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雷鸣震响于天,阴阳薄动于地,闪电霹雳,阵阵晦明,在一声痛苦的长啸中,婴孩的哭叫也瞬时划破了天际。

    木门推开的那一刻,隐婆,产妻皆亡故厢房,面容枯瘦,血流成灾。

    神农大感惊怵,既不见凶猛野兽,也不见妖魔鬼怪,只见婴孩啼不休,不晓其间缘故。

    婴孩状如牛,倒与神农些许相仿,怅然白首,一目,蛇尾,甚为诡秘。

    然,在奴仆揽起婴孩的一时间,当场暴毙而亡,七窍无息。

    神农探之也无力回天,竟是难以信然于心,仅一襁褓婴孩,也可伤人无形。

    而,眼见为实,切勿不可疏忽大意。

    婴孩啼哭愈发微弱,神农自知无乳以哺,便唤人取了几滴貘乳,滴于孩嘴。

    待婴孩酣睡而去,才静下来察找异样,发觉婴孩肤上自带百毒。

    细细解析探究方知,每一种毒样皆是自己曾经试过的药草。

    虽吃过解毒茶,但一些残毒还是不幸留存于他的体内。

    以至刚出世的婴孩也沾受其身,因而间接害死了隐婆,产妻,奴仆。

    神农尝遍百草,若要解百毒,也是困难重重,便将婴孩藏于屋中,唤名蜚。

    2.

    在神农的庇护之下,蜚身上的异样,无人知晓,无人探知,但只可日日闭于屋中,不得出玩,烦闷展现于容。

    神农虽知,却也只能自叹无能为力。

    一日,待四岁的蜚服过解毒茶后,便痴痴呆呆的趴于窗栏边上,观仰天边彩云。

    神农忧心忡忡,赶忙回至堂屋研制草药,他察觉蜚对解毒茶已然产生了免疫。

    肤上的毒性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变强,变得难以遏制。

    刚一个不注意,光着脚丫的蜚就随着一只飞进天井中的蝴蝶偷偷的追逐了出去。

    眼中一下目睹了林林总总的屋外世界,面上堆砌着难得一次的笑容,因而,彻彻底底的遗忘了神农的告诫。

    “蜚,没有我的允许,绝不可踏出天井一步!知道吗?”

    殊不知,自己每跨一步,足下便会草木枯荣,百花萎谢。

    当神农打开门时,不见蜚的身影,旋即慌了神,握上一双布鞋夺门而出。

    神农依据枯草找到蜚时,蜚正凄然的盯着一头死去的貘,含着眼泪,目中满是凄然。

    人们持着各种农具,小心胆怯的提防着蜚。

    在人们的凝视下,神农替蜚穿上了布鞋,并小心翼翼的将蜚带回了木屋,并雷厉风行的不许蜚再踏出房门一步。

    因蜚的这次出行,部落里的人纷纷患上了怪病,似瘟疫般的迅速传播。

    幸巧解毒茶解缓了蜚身上的毒性,村中人服下神农配置的草药后,搔痒几天,暂无大碍。

    但确实损伤了几家禾苗,使禾中水也受到了浸染,几年之内不能种植,成了片片荒地。

    于蜚五岁时,神农因误食断肠草而辞世,人们为了纪念他的恩德和功绩。

    追奉他为药王神,供于宗庙神社,即使清楚灾难的罪魁祸首是蜚。

    也还是仁慈的放了她一马,将她送至了几万里的太山,让其自生自灭……

    3.

    十二年后,民间便有这样传谣,说太山有兽,状如牛,白首,一目,蛇尾,名曰蜚。

    行水则竭,行草则死,甚于鸩厉,见则天下大疫……

    虽说传谣,却还是弄得人心惶惶,纷纷到承黄庙乞求每年的风调雨顺,岁岁平安。

    饮去几口清泉的萧奕蒙,一身疲惫的摊倒于石块上,摆弄成大字,手抚前额汗珠,轻声感叹道:“呼,终于快要到了。”

    停歇几刻后,便又背上篾筐,持着一根竹棍,继续向太山前行。

    达至太山时,为眼前的光景惊了一跳,与自己来时的那条路,简直天差地别。

    明明时属仲夏,太山却草木枯死如秋,死气沉沉,不见生机。

    萧奕蒙仰叹惋惜之间,忽见一个人,披着墨黑破衣,立于不远处,静置不语。

    疑似乎在盯望自己,心中一喜,将双手搭放嘴边大声唤道:“喂!你好!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查看了许久!这里好像只有你一个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萧奕蒙见那人岿然不动,便想往前走近几步,结果那人一言不发的跑开了。

    见状不妙,惊慌道:“诶?你别跑啊!我就是一个问路的!不是什么山匪!”

    “你别跑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山匪,你哪里见过山匪能像我这么俊朗清秀的……”

    前人不听,萧奕蒙只得苦笑,气喘吁吁的追了上去,瘦弱乏力的身形,完全跟不上那人体力。

    便只得躬背搭膝的休憩,正巧那人也停息了下来,以同样的距离,瞧观自己。

    萧奕蒙渐渐平整呼吸,温言含笑的劝解道:“请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到你的。”

    “我真的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立马离开,绝不会打扰到你。”

    那人缄默不言,然,萧奕蒙往前走一步,那人就往后退一步。

    萧奕蒙明白那人是在警惕自己,暗自想了想,便二话不说的盘腿坐了下来。

    对那人咧嘴笑道:“我知道你是在戒备我,那我不前进,总该放心了吧。”

    “你也跑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吧,坐下来休息怎么样,我们谈谈?”

    萧奕蒙拍拍一旁草地,示意那人坐下休息交谈。

    那人站立几秒,不知所措的动了动身体,也照做了下来,动作丝毫不差。

    萧奕蒙知晓那人并无恶意,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居住在这里吗?”

    那人困惑的摇头又点头,萧奕蒙担心有误,再次确立道:“你……没有名字吗?”

    那人迟缓的摇了摇头,萧奕蒙思索了几秒,笑容满面道:“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知道这里有一个叫蜚的人吗?呃……或是……嗯……叫蜚的兽,牛头,白首,一目,蛇尾。”

    那人仍是摇头,萧奕蒙一下变得有气无力,拉跨着背,低垂着头,叹息道:“啊,这样啊,那太遗憾了。”

    “我还以为只要到了太山,就应该很容易找到的……”

    4.

    夜幕携星河,寂静夜无声,萧奕蒙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在太山静待了几天,他注意到一个问题,生物与植物存活率极低,寻找也困难。

    同时也了解到,那人一直都在吃生的野物,如兽人一般,对火有一种畏惧感。

    第四天戌时,寻蜚再次无迹后,便将烤置好的一串菌菇递出,对远处的那人说道。

    “嗯,你需要尝一尝吗?我想熟的味道应该比生的味道还好吧……呃……我是这样认为的……呵呵……”

    那人未答话,萧奕蒙便站起身,那人也即可站起身,萧奕蒙前进,那人就立即后退。

    最后,萧奕蒙走至那人坐的地方,放下菌菇后,又退回火堆旁,掀开下襟,坐了下来。

    他知道那人一直都在模仿着自己的言行举止。

    所以,那人也慢慢地回至原位,先看向地上的菌菇,又不解呆滞的“望”向萧奕蒙。

    萧奕蒙拾起一根木条,无聊的玩弄着火堆,见那人抬头盯着自己,便欣喜道。

    “呵呵,请放心食用,那些菌菇都是我从家中带来的,那一串也是我送给你的。”

    “就当感谢你整夜都在这里陪着我,不至于孤独。”

    那人小心翼翼的持起地上的菌菇,凑在鼻尖嗅了嗅,旋即转过了身。

    在口中吃下了第一个,愣了愣,接着狼吞虎咽的吃下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目光“熠熠生辉”,根本不曾关注到,正在靠近的萧奕蒙,吃完转身间,才手忙脚乱的赶忙退往树干。

    萧奕蒙这才瞅清罩下那人,嘴巴小巧,面容白净无染,只是眼睛缠着一块黑布巾,不知效用。

    仍与那人仍旧保持一段距离,笑容可掬道:“呵呵,你别怕,我就是担心一串不够吃。”

    那人盯着萧奕蒙手中的几串菌菇,犹豫再三,才畏缩着手,接过了菌菇。

    过了许久,那人似患交流障碍,呃呃呃好几声,才费力的吐出道:“你……是……谁……”

    萧奕蒙大致听懂后,才笑着回应道:“啊,我嘛!我叫萧奕蒙,草子萧,亦下大,启中蒙。”

    萧奕蒙刚一伸手,那人就惊慌失措的躲开,口中一直呃呃呃呃的叫喊着。

    “嗯,不能碰吗?”萧奕蒙见那人一直颤抖,不好意的笑道,“哈哈,抱歉,是我唐突了。”

    那人又呃呃呃道了几声,萧奕蒙心领神会道:“你是问我来这里做什么吗?”

    “我来这里是找蜚的,我知道蜚是神农的后代,而我又是神农的钦慕者。”

    “我曾经读过神农的一些草本医书,成了一名郎中,后来听说太山有兽,名为蜚。”

    “我也不知道说的是不是与神农书中记载的属于同一个人,所以就只身一人来太山看看。”

    那人听见神农二字,不自觉的缩了缩身,不再呃呃的,而是喃喃自语的念道:“……神农……”

    这时候萧奕蒙才留神到,那人是光着脚在行走的,一些伤痕结痂存留在上面,关心道。

    “嗯?你……怎么不穿鞋子?这样很容易受伤的。”

    那人迷茫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脚,整个人神神叨叨的念着道:“……神农……鞋子……”

    似忆起神农当初怎么也不愿让她穿鞋,怕她冷不丁的出去一般,所以只能跪于床榻盯着窗户。

    她知道神农时时刻刻都保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神农也曾告诉过她,会带着她出去,可诺言随着他的亡故不复存在。

    萧奕蒙脱下自身的鞋子,捧到那人足下,笑道:“这双鞋就送你吧,以后你就能行走在山中。”

    “也不会再受伤了,只要将自己的脚足放进去就可以了……”

    5.

    待至第七天的酉时三刻,萧奕蒙才知道眼前的那人,就是他日日夜夜寻找的蜚。

    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萧奕蒙与那人不得不暂且离开原位,躲进一处山洞避雨。

    当他叫那人来火堆边坐着,驱驱身上寒气,顺道把衣物递于自己,帮她烘烤干后再重新穿上。

    但无论萧奕蒙怎样作解,那人死活不肯。

    便只能再燃起一堆火,让那人学着自己动作,支几根木材搭衣服。

    当那人脱去披着的黑破衣时,显现眸中的是白首,牛角,蛇尾。

    萧奕蒙蓦然站起,口中惊呼道:“你……你……你是蜚?!”

    那人受惊的退开几步,似听不懂萧奕蒙话中的意思,呃呃的糊涂道:“……蜚……”

    萧奕蒙往前走去三步,激动不已道:“你……你能摘下你的眼巾,给我看看吗?拜托了!”

    那人却直摇头,但还是伸手在布巾上比划着眼睛大小,一只单眼,也就是一目。

    萧奕蒙恍然的拍打头,自责道:“她就是蜚,难怪不要我碰她。”

    “萧奕蒙啊!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简单也想不到。”

    “苦苦寻找,还不知眼前人,糊涂啊!糊涂啊!天底下再寻不到比你还糊涂的人啊!”

    自萧奕蒙得知那人是蜚后,天天围绕在蜚身边,想弄清蜚到底有那些地方不能碰触。

    真相是几乎所有地方,而且,毒性远远超过了神农在世几倍。

    不过,蜚也规规矩矩的同他保持应有的距离。

    对于一无所知的蜚,很多意识都是在不自不觉中形成的。

    所以,她不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只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他的感觉是相信萧奕蒙。

    一天,萧奕蒙见篾筐里再无食物,便对蜚哀嚎道:“啊嗯!没食物了,看来我得走了!”

    蜚懵懂无知的呃呃道:“……离开……消失……看不见……找不到……”

    萧奕蒙懂得蜚说的是神农的逝世,便将蜚带到一块石岩上,笑道。

    “以后,你就在这里等我吧,我不会离开,不会消失,也不会看不见,更不会找不到。”

    “这里看得远,随时随地都可以看见我的身影,我每十七天都会来一次,决不食言。”

    “嗯,所以……你……愿意……等我吗?在……这里?”

    蜚懵懵懂懂的支吾其词道:“……等你……十七天……回来……”

    萧奕蒙一字一句笑道:“……对……在这里……等我……萧奕蒙……十七天……山下……”

    蜚偏头又点头,重复的呃呃道:“……等你……十七天……石岩……山下……”

    当萧奕蒙背篾筐走下山时,对着石岩上的蜚挥手并大声喊道:“辛苦你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此后,每过十七天,蜚都会静坐在石岩上等萧奕蒙前来。

    “辛苦你了!”萧奕蒙总是会支着竹棍,背着篾筐,在太山脚下同蜚笑着打招呼。

    他除了会带上自己研制的草药同解毒茶给蜚服用外。

    有时候,还有携带当地有名的螈糖和各种有趣的物品给蜚吃玩,还教蜚有关人的生活方式。

    并许诺蜚,自己一定会完成神农的遗愿,帮她解去身上的百毒。

    让她可以同山下的人们一起生活,再也不必躲躲藏藏,受人误解。

    6.

    正当萧奕蒙满怀憧憬的赶往太山时,却被突然昏厥的老翁缠住了身。

    应了老妪的央浼,不得不延迟去太山的时辰,留在土坯房中精心照料老翁的病情。

    整整一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阖眼睁眼,都是在心忧蜚是不是还在太山石岩上等自己。

    次日正午,烈日炎炎,令人闷热烦躁,轻微一动身,顷刻间便会大汗淋漓。

    萧奕蒙细致入微的喂完老翁汤药后,见老翁身上的热气逐渐减散,人也恢复了不少血气。

    打算拿上竹棍,提着篾筐去太山找蜚,忽的听闻门外熙熙攘攘声。

    禁不住好奇的走出了门,查看是怎般一回事时。

    便瞧见了一脸茫然的蜚,被小孩所掷的石子砸破了面相,流血也不知擦去。

    身体因人们莫名其妙的举动而吓得战栗,一见立于门边的萧奕蒙,立马充斥着笑意。

    因蜚独守在太山石岩上一整夜,久久不见萧奕蒙赶到,便生平第一次下了太山。

    不谙世事的她,却被一个轻薄的歹人扯掉了上衣,想行污/秽之事。

    歹人目的还未达成,便不幸碰到蜚的身体,一瞬间吐血身亡,惨相惊骇。

    蜚不明所以,继续往前走着,想找到萧奕蒙在何处,问他为什么还未来。

    村民见蜚的模样,像极了传谣中的兽,又见歹人尸体涌血,死相唬人,纷纷举着铁器相对。

    萧奕蒙瞬间瞳孔紧缩,立即奔前的将蜚猛然推开,见人们害怕的绕开,破声喊道。

    “在太山等我!快去!”

    蜚接连趔趄了三四步才站稳脚,方愣了好几秒,便急急忙忙的转身奔走。

    “千万别回头!”

    萧奕蒙朝蜚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句,还是忍不住的吐了一摊血,扑倒在地,静静看着发腐的掌心——

    死了。

    蜚的感觉是相信萧奕蒙,便拚了命的奔跑于林间,目中仅存太山。

    即使摔倒在地,也绝不会回头,见持着耕锄,疯狂追赶自己的村民。

    将掉落的鞋子抱于怀中,嘴中模糊不清的念叨道:“……神农……鞋子……萧奕蒙……”

    足下每踏一步,地上的草木便瞬间枯散,血也融入草木之中,但仍是奋不顾身的跑着。

    直至消失在太山深处,随着黑夜渐近,人们也不敢轻易进入太山寻人。

    便举着火把,在太山周遭放了火,持箭死守每道出口,一见蜚出现,立即放箭。

    “萧奕蒙……太山……等你……萧奕蒙……太山……等你……”蜚静坐在等萧奕蒙的石岩。

    目光盯着萧奕蒙来时打招呼的方向,口中呆呆的念着,完全不顾身后大火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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