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上初中时是和李昶一个学校的,他才三年级,还是个小毛孩。

    奶奶回老家了,没人接送李昶,李忠便让李好承接起这个任务。李好上学的时间比他早二十分钟,所以李昶也要早起二十分钟,于是新学期第一天,姐弟俩沉默的上路了。

    李好步伐飞快,仗着年长他三岁的身量,想把他甩在身后,可也怕他真的跟丢了,又时不时的回头看李昶在哪里。

    李昶沉闷的性格稍有显露,硬是梗着脑袋一声不吭的紧跟着李好,李好步伐大,他就多走一步,李好步频快,他就干脆小跑起来,像个尾巴似的甩不掉。路上遇到同班同学打招呼,都会惊奇的问这是你弟弟吗?长得好可爱。李昶便扬起一个看起来有些痴傻的笑容,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倒是很懂得利用自己的脸皮,平心而论,确实白白净净的,在一班小黑泥猴里有些打眼,但是李好总觉得他长相略显刻薄和凶气,但是李好在S市的多年老同学郑苑苑不这么觉得,她认为李昶看着青涩和楚楚可怜,她最喜欢这种让人有保护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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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好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走了出去,手里的花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想了想又快步跟上去,拉住李昶的手臂,手臂上的肌肉微动,不属于自己体温的热度由指尖晕开。

    李昶惊讶的回头,眼眶竟有些隐隐泛红。

    “这个你拿回去吧,我拿着不太方便。”李好挠了挠头说。

    李昶眼眶更红了一点,松开行李箱两只手接住花,他微张嘴嗫嚅着似是想说什么,最终点了下头离开了。

    李昶率先走出大门,与站内截然相反的热浪重新向他涌来,裹挟着他向前走。

    心脏感觉被捏住又松开,有些麻麻赖赖,脚下的路也变得没有实感,像踩在泥地一深一浅,又莫名松了一口气,其实也还不知道怎么自然的面对面坐着吃饭。

    李好目送着他淡出自己的视线,一个拐角消失不见。

    Nvzi:出来吃饭吗?我回S市了。

    郑苑苑:啊?不早说我就来接你了,我早上刚到Z市找我对象了,呜呜。

    Nvzi:哈哈哈,那你们玩吧,反正我还要在这里呆一个假期。

    郑苑苑:这次回来这么久吗,我下个星期回来就来找你,等我么么。

    李好收起手机打算去应付一餐饭,她巡视了一番,决定就在高铁站旁边的兰州拉里吃了。

    一碗清香的面马上端了上来,葱花点缀着细面,嫩黄的汤汁泛着油亮的星星点点。看起来是不错的,李好一筷子下去,好吧,色香味弃权,但凡味道浓郁点都不至于这么半死不活。

    李好不信邪的加了些酱油,再尝了一口,勉强入口吧,酱油味充斥着口腔,袭击住味蕾,有一种尽力而为的鲜咸,面与酱油各自占据一方,进行别样的化学斗争。

    李好终于作罢,胡乱填饱肚子就上路。外面的气温慢慢在下降,虽然还有些闷燥,催着行人回家。既然家里没人,那早些回去收拾房间也可以的,她加快脚步回程。

    地铁站转来转去,恰好遇上下班高峰期,蜂拥而至的人们推着李好进入车厢,到站又推着她出来,倒也算得上毫不费力。

    她走出地铁,进入回家必经的巷子,可以由这条路直达东门,她的视线漫无目的的流转在路人身上,中间的路能容得下两个车道,两侧的砖墙泛着湿漉漉的青色,不见阳光的地方长出毛茸茸的青苔,几件杂货店铺嵌入其中,南方城市的夏天大概就是这样闷热潮湿。

    老人牵着放学的稚童,或是驻足在杂货店门口买雪糕,或是拖拽着不肯走的小孩回家;还有些坐在树影下躺椅中摇扇子的大爷,两鬓已花白,唠着家常;两三个结伴骑着单车肆意欢笑,呼啸而过的初中生;而刚下班的成人则步伐更急些,仿佛背后有工作追杀一样。

    李好很久没看过这么多老老少少在一起生动的展现一幅日常画面了,在学校里几乎是同龄人,打工时也是与小朋友打交道,已经快忘了这种平常的景象,一时居然有些新奇,脚步便慢了下来,认真观察着。

    这时一个犄角旮旯中的药铺,门前立着个清隽的男生,白灰的衣服,手上拎着个大袋子,一边拖着行李箱,李好眯眼仔细分辨,怎么长得那么像我的箱子,再探头加快脚步跟上,好像就是我的箱子。那个少年是李昶,他去药店做什么。

    但是李好并没有想打招呼,慢下脚步重新落后下。

    李昶还一概不知的向前走着,不紧不慢的,他的身姿挺拔,长得高的人本来就比较突出,他不含胸驼背,只头微微低垂看向地面,箱子在地上拖行发出轻微的声响。

    草木葱茏,光斑洒向地面,一块块的亮片不再有灼人的热意,而是温温的轻抚着行人的皮肤。

    李好也垂下眼睑,两个人不近不远的错落着,空气在他们之间凝滞。她顺着青砖间隙中的苔藓向前看,目光爬上少年的脚后跟,鞋子靠外侧磨损的有些严重,鞋底几乎消失,显得内高外低,运动鞋发白,边线氧化泛着微黄,皮面有着皱起来的细细的纹路,灰黑色的似乎刷不干净了,网格面则有些灰扑扑,但是总体能看出来主人是很爱惜的,没有其他的污渍。烟灰色裤脚两三层堆叠在鞋面上,延伸至小腿处,向上看大腿臀部连接处的裤面磨损的有些厉害,呈现出一点亮白色,再往上就是T恤了,白色的短袖廓形显得有些硬,看起来倒像新衣服,没有裤子那么柔软。

    光斑忽明忽暗的跳跃在他身上。

    走过了那段小巷,身边的人也稀少了,这会儿只有他们两个,李昶沉默的走在前面,一时只有行李箱还在咯嗒作响。

    李昶握住行李箱的指间,手指有序的重叠着,青筋微微隆起,手臂不似幼时那般弱小,李好回忆着自己在车站拉住的小臂,

    记忆中都是可以一只手掌圈住的,而当时竟然没握满。

    李好又觉得他好像长大了。

    天泛着点青色,似乎比平日暗的要早些,空气水汽充沛了起来,呼吸一口不再干冽,似乎要下雨了,已经进入了东门,没多远就是家里所在的那栋楼。

    李好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巧啊,走快点吧,感觉要下雨。“李好并排着说道。

    李昶有些意外,然后被她牵着脑子说“哦哦好。”

    “你吃饭了吗,怎么这么快?”又追问道。

    “吃了。”李好专心看脚下。

    他们家是楼梯房,住在四楼。

    李昶提着箱子在前面,一边踩亮感应灯,李好在身后跟着他。

    一下子又好像回到了一起回家的小时候。三楼的感应灯坏了,他们在黑暗中走上去,沉闷的脚步声变成了两双。李昶有些难以言表的难过,对于李好来说可能只是离家六年,对李昶来说是两千多天独自走过黑暗楼道的日夜。

    他一个人走时从不在乎这个灯亮不亮,千百遍的经过不会走错,他知道一段楼梯21个台阶,楼房层高比较高,显得室内宽敞,一节楼梯是17厘米,两个手掌宽,背不出课文被关在门外时用掌心丈量过,对门住着老夫妻总是忘记丢垃圾,李昶有时会帮忙丢,去年老奶奶去世了,李昶还没有机会告诉李好,以前她们经常去对面玩,她们喜欢小孩子,会给姐弟俩糖果饼干。

    一节节楼梯被踩在脚下,李好一个拐弯看到头顶上的家门,有些破损的对联,看起来有几个年头了。

    门一点点的在眼前下降至平行于李好,她透过李昶的身影向灰亮的铁门,有几张小广告的痕迹,还有一张新帖的水电费表,李昶顺手把它揭下,收入裤袋,再掏出钥匙,插入孔中。

    不管李好愿不愿意,这扇门就这么开了,霎时间抢眼的一大盆绿萝,杂物柜上的花瓶,光洁的地板,混杂着无数的记忆,冲刷着她的大脑,那些想忘记的,快忘记的,已经忘记的,刹时反扑而来,给了李好一个巨大的拥抱,掩住她的口鼻,似是要将她窒息在怀中。

    李昶先把行李箱放进去,然后找了双新的拖鞋,放在李好面前。

    李好站在出入平安的地毯上,看着那双蓝色拖鞋。

    外面是充满灰尘的楼道,里面是整洁充满家里味道的一片天地,一旦进入这道分隔的门,那就是重新回到过去的,视线中的李昶变小了,一个幼年的李昶开门迎接她的回家。

    “姐…?”李昶犹豫着开口。“我先去把饭菜热一下,你的房间…我收拾好了。”

    李好很普通,她没能及时走入新生活,也没有及时返回旧时光,她尴尬的横跨在时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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