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爹叫余、余……“余宁期期艾艾,硬是没说出后面那个字。

    “我不会读那个字,我可以给你们写。”她畏畏缩缩道,望着客门对面、靠墙糙陋摆台上的一碗煤油灯,心中已有计谋。

    “可以写封信给我爹爹,他们认得我的字……”

    老妇和光头似乎觉得小姑娘说得有点道理。生女字迹寄出,也不怕他们不信。

    老妇不敢松懈,一手拿刀架着对方脖颈防止对方呼救,一手拉着绳子把余宁整个人拖到了摆台前,翻了抽屉,取出一沓薄宣和一支骨锥笔,摆到了余宁面前的地板,又给她解了手上的一小截麻绳。

    手腕登时麻木得像没了直觉,旋即又犹如万千针扎。不过这些对余宁来说自然算不了什么,她没有丝毫犹豫,捡起骨锥,笔尖在宣纸上游走了几下。这宣纸极薄,质地也仿佛一戳就破,想来是按沓买来的廉价纸,还好这宣纸层叠得算厚,虽每张粗薄,但数张堆砌,也可当一面。

    她刚把“余”的人字头写上,突然停下,整个身子都使劲往纸上倒去。

    老妇眼疾手快,立马拦下:“干什么呢?”她呵斥。

    余宁抬起了身子,眼神遮遮掩掩地斜头向老妪,真像怕极了一般:“太暗了。”

    几人方才刺绣就已经到了正午,如今又一通昏睡,渗入房内的光线已经呈现出翻红的黄,再加上屋内门窗皆紧闭,现在的房间,可视人,却与白日的清晰大相径庭。

    老妇像是觉得对方的理由合乎情理,有钱人家的姑娘,娇气点似乎也没什么奇怪,况且眼下也是该点灯了。

    她再次走回摆台前,拿了桌上青瓷碗的煤油灯,他们这些布衣草民不像大户人家宽绰,似乎觉得连蜡烛的钱都可以省一省。

    细细的灯芯上亮起微妙的火光,火光照在余宁的半面脸颊旁和整张宣纸。余宁再次拿笔摁在纸上,突然又拿起最上面写了几笔的纸,似乎是想在空中翻一下好让纸张平整,可这张纸竟像不甘受束般直接翻飞到了煤油碗,瞬间灯芯上的火苗变火团。

    “烫!烫!”余宁边叫着,又迅速把手上燃着的宣纸摔向了老妇拿刀的手腕,光亮迅速充斥了整个房间。

    老妇吃痛,手上的尖刀落地,余宁立刻见缝插针:“着火啦,救命啊!着——”嘴巴又被一只手捂住。结痂的手硌得脸上都有些生疼。

    “搭把手啊!”老妇忍者袖口被灼烧的剧痛向光头招呼,后者赶忙就拖拉着许公子身上的绳子连带着许公子往这边移来。

    许公子此刻终于明白了余宁用意,直接往后使力狠狠顶撞向光头的腹部,光头被撞得立马后退了一段距离,许公子赶忙抓着时机也大喊救命。

    而一旁的老妇,疼痛终于超过理智,再也顾不上屋内的嘈杂会不会惹来附近其他居住的人了,赶忙拉开大门就要去柴房找水扑火,谁知刚拉开门,就被迎面一头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身上的火倒是灭了,不过取而代之的,这次被刀夹在脖子上的,变成了自己,这次的刀还是专门用来打斗的杀人长剑。

    老妇的右臂已经黑红一团,血肉灰烬难分难辨,她甚至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脖子上的刀倒逼着又进了房中。那光头倒是勇猛,不知是不是怕事情败露,高举着手里的菜刀就向来者砍来,却被赶来的余圳侍卫用另一只手快速抽出的短腰刀准准插在心口。

    一击毙命,身体重重倒在地上,发出名为死亡的骇人动静。

    余宁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大叫了声——当然是装的,接着死命把头低到不能再低,浑身颤抖着,眼珠子都快要下落。

    倒是被长剑架着的老妇,反倒一脸平静。

    那侍卫一手架着老妇,另一手发出一道暗刃,暗刃恰到好处,刹那,余宁身子一松。

    她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活泛筋骨,而是把自己掬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微微颤抖着。

    “还有我呢!”许公子见自己还被绑着,急着嚷嚷。

    “你是什么人?”那侍卫语气冷得出奇,他并未见过这位许公子。

    “我是……”许公子思索了一瞬,“哎呀,我肯定是好人啊!坏人不在你手上吗?好人才会被绑着啦!”

    侍卫盯着许公子,眼神如同死尸僵硬。

    “不信你问这位!”他向余宁的方向甩了甩眼神。

    他倒是聪明,看着只松绑余宁的情形估摸着已经猜到来者——这位不辞辛苦跟了一路的,定是余家的人了。

    余宁不想惹恼这位许公子,毕竟他现在知道自己藕衣一事。她从膝盖里抬出半个脑袋,朝着侍卫点了点。

    但侍卫像是很警惕般,依旧没有给许公子松绑,而是问啜泣着的余宁,抱拳道:“在下颜趋,是余丞相府内侍卫。”短短一句介绍,而后便直入公堂,“大小姐,你为何在这种地方?”

    许公子似乎想抢答,第一个字的第一个音才出口,就被侍卫用毫无感情地语气打断。

    “没问你。”

    许公子闭上嘴了。

    余宁抽抽嗒嗒,头依旧伏在膝盖处:“是、是他说,要我过来绣个香包,就、就给我糖葫芦吃。”

    侍卫半月状的眼睛如同落地的萧瑟竹叶犀利,霍然转向许公子。

    “是我不小心闯了祸,把这位老太太殁女留给她的香囊给弄坏了,这不听说余左相家令爱女红了得吗,想请她刺个香囊赔给老人家。没想到这老人家突然起了索财的歹心,我和大小姐没防备啊,口干喝了她泡的茶水,醒来就变成这样了。”许公子一口气说完。

    侍卫显然有点半信半疑,但看了眼还在向隅而泣的余宁,似乎是觉得对方或许真与藕衣内细一事无甚干系,对着手上的老妇撂下一句:“你胆子倒挺大,余圳总该听说过吧,他家的人也敢绑。”随意终于一手发刃,解了许公子的绑,后者赶忙拊掌揎土,稍微活动了一下,忙去搀扶还蹲坐原处抽泣的余宁。

    “有什么不敢的,一寒如此,这世道就是如此,穷人活该认命,有钱的却总有办法临阵脱逃。”老妇波澜不惊,虽然被刀架在脖子上,却毫无畏惧。

    侍卫没有理会她,只是淡淡对着余宁道:“回去吧。”

    “你也跟着。”他又扭头向许公子。

    果不其然,就算她演技毫无破绽,余府的人依旧要把相关每个人都盘得仔细。

    “回哪?”许公子兴致冲冲问,边转了转被麻绳捆僵的手腕。

    “回府喝茶。”侍卫已经架着老妇转身出门,像是丝毫不顾忌身后两人会有什么异动。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位许公子没有像昨日在青楼里那般对余家那几个武侍般浑不在意,反而很乖觉的,顺了今日这个侍卫的意,和余宁一左一右跟在侍卫后面。

    可是没走几步,那老妇突然开口:“要杀要剐就地便是,我的的确确是贪图钱财绑了你们家小姐,罪不可赦。”

    “回去老爷自会定夺。”侍卫漠然回道。

    余宁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脚下来时走的羊肠小土道。于她而言,老妇去不去余府都没什么关系,自己的演出天衣无缝,而老妇也只知自己是余家千金,就算是审,也审不出什么。

    突然,听到刀剑划破血肉的声音,眼前的黄土上骤然多出鲜血,鲜血如水流拍打在黄土面,扬起稀微埃尘。

    再抬头,发现那老妇竟自己撞在了脖子上的长刀,锋刃割喉,鲜血还在汩汩涌出。

    余宁惯行佯装,赶忙被“惊”得后退几步。

    一旁的许公子明显也没料到眼前这一幕。

    那侍卫瞅着人质横飞,赶忙拿手向捂住老妇脖子上的伤口,但老妇此刻已经浑身瘫软着倒下,侍卫连忙跟着蹲踞下来。

    眼见那老妇仅仅苟延一息,眼珠却拼命转向了许公子;“对不住了,看来我终究还是没这个气运,落叶归根,我还是想扎在初生的地方。”说完,眼珠依旧圆睁着,只是人已不再动弹。

    侍卫此刻伸手探了探对方鼻息,然后像是下了死者最后的通牒,放下了捂在对方脖颈的手,转而用另一只手帮老妪合了眼。

    “帮个忙吧兄弟。”许公子突然开口,“这老太太之前救过我一命,麻烦把她安置在这里吧。”

    那侍卫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夜色袭来,下弦月隐现于重云,随着凉风起伏明灭不定,三人的影子印在缀着黑压压果子的灰色橘子林,片刻,那侍卫转了身。

    三人赶到余府时,已近戌时,但整座府邸不同于一门之隔不见五指的街道,门内灯火通明,每隔几步的两侧建筑上就挂着两盏相对的明灯。

    厅堂中,一位髭须半长的男人坐在首桌旁,见三人赶到,像是等待已久,毫不意外,又端起紫檀雕花方桌上的白釉茶杯饮了一口,而后悠然放下。

    男人身着鱼尾灰底的云锦袍服,腰间如常挂着圣上御赐的金鹤挂坠,衣摆下裾仅露出一小截黑罗的通裁裤,正是朝堂重臣余圳。

    只见余圳不紧不慢放了茶杯,微圆的脸上浮出一个不露齿的笑:“回来了。”语气从容不迫,很是和善。

    “还带了位客人啊,这位是……?”他看向侍卫身旁的许公子,复又扭头添了个茶杯,端起紫砂壶斟茶,“来即是客,新到的毛峰,尝尝吧。”

    左相满面慈善,但余宁看着这副面孔只觉得恶心生厌,世上最骇人的不是牛头马面的凶神恶煞,而是这类沐猴而冠的笑面豺狼。

    许公子赶忙颔首:“鄙人姓许。早就听闻丞相为官持正体民,为人平易博施,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得幸见着真人,果真名实相符。”他又看了看桌上的茶水,索性端起来一饮而尽。

    “今日害得令爱这么晚才回来,实在有罪。”许公子接着道。

    而这时诺达院落一角的一个武侍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小跑过来凑近余圳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余宁认得,那赶来的武侍,正是昨日在坠仙楼追她的那几位之一。

    不消说,那人定然认出了眼前的许公子,方才已向余圳说明。

    余圳面上依旧大家做派,挥手招走了那武侍,反而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颜趋:“时候也不早了,你扶大小姐回房休息吧。”

    许公子若是正常人,肯定也记得那武侍,此刻他却也是不动声色,突然想开口问什么,终于还是止住了口。

    余宁自然知道,她此番被带回去名为休息,实则禁闭,余媛一事,以及府中方兴的藕衣内细,任意一样,都注定她往后几日的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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