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突然惊醒。

    摸起身旁的手机,凌晨1点21分,窗外的雨发出唰唰的声音,透过玻璃去看,像一片雾蒙蒙的水汽挟电携雷的冲刷着世间一切。

    时间还很早,她重新闭上眼睛想继续酝酿睡意,胸腔里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跃跃欲试的呼应着一窗之隔的雷声,从身体跳上食道,跳进听觉皮层,跳入耳蜗,白天被刻意忽视的额角的肿包也开始躁动起来,散发着灼人的热意,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倏的睁眼。胃里空空如也,发出难耐的声响。

    最终她放弃了假寐,翻身下床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房子笼罩在昏暗之中,李好蹑手蹑脚的走到客厅看了下门口的鞋柜,没有多出来的鞋子,他们两个没回来,想起揭兰对她是否回家不在乎的态度,大概是因为她们也很少在家吧。

    李好浅浅松了一口气,自如的在厨房翻箱倒柜,寻找能果腹的东西。

    还剩下很多晚上的饭菜,都被保鲜膜好好的罩住了,还做成了果派皮的叠压造型,像李昶做的事,吹毛求疵有点强迫症,表面上与人为善,背地焉坏,表里不一,非常虚伪。

    李好默默腹诽着,饭菜淡淡的香味透过保鲜膜精准的钻入她的鼻腔,感觉更饿了,手里赶忙麻利的把这些盘子端出来,打算就着剩饭做个炒饭。

    “姐,你是不是饿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李好吓得差点把盘子失手。

    “还好吧,雷声有点大,睡不着。”李好放下手中的盘子,佯装无事发生,背过身看向倚着门框的李昶,这小子真的越长越高,李好近170的个子,穿个鞋172,但是白天站在李昶面前还是要仰头,这让她很不习惯,南方城市的男生很少有让她感受到压迫感的身高。

    现在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要抬头才能对上视线,不再是以前可以用他的头当扶手的高度了。李好泛起愁绪,姐姐的威严随着身高差距缩水了。

    “你怎么起来了?”李好反问回去。

    “我来吧,你这么多年没用过,已经不熟悉了。”李昶没回应,站直了走进来,把她别开,轻车熟路的操练着油盐酱醋,李好自觉地退出了厨房重地。

    她坐在餐桌上看着李昶自如的背影,一下子思绪万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给李昶做饭的,慢慢的又陷入了回忆中。

    -

    揭兰和李忠大吵过后,李忠似乎有所愧疚,他也发现了李好在怕他避着他。

    周末时他问李好想不想要一只小狗,他的朋友家里新下了小狗崽,太多了正在找人领养。

    李好一下子被抓住了注意力,一直问真的吗,你什么时候可以去拿。李昶也在旁边可怜巴巴的附和着爸爸快去接小狗,我也想要小狗。

    李忠找回了为人父在子女面前的支配感,大手一挥,展颜说明天就去。

    李好兴奋的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李昶也拿着娃娃爬上李好的床,两个人兴奋的计划着要给新成员取什么名字,买什么狗粮,要怎么和它一起玩。

    李忠没有食言,第二天驱车六个小时把小狗带了回来,父女俩的矛盾暂时被揭过,深藏在无波的水面之下。

    小狗会晕车,它在李忠的后备箱大吐了一场,两个孩子只顾着新朋友,没留意到车内的狼藉,揭兰默默把车送去了洗车店。

    揭兰再次三申五令要好好学习,不能一心扑上玩乐去了,她们满口答应,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看来,这还是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

    “李昶,我们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啊,是个男孩子。”李好把刚洗完澡吹干毛毛的小狗抱在怀里,她用一张废弃的绿毯子裹住它,和李昶在房间里席地而坐。

    “嗯…叫罐子怎么样?”李昶探着身子见缝插针的摸着小狗露出来的部分,摸起来毛乎乎的,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罐子?不要,太普通了,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李好不满意。

    “因为我想要一个罐子来养刚抓的青蛙。”李昶说出了自己朴实无华的愿望。

    “…好吧,那就叫罐头吧,我好想尝一下超市里的罐头是什么味道,都是妈妈不允许我们买。”李好最终敲定了名字。

    姐弟俩日复一日的灌输这两个字在小狗耳朵里,小狗终于明白了这是它的名字,当这个词语响起时,就是在呼唤它。

    -

    “姐,我煮好了。姐?“李昶呼唤了几声才把李好的思绪叫回来。

    “哦哦,我知道了。“李好拿起摆在盘子边的勺子。

    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剩饭炒剩菜,饭没有炒的特别干,还是绵润的,粘连着零星的炒菜,莴苣片染上些许焦黄,不再是素淡的颜色,洋葱条牛肉片也和谐的夹杂在其中,包裹着几粒米饭,花椰菜也混杂在其中,像烧烤般焦焦的,看起来十分诱人,

    凝神时还闻到了一股孜然粉扑鼻的香味。

    李好一下子感觉食指大动,全是自己爱吃的,还加了最喜欢的孜然粉。

    她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饭菜,开始心无旁骛的进食。

    李昶看她爱吃便放心了。以前的李好也是这样,喜欢把所有饭菜炒到一起吃,觉得这样二次烹饪的味道更好,李昶在李好厨艺的折磨和适应中也保留了这一习惯。

    李好认真吃饭的样子,像是有魔力的法术,轻而易举的把他们带往了那个时光深处的餐桌,也是这样一个夏天,没有大人的夜晚。自从奶奶走后,揭兰和李忠不在时李好便承担了做饭的任务,李昶说他饿了,死乞白赖的求着姐姐给他做饭,李好无奈之下念着多年姐弟的旧情去洗手做羹,李昶站在小板凳上看着她大展身手。

    四周一片寂静,屋外没有一家灯火亮起,然后看着李昶一点点的吃完盘子里的宵夜,吃完只有两个人在家里的不安,吃完对夜晚的恐惧,吃完世间一切的孤单。

    后来李好走了,就只留下李昶一个人凌晨坐在李好曾经坐过的位置吃饭,每一口饭都是两个人的回忆的重量。

    李好抬头看着李昶的脸,他的眼睛盯着李好的盘子,神色却是放空的,眸中流转着李好看不懂的神情。

    “她们一直都是这样吗?很少回来?“李好打破了这份静谧。

    “你说爸妈吗?“李昶回神道。

    “妈一直都不经常回来,惯例是周天会在家,她一般都在公司,有事可以去那里找她。“李昶顿了下。

    “爸的话,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从我上初中后每次都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出现,一般都是找吗商量事情。“他补充道。

    “这样啊…那你上学的时候怎么办?家里没人做饭吗?”李好奇怪的问道。

    “初中平时在托管班,高中就寄宿了,周末的话她们会给我钱吃饭,我有的时候在家里自己做饭吃,有的时候在外面吃。”李昶老实回答。

    李好点头以示明白,然后端起盘子想赶紧收拾完回去继续睡。

    “等一下…”李昶叫住了她。

    李好不明所以的回头,看见他拿出了药店塑料袋里的膏药和棉签。

    “你的额头怎么样?还是涂点药吧。”李昶将它们放在桌面上。

    “盘子我来洗吧。”又顺手接走了李好手中的餐具。

    李好怔了下,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深夜姐弟温情剧码,胡乱点头道谢拿走了药膏。

    李昶目送着她回到房间。

    重新做回餐桌边。

    刚刚李好下意识坐的位置还是曾经那个。

    家里的餐桌是长方形的木桌,短的一边靠着墙,李忠喜欢坐在背靠着窗,面对厨房的位置,而李昶则坐在另一端短的那边,李好靠近着李昶,和揭兰并排在背对厨房的那边。

    这张桌子算得上久经风霜,李昶和李好之间夹着那张桌子的直角,也有许多凹槽,还有一道深刻见底的划痕,破开表面树皮,露出里面的肉色木质。

    李昶无意识的扣着那个划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李好决定洗个澡再睡,她凭着记忆打开了卫生间里的热水,沐浴在一片雾气中,白烟袅袅,与小窗外的景色截然相反,李好抬头看向浴室的顶灯,似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不再像以前那样遥不可及。

    她张开两只手捧住花洒投下来的水汽,灯光与水珠一齐倾泻而下,又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再顺着李好的指尖滑落至掌心,冲击向腕骨,垂直而下,沿着皮肤汇集在肘关节,跃向地面。李好的肢体像没有树叶的枝干,与在水珠的旋律中一齐发出簌簌的声音。

    李好之所以在中考后被李忠遣回去,不只是因为她是养女,而是因为另一间尘封的往事。

    -

    那天从警局回来,揭兰与李忠开始冷战。

    第二天李好送李昶去补习班,她们掩盖好昨天发生的一切,假装无事发生,在路上分享着李好拿回来的零食。李昶要上三个小时的课,一般都是李好在补习班看书等他下课,再一同回家。但那天乌云渐渐聚集,天空乍现暗色,李好有些不安,还有一个半小时下课,走得快四十分钟可以走一个来回,就算等她到家下雨了,也有伞可以来接李昶。

    李好拿定主意便匆匆赶回家,她一路上小跑着。

    站在家门前,心脏因为剧烈运动不停的跳动着,她没有听见家里隐约有着刺耳的争吵声,只看到楼道阴郁着,窗户外乌云密布,狂风呼啸。

    她砰的打开了门,揭兰尖锐高昂的声音响彻楼道,穿破黑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李昶是谁的种!你真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谈家庭谈小孩!老娘这些年尽心尽力赚的钱都被你拿去养那个野种了!李忠你怎么有脸在老娘面前谈钱!”揭兰面目狰狞,像一头随时将人撕碎的猛虎。

    “这些股份我一步都不会让,你出了问题自己想办法!”

    突然闯入的李好像误入争夺地盘的战争,是一个异端,是一个变数。

    两头炸开所有利刃的野兽转头看向门口小小的李好,目光中的敌意与威胁毕露无遗,李好不寒而栗。

    在那天,李好接受了人生的第一次审判,她原来是领养来的。真相被掩埋在湖水之下时,大家还能维持表面的一派祥和与逢场作戏,那些虚情假意中或许也藏匿了几分真情,但是当岁月静好的表象被狠狠撕裂时。

    去接李昶时还是晚了,回到补习班时,瘦小的李昶坐在门口仔细看着屋檐汇聚的一条条水流,说了一句你终于来了,露出一个微笑,两个相顾无言的踏上回家的路途。

    她们走的很慢,很慢,一步步踱着,在暴雨中,走向白色朦胧的雨幕,走向时间结点的尽头。

    -

    多年以后李好回忆起那天的一切,想到她应当出现的也是时候,明白自己本就是揭兰用来制衡李忠与李昶的砝码,当撞破这个心照不宣的真相时,她就被揭兰当作弃子,用来与李忠换各退一步的棋局。

    李好从那时起便知道自己应当是不被爱的,再用后来人生的景色告诉她相依为命的爱是不存在的,她过去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呓。一粒在任何地方都无法掀风鼓浪的尘土,却呛在了她的泪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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