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生活枯燥,殷郊的心却很难再安静下来。所幸一段时间殷寿不常在营里露面,否则见到殷郊这副模样定会对他有所不满。

    其实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时不时想起姬发。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在一闪而过的间隙里,她的面容总会忽然在他脑海中浮现。她的形象是那样清晰,以致于殷郊自己都有些混乱,不确定这究竟是他亲眼见到过的景象,还是在很大程度掺杂着他对她的构想。

    盛大的典仪将至,但一切准备都只在城内发生,他明明该是这场热闹的核心,却仿佛被排挤在外。这更让殷郊感到自己的孤单。于是,在某一日清晨,他悄悄去了姜文焕和鄂顺的营帐,邀他们赶在今日操练开始前,与自己一同去近郊打猎。

    姜鄂二人哈欠连天,但还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殷郊的邀请。三人快要溜出营地时,被睡眼朦胧的姬旦撞个正着。姬旦还懵着,和他们面面相觑半晌,才讷讷道:“哥哥们起夜呀?”

    鄂顺一下子笑出了声。他们三人都着竖褐,还背着弓与箭筒,姬旦恐怕没有注意到。他朝姬旦嘘了一声,“我们出去一趟,你别和人说。”

    姬旦还是呆呆的。殷郊朝他笑道:“我们去打两只雁,送给你姐姐。你要替我们保密呀。”

    姬旦登时清醒了一些。姬发来过后,他心里对殷郊亲近不少,见到他也不太怵了。他巴巴地求殷郊:“我也想去,成吗?”

    殷郊与姜文焕及鄂顺对望几眼。姬旦没等他们回答,已经蹦进了自己的营帐,三两下抓全东西后又蹿了出来。殷郊认出他携带的长弓是姬发赠他的那柄,便说:“这弓太沉,不适合野外狩猎。”

    姜文焕说:“别麻烦了,叫他给我们打个下手就成。”

    姬旦眨眨眼,在一旁静等他们发落。殷郊听罢也就点点头,一行四人牵了各自的马即刻出发了。

    等到太阳高悬,晨雾散尽,他们才驮着猎物归营。奇怪的是,时下入夏不久,正是最适合捕猎的季节,山林中的生灵数量却远逊于往日,他们跋涉良久,也不过捕获两只孤雁,一头雄性黑獐子,以及一只青羊幼崽。

    他们选择绕路从营地后方回去,却正巧遇上了不速之客。崇应彪领着北方阵的几人,正在马厩解马,看起来也是要出行。瞧见他们回来,崇应彪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哟。”

    “正要去找你们呢。”

    “有事吗?”殷郊皱眉。

    “我没事。”崇应彪撇开缰绳,慢悠悠走出草棚。“主帅传令要你回城。”

    殷郊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崇应彪双手抱胸,打量了几眼挂在马鞍上的野禽,说:“去打猎了?怎么不叫我们。”

    崇应彪脸上露出一丝讥笑。“不然也不至于只打这么几头,成色还差。”

    姜文焕与鄂顺对视一眼,倒是姬旦耐不住性子,对着殷郊说:“这已很好了!心意到了就成。”

    “哦。”崇应彪怪声怪调,“原来是拿来讨好女人的啊。”

    ……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送雁给新婚妻子,本是一件很合宜的事情,崇应彪言语轻佻,明显是在蓄意挑衅。

    姬旦捏紧了拳头。鄂顺按住他,试图从中转圜:“崇应彪,你不会是嫉妒了吧?这事好办啊,过几年你去求主帅,让他也为你找一位姑娘。”

    “嫉妒……?”崇应彪歪了歪脑袋,思索间换了一副神色。

    “你们大概不知道,伯姬*差一点就成了我妻子啊。”

    崇应彪阴恻恻一笑,伸手拽过苏全孝。长相秀丽的年轻人鹌鹑一样被崇应彪捏住后颈,浑身僵直。“北地曾与西岐议亲。最后倒成全了这小子的妹妹和姬邑。”

    “是么?”殷郊不紧不慢地拾整着猎物,“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姬旦抢前一步,显然比殷郊要急。他斥道:“你胡说什么,就算我姐姐要嫁去崇州也轮不到你,你上头还有个哥哥崇应鸾呢!”

    崇应彪的笑容冻住了,刺向姬旦的眼神就像淬了毒。“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不配?”

    他伸手要扯姬旦的衣领,被姜文焕化劲一推挡开了。姜文焕低声在他耳边说:“够了!那是殷郊的妻族。你嘴上别没个把门,他可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

    崇应彪睨他一眼,咬紧后槽牙,还是不甘心,指着姬旦威胁道:“你给我等着。”随后愤愤离去。

    殷郊将走□□给奴仆处理,又拿木笼将两只灰雁装了,吩咐人用车运回城里去。他简略谢过三人后,正要叫上亲卫出发,见姬旦支支吾吾地不肯走,就问他怎么了。

    姬旦让他等一下,很快便跑没影了,转眼又像阵风似地卷了回来。他献宝一样从怀里捧出一样东西给殷郊。

    “想托您带给姐姐,就当是我赠她的新婚礼物。”姬旦羞涩地垂首,“我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这柄铜戈是我上回演武赢了,主帅赏的。”

    殷郊笑了:“你这份贺仪挺特别。我会帮你带到的。”

    姬旦点点头。他与姬发一母同胞,原先就有七分像,又还未长开,几个恍惚的瞬间简直和姬发一模一样。

    殷郊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语调:“到时候你想来吗?我可以同主帅说。”

    姬旦犹豫了一会,还是摇摇头。“不了,主帅不喜欢我们和家里联系。上回姐姐来,见了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殷郊拍了拍他的肩,没有多劝,将那柄铜戈珍而重之地放进随身的麂皮囊中。

    快马加鞭回到城中,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殷郊马不停蹄先去见了父亲,结果发现母亲和姬发也在场。

    他恭敬行完礼后坐到了姬发身旁。她将茶盏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声说:“没喝过的。”

    殷郊同样小声回道:“就算喝过也不碍事。”

    他接连灌了好几杯水下肚,方才缓过劲来。姬发双手交叠在膝上,正凝神看殷寿夫妇对弈。殷郊见她正襟危坐的模样,勾了勾她的小指,问她:“我正渴着呢,你就给我送水喝。咱俩这样算不算是心意相通?”

    姬发无奈道:“我瞧你唇角都皱了。”

    她回过头,骤然发现殷寿正斜睇着他们。姬发头皮一紧,立马就垂下了眼睛。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在一瞬间又紧紧包裹住她,就像独行在野,明明知晓暗处群狼环伺,正贪婪地盯着她最为脆弱的血管,而她却无法逃跑,甚至毫无回击之力。

    殷寿收回目光,打量一眼棋局,笑说:“我输了。”

    姜夫人拢起双袖假作行礼,道:“夫君谦让了。”

    殷寿轻哂,转向殷郊:“你母亲说不日就是婚仪了,这段时间你便待在城中吧。”

    殷郊不敢表现出太过欣喜,只规矩着答了谢。他见姬发一味低着头,还以为她在殷寿面前紧张,故而又向她挪了挪,两人几乎要挨到一块。

    “伯姬。”殷寿只当没看见殷郊的小动作,将视线轻轻落到了姬发身上,“抬起头来。”

    姬发只得照做。她缓缓迎上殷寿的眼睛,极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破绽。殷寿唇角犹有笑意,一双眼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使人越望越觉悚然。

    “伯姬啊。”殷寿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她一眼,“你两位兄弟都与你很相像。”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长得像母亲太姒吧。”姬发恭敬回道。

    “那我便希望,你日后能做个同你母亲一样的贤妇。”

    “好好襄助郊儿,规束他的行止。”殷寿眯了眯眼,“更重要的是,安分守己,谨慎行事。”

    姬发听罢,向殷寿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父亲教诲。”

    她的头深深埋下去,给予了殷寿完全顺服的姿态。但她并非真正心悦诚服,想必殷寿也清楚这一点。她不会只把这几句话当成循例的教导,就像殷寿不会相信西岐的投诚意味着他们将逆来顺受。

    这是一次蜻蜓点水式的敲打。姬发不确定这是出于殷寿所知不多,还是他认为这已足够,无论西岐的真实意图如何,他都有绝对的把握能控制局势,掌控她。

    姬发咬牙。

    如果是后者,他未免也太狂妄。

    殷寿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随即叫她起来。他又略坐一会,托词有事先走了。殷郊并姬发留下来陪姜夫人用膳。

    饭毕姜夫人自去午歇,姬发和殷郊慢慢往自己的屋室走。殷郊见姬发心不在焉,也不搭理人,自顾自地在前头走,便起意想要逗弄她。

    他悄悄贴到姬发身后,趁其不备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姬发受惊,差点就要向后栽倒,慌忙抱住殷郊的脑袋保持平衡,怒道:“你你你!你干嘛!”

    殷郊将她在肩上掂了两下,才把她放下。

    “我瞧着你胖了点,”殷郊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也长高了。”

    姬发不吭声,明显气鼓鼓的。

    殷郊用指节捏捏她的脸:“你是被我父亲吓着了吗?”

    姬发蔫了。

    殷郊虽然不明就里,却对她的情绪很敏锐。姬发暗自懊恼,她不该自乱阵脚,更不该让他人窥破心绪。

    殷郊又说:“他对我们都是很好的,只是偶尔有些严厉。”

    姬发打起精神,笑道:“我就是吃多了犯困。你别乱想。”

    “好啦。父亲事务繁忙,你以后跟他见的机会也不多。”殷郊感到她并不想与他多谈论殷寿,也就将此话题轻轻揭过。“对了,你弟弟托我带了礼物给你。”

    姬发眼睛一亮,向他摊开一只手掌,无声催促他快把东西交出来。

    殷郊把自己的手覆上去,笑眯眯地说:“没带在身上。”

    姬发嘴角一抽,正欲收回手,却被他迅捷地抓住。殷郊脚下生风,拉扯的姬发踉跄几步才跟上。

    “快走,回去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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