆在祁钰身边的原因。

    因为一旦出去,外面必定危机四伏,她不一定会被杀,但是一定会因这容貌引来诸多麻烦。

    一个美貌的无主之民,只怕沦落青楼也是最底层的那类,受尽欺凌,生不如死。

    而今陡然听闻这个政令,她心里如何不激动?

    只是……

    沈云鸾敛眸低眉,余光却不自觉地,落在那看起来敦厚老实的李子明身上,内心随即开始浮动起来。

    这李侍郎看起来古板得很,自己如何能与他攀上关系,求他为自己办一张假户籍和路引呢?

    关键还得瞒住祁钰。

    这实在是个难题,得徐徐图之。

    正当她垂眸暗自思索时,不远处忽而传来祁钰冷沉的嗓音。

    “呆站着作甚?也不怕晒着。”

    沈云鸾抬眸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偌大的庭院。

    日光明媚而朦胧,石榴花火红簇长,几许微风拂过,带动那片石榴树摇曳着,落下些许细碎零散的花瓣与青叶,最终经过风中的辗转后,撞入了那墨袍君王的怀中。

    他依旧冷着脸,是人前那阴沉冷厉的模样,可眉宇却好似拂过了柔情,宽大的袖摆上落满了花瓣,轻轻一动便能随手挥去。

    沈云鸾愣了片刻,随后回神蹑步过去,行礼低声说道:“回禀陛下,云鸾得了赏赐,前来谢恩。”

    祁钰静静看着她,好似在琢磨她的表情,许久问道:“朕瞧你并不高兴,不喜欢吗?”

    沈云鸾低声说:“陛下的赏赐如何不喜,只是云鸾时刻谨记规矩罢了。”

    祁钰眉心微蹙,仿佛觉得二人距离较之前段时候远了不少,心里莫名烦闷起来。

    他唇角动了动,沉默了才说:“朕近日朝政繁忙。”

    沈云鸾冷不丁听他这样说,心里头也跟着一跳,硬着头皮道:“陛下日理万机,忙些也是有的。”

    寂然无声,诡异的安静流淌着,叫彼此心里都很不舒坦。

    沈云鸾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忽而有种憋屈闷着的意味,闹得她脑子突突直跳,就想转身离开此地。

    正当她才说完请退的说辞,也得了对面的回应时,突然感到头上传来异动,似乎祁钰正在拨弄她的青丝。

    回神反应过来,才发现这人从袖间拾起了一朵石榴花,神情专注地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风挟带着香气扑鼻,抬眸便是祁钰那冷情的俊颜,可他分明面容不变,狭长的凤眸里却有光浮现,清晰倒映出沈云鸾娇媚秀丽的容颜。

    “花色倾城。”祁钰看着她,眸光意味不明道。

    不知为何,沈云鸾突然从他这清微淡远的嗓音中,听出了些许试探。

    还有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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