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澍此行的另一目的,便是寻找未来二爹。二娘原有一青梅竹马,可那时到底太穷,一方凑不齐嫁妆,一方又掏不出聘礼,二爹便去服兵役,誓要争个军功归来,如何都不能委屈二娘。

    但二爹一去便杳无音信,二娘也不愿草草嫁人,这才经人介绍去了阿娘身边做婢女。

    接下来几日,王澍都安分待在家中,做个老实孩子,最多捅捅菜园中的泥巴,戳戳蒲桃树上的鸟雀。

    三日之约很快就到了,李修远牵着两匹马等在门外。

    临走前,二娘为她戴上眼纱,遮挡住那抹异彩,反复叮嘱王澍,出门在外自私些,谨慎些,定要把眼纱戴好。

    “何为三不许?”颂欢问道,孩子在家淘,实在烦心,乍要出远门,又实在忧心。

    王澍不知下次归家是何时,便乖乖答道:“不许掺和是非;不许于人前摘眼纱;不许发善心”,说罢便跪下叩别二娘。

    王澍骑上小黑,不时回望二娘渐渐模糊的身影,眼尾沾上湿意,索性双腿一夹“驾!”毕竟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心头少不了伤怀、夷犹,待她寻到未来二爹便归家,承欢膝下,守着爹娘的灵牌,再不离家了。

    颂欢看着麥瓜远去的背影,世间对女子束缚颇多,皆言女子岂能立公传,我也不能一直伴你左右,世间百态总归要自己体会的,想做何事便尽管去做。

    王澍唤上李修远,此去一路向北,得在天黑前寻到住处,连图上最近的仟风镇都远在天边,再不快马加鞭,怕真是要宿在荒郊野外了。

    仟风镇得名于镇东北的一座仟风山,镇子算不得大,只有东西向和南北向两条主街,但是往来热闹非凡,客栈、风月馆尤多。

    守门卫呵止王澍两人,镇内严禁纵马,要进镇门只能牵着马走,这边话音刚落,一阵“驾!驾!”混杂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呼啸而过。

    王澍怒瞪扬长而去的马尾,问道:“他们怎可?”

    守门卫打量两人一番,轻笑道:“人与人本就不同”。

    李修远立在中间,忙拽住王澍,“慎重!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郑味餐铺的老板远远见两人衣摆带有补丁,行为举止一惊一乍,想来都是深山人家,没见过世面,“你们兄妹是头回来咱们镇吧”,说着便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澍闻言点点头,扫过天边的残霞,“店家,来两碗牛肉面,再卧俩蛋”,此人有交谈之意,桌板陈旧,又敢自称老字号,定是常年在此处支摊,对仟风镇应是相当了解的。

    郑老板将眯着的双眼瞪开,手在裙布上蹭了又蹭,镇上的酒楼、铺子是越开越多,来摊位上吃食的客人多是图便宜,但一来便点他最拿手的牛肉面的客人一掌可数,还加俩蛋,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让远道而来的贵客回味无穷,吃了还想吃。

    “客人,您可瞧好了!”郑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拉起面条,一抛一甩间,哼起小曲,配合得极好,引来不少围观民众,一时间,小摊竟也座无虚席。

    王澍同李修远目送一波又一波食客,这才见店家空闲下来,便打听起仟风镇的趣闻轶事,又问道哪家的包子最好吃。

    郑老板闻言,眼前一亮,“客人,我家包子最好吃,明儿个您来尝尝便知”,贵客才进镇门,想来还未寻到住处,这会儿倒也该歇摊儿了,“二位贵客,镇中未闻何趣事,但若想知道什么镇中别的事儿,尽可问我,我定知无不言。二位可是还未定下宿处?”

    李修远揪了揪衣摆,见麥瓜没有开口的打算,便道:“还…还未来得及寻”。

    郑老板胸脯一拍,当下道:“仟风镇客栈颇多,从无床陋室到玉琢席枕,应有尽有,不过我最推荐的便是风瑟楼,价格透明,良心客栈”。

    谈话间,郑老板已将摊车收拾妥当,就要领着两人去那风瑟楼。

    王澍回首扫过留在原地的摊车,虽是收起了,但也未见店家取走盒中的文钱,不担心被人偷走么?她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郑老板并未言语,摇头一笑,只是那身形微不可查地挺拔了几分,往来行者,何人不羡仟风镇人,“镇内可纵马之人,皆为巡逻修士,也正是因为他们,我等才能有如今这般快活日子”,反正白日是无物敢作乱的,再者,要只是拿点钱,那无所谓,别把摊掀了就成。

    风瑟楼外设中规中矩,就是高度比周遭院落高出不少,瞧着有四层半,四楼之上则是半人高的阁楼。移步楼内,灯火通明,正中似天井,沿墙挂满各式琉璃灯,抬头便能直观星空。环顾一楼,多是戏台、散客之座,想来厢房都在楼上了。

    王澍一行人进入之际,正赶上琴师奏乐,调子凄馁,她也不禁要潸然泪下了。

    “唱得!好…”李修远越说越小声,如此豪情,尽显仟风镇之风采。

    他转眼才见麥瓜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问道:“哭甚?”这歌如此欢快。

    王澍自小学文学礼学身法,却未曾正儿八经听过乐师奏曲,只在村中吃席观礼时才听过些唢呐、镲一类的乐声,都言极乐升天,当时直觉是仙乐,然今日一闻,镇里人果真非同一般,乐声凄凉,却又表达欢乐之意,怪哉!

    觥筹交错间,两人的话语倒显得突兀,众人循着声音瞧去,一熟拖俩生,不免打趣道:“老郑来啦,何时得了妻,还多了一双如此俊俏的儿女”。

    这也引得周遭看客一阵起哄调笑,“怎的不请我们去吃酒?”

    郑老板眼白一番,佯作怒状,“你们天天宿我床底下听着呢,真得了妻儿,你们恐比我先知。这二位可都是我的贵客”,而后冲旁侧两人抱歉一笑。

    众人“嘘”的泄气一声,没戏看喏,转眼又推杯换盏起来。

    乐声渐止,粉衣女子轻摇团扇,裙摆随身姿步步生莲,纤腿若隐若现,闪着金光的脚链伴着碎步“嗦嗦”作响,“郑叔的贵客便是我的贵客,二位可是来住宿?”说着便贴过王澍的左肩,轻嗅脖颈,“小娘子好生俊俏”。

    王澍后脖一凉,尤被团扇上的绣花撩过时,大脑警觉,嗅觉告诉她,扇上有鼓怪味儿,似尖叫、腐朽,身体本能也令她侧身避开女子。

    郑老板颔首,并未搭话,倒是周遭散客争前恐后地敬起酒来,“颜娘,来陪我们喝一杯呀”。

    “可真香”。

    “真美啊”。

    ……

    一众散客皆似迷了心智般,争夺起谁先递上一杯酒。

    颜娘一一应下,还挑了个样貌不错的公子,颇有情调地喝起交杯酒。

    王澍同李修远相视一眼,刚刚定未瞧错,那团扇上的画是活的,远看还不显,近了瞧,才发现画里的种种均在流动,随着颜娘一扇一离间,竟有点点荧光跃于上。

    郑老板紧蹙眉头,十分不喜这番做派,似放心不下,反复叮嘱俩人,夜间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门,也不要轻信颜娘,更不要答应她任何事,此处有仟风宗人坐镇,定是不会有乱子,但切勿多管闲事。

    仟风宗?

    店小二见眼前二人是郑老带来的贵客,便也热络了几分,声情并茂地介绍起厢房类别,竟有十余种之多,王澍摆摆手,白日一路奔波,早就困倦难耐,草草定下名号讨喜的厢房,而后爽快掏出足锭银两。

    王澍同李修远走上阶梯,背后的大厅仍歌舞升平,但一踏上二楼,仿若置身异世,廊道上只有二人的脚步声,王澍不信邪似的透过侧边镂空处,向下望去,人还是那些人,嘴巴一张一合,竟也丝毫传不至二楼。

    在旁引路的小二见状,忙介绍道:“风瑟楼是仟风宗门下的客栈,故而有仟风宗修士镇守,特在客宿区设了阵法,有隔音之效果,住好玩好,乃本店宗旨”,说着侧身微俯,用左手示意厢房到了。

    俩人约定好行程,明日逗留一日,后日再行出发。

    王澍随后便推开房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果木熏香萦绕,屏息片刻,屋内应是无人,便也放心地轻拂起眼纱,然纹丝未动,这才疑惑地摸向后脑勺,二娘竟给打了个死结。

    本想割开的,又恐误伤到她无瑕的脸蛋儿,只好盲解,淅淅索索好一阵儿,霎时之间,微弱而不可忽略的光芒照亮屋内一角,借着浅蓝流光的左眼,梳洗一番,稳稳躺上软硬适中的卧榻,便可以睡个好觉了。

    同一屋檐下的颜娘卧在贵妃椅上,忽而微微支起侧脸,不时扇动团扇,抚过似玉的肌肤,不知想起什么,掩面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猛然一扇,无中生风,颜娘随着风散去,团扇“啪嗒”一声掉落在椅上,仿若方才的种种皆为虚幻。

    颜娘赤脚移步,细细打量起王澍,小娘子不见娇美,倒十分俊俏,怎不是男子呢?颜娘不禁贴近,好香啊,瞧瞧!多么可人的小娘子。

    王澍正在梦中畅游,忽闻见一丝奇异的味道,起初是香,猛烈的香气,而后扑来的却是臭,臭气熏天,像是腐烂多日的老咸鱼,随后不适地侧身,好似能好受些,便又追着那大而圆的肉包撒欢。

    颜娘愣住,小娘子可是用脸吻她了?

    一道不掩厉色的声音传入神经,“看不出来,半月未见,你竟已男女通吃,是真饿了?”来人轻柔捏住颜娘的脖颈,而后肃冷道:“身上的味道太杂,速去净池洗洗”。

    男子瞧了一眼王澍,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凡人一个,遂将颜娘护入袍内,闪回暗室,真是不怕死,上峰明令禁止侵害风瑟楼客人,尤其是花足一锭银以上的客人,“你可还记得禁令!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勿要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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