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天后,景暄和回到院落,刚一推门,便见阿呆与高、张、齐、赵四兄弟正蹲坐一圈,聚精会神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她悄悄走到他们身后,只见众人围着一斗盆,里面有两只蛐蛐儿。一只深紫透黑,威武无比,另一只长着一双金翅,亦是上品。斗蛐蛐的习俗从唐朝天宝年间便开始,时至今日,更是兴盛。

    “今日就看这香狮子和金琵琶一决胜负了!”阿呆得意洋洋道:“我这金琵琶可是个大将军,邻里街坊没有一只能比得上它呢!”

    “你小子可别得意的太早,咱们兄弟几个的香狮子也不是吃素的!”

    说也奇怪,那金琵琶看似凶狠,可是香狮子怎么挑逗,它都岿然不动。

    高大虎啐了一口,说:“你这大将军到底能不能行啊?真是个呆瓜!”

    阿呆红着脸,说:“不许侮辱我的大将军!”

    “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不过啊,我觉得今天这大将军,怕是要四面楚歌喽。”张二越眯着眼,抚掌笑道,“一定是咱们的香狮子赢。”

    “我看倒未必。”

    众人一怔,便看到景暄和在他们身后,负着手,笑盈盈道。

    “老大,你快帮我说话啊!无论怎样,气势可不能输!”阿呆赶忙道,“要是这回输了,从赵大娘那里讨来的瓜果就都归他们所有了。”

    “你呀你,就这么点出息。”景暄和撇了撇嘴,走近:“依我看,这金琵琶只是在等待时机。要知道,最可怕的一种蛐蛐,就是先养精蓄锐,等对手完全放松警惕,再大势反攻,打得对手猝不及防。况且这蛐蛐儿头项肥、脚腿长、身背阔,一看就是善于角胜的,实在不可小觑。”

    话音未落,只见那金琵琶突然跳了起来,一口咬住香狮子的头部。

    “老虎不发威,当它是病猫啊!”阿呆眼里满是兴奋。

    “小子,别得意的太早了!”高大虎转头向蛐蛐说:“加把劲,反咬回去!”

    香狮子扭动着四肢,试图反抗,无奈金琵琶力气太大,咬的它动弹不得,眼开着香狮子就快动弹不得了,四兄弟急了。

    “提!快提!”四人说着便赶忙把自己的宝贝提出战局。

    “这回算你运气好。”高大虎不服气道,“下回谁赢还不一定呢。”

    “等等,答应我的东西呢?可不能不算数。”阿呆将手一摊,笑嘻嘻道。

    “什么东西?”高大虎干脆开始装傻。

    “喏——”阿呆朝着他腰间指了指。

    高大虎只好将酒壶递给阿呆,不情不愿地说:“这是我新得的一壶美酒秋露白,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居然便宜了你,你小子可别一下子喝完了。”

    “谢谢您咧!”阿呆吐了吐舌头,“实在不服的,咱们明日再战!”

    “战就战,谁怕谁!到时候可别输的连裤子都不见了。”

    眼看着众人又要立下赌局,景暄和忙阻止道:“你们到底是公务在身,要是被周指挥使发现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齐三陌打圆场道:“不过是闲暇娱乐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可不是这样说,”景暄和停顿了一下,道:“南宋末年,宰相贾似道十分热衷斗蛐蛐,甚至在自家相府专门修了一座堂屋来斗蛐蛐,谁知道就这样便误了国事,最后落下千古骂名,所以我们为官者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因小失大。”

    “大人您也别太担忧,我们明天不赌就是了。”高大虎承诺道。

    众人皆点头,四兄弟便告辞,回自家卧房去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景暄和说:“阿呆,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阿呆举起手中的酒壶,哈哈一笑,道:“或许,你也想喝这秋露白?”

    ***

    二人坐到房顶上,俯瞰着街市,街灯星星点点,如散落在黑幕中的珍珠,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整个顺天府仿佛进入了沉睡,晚风有些凉意,景暄和不自觉地搓了搓双臂,将身体蜷缩在一起。

    阿呆见状,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景暄和的肩上。

    景暄和一怔,说:“我不冷。”

    “老大,我都看出来了,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再说阿呆皮糙肉厚,很抗冻。”他说着便将美酒拿出,倒入杯中,递给景暄和,道:“这杯子不比万大人家的,还请老大将就一下。”

    “怎么突然提到他了?”景暄和抿了口酒,这酒入口甘甜,清香扑鼻,果然是上品,“这次可让高大虎大出血了。”

    阿呆用手托着腮,低声道:“万大人是朝中最好的男儿,自然比阿呆要好一万倍。”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怎么说话酸溜溜的。”景暄和回眸望他,阿呆的眼睛在月光下,亮亮的,十分好看,可是眸中却写满了落寞。

    阿呆摇头道:“没……没什么。”

    “不需哄我,你肯定是听到什么了。”景暄和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既然你不想与我说,那我便不问了。”

    阿呆撅着嘴,突然一口一口地开始灌酒。

    “你疯了。”景暄和抢下他的酒杯,阿呆的脑袋晕忽忽的,眼里氤氲着水汽。

    “我没疯,让我继续喝!”

    景暄和却将酒壶抱在怀里,“不给,你这个喝法,简直是暴殄天物!”

    “老大!原来你并不是关心阿呆,而是在意这壶酒!”阿呆打了个酒嗝,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浑身燥热,将人|皮面具取了下来,道:“老大真是天底下最糟糕的老大!”

    景暄和心想,阿呆今天不是一般的反常,他怎么敢……又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一潭幽深的古井,睫毛很长,一闪一闪的,仿佛让人心都化了。没想到,阿呆居然长着一对桃花眼,怪不得之前那么多小姑娘都给他递情书。

    阿呆真的醉了,将头搁在景暄和的肩膀上,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老大……老大……”他胡乱地叫着。

    “你清醒一点。”景暄和拍了拍他的脸。

    阿呆突然正襟危坐,似乎满腹心事,“其实上次你说的话,真的让我好难过。”

    景暄和看着他满脸委屈的样子,有些讶异:“什么?”

    “你说在你的心中,阿呆不过就是你的手下,仅此而已。”他又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那天,老大拼命将阿呆从魏福忠手里救出,我还以为老大是把阿呆当朋友呢,也许就是阿呆太笨了,老大看不上我。”

    “你在说什么胡话。”景暄和有些不忍,朋友对她一向是奢侈品,所以她也很少主动和人交朋友。自己难道真的伤到阿呆脆弱的小心脏了?她轻咳了一声,“好吧,既然你那么在意的话,那我们就在今天,交个朋友吧。”

    “说话算话!”阿呆的脸上突然绽开一抹大大的笑,“谁说谎谁就是小狗!”

    “我才不说谎。”景暄和叉着腰说。

    “别了吧,老大总是骗人,我才不信。”他伸出手,“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景暄和睨了他一眼。

    “你就说拉不拉吧。”

    “你还非要我签字画押啊。”景暄和哼了一声,“好吧好吧,这回就依你。”她说着便与他拉了个勾。

    阿呆心满意足地笑了,突然他又晕了,这次,又将头靠在景暄和肩上,他嘴里喃喃地说着话,景暄和听不清楚。

    “你在说什么?”

    “过来。”他因为醉酒而笑的有点傻气,只是朝她勾了勾手指。

    景暄和依言,耳朵靠近了他的嘴边,他的呼吸热热的,打在景暄和的脖颈边,有点痒,像芦苇拂过。

    “刚才骗你的。”阿呆嘴角勾起了一丝笑,他说:“其实老大,是天底下对阿呆最好的人。”

    景暄和身形一僵,阿呆却不再说话,似乎睡着了。

    “傻孩子。”

    看他睡得那么沉,景暄和也不去管他,只是望着天上那明月。

    月光皎洁,静静地洒向人间,将阿呆的面容勾勒的愈发干净,他的鼻翼似乎渗出一点汗,此时愈发像个孩子。景暄和突然有些羡慕起阿呆了,那么简单、纯粹,似乎没有一点烦恼,不像她,身上有那么多的担子,就像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她的肩上。

    她又想起皇上交给她的任务,明日便要面圣,可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与当今圣上发生过一些交集,可是他们毕竟君臣有别,从他揭示自己的身份起,他们便不可能再嬉笑打闹了。

    这皇上也是奇怪,明明大权在握,九五之尊,可是耍赖的样子却像一个街头泼皮。景暄和一直以为,皇上与他的兄长关系不会太好,毕竟在皇家眼中,争权夺势、兄弟相争都是司空见惯的,可是他却那么思念自己的哥哥,也算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了。

    “老大,我……想喝水。”阿呆突然道。

    景暄和便将腰间的水壶给他,阿呆咕噜咕噜喝了好多,目光逐渐清明,他揉了揉眼睛。

    “我们下去吧,”景暄和提起了他的衣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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